邰國,千禧五年秋,桃夭城外王軍大營
“不要許下無法兌現的承諾,戰爭是不可能沒有犧牲的,即便是你也無法做到,凡事都有極限,信念並不是萬能的,錯是沒有錯,自信是一種非常重要的品質,若連自己都不信,還能做什麼。”大夫人歐靜姝從身後抱住身穿甲胄的邰國國君邰之恒,她知道愛人此去意味著什麼。
邰之恒也很無奈,自他即位五年來,邰國遺禍多年的世家割據問題已經被他處理的七七八八,眼下隻需拿下桃夭城,困在邰國曆代國君頭上數百年的陰霾便能一掃而過,但盤根桃夭城多年的是歐氏,是當年將心愛的小女兒嫁給還是差點被害死的邊緣王子的他的歐氏,是在他舉目無援時不計後果支持他即位的歐氏,麵對近在眼前的桃夭城,他情感上不願開戰,可他不這樣做,過去他和父兄幾十年的努力將付之一炬,禍亂邰國幾百年的世家將卷土重來,擺在他麵前的不是選擇,而是一國子民的未來。
“稟告王上,前方斥候來報,歐長青手持玉帛書一個人來到我軍陣前,身著素衣的歐長明率軍從南翼突圍,墨祺元帥詢問王上意見。”大總管季川澤在帳外問話,邰之恒看向身後的夫人,他不知道該如何下達命令,歐長青和歐長明是歐靜姝的大哥二哥,玉帛書是當年歐家支持他即位的信物,如今走到這一步實非他所願,從情感上他也不能接受兵發桃夭城,但如今的滿朝文武都在盯著他,他今日如果放過桃夭城,明早一醒來便會有千百個桃夭城再次擺在他眼前。
“傳令全軍,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輕舉妄動,去告訴墨祺,我一會兒就來。”邰之恒安撫好歐靜姝,終究還是踏出了大營,留下歐靜姝一個人在帳內抹眼淚,一邊是從小疼愛自己的父兄族親,一邊是自己最愛的丈夫,沒有人比她更難,她知道她隻需要一句話就可以阻止今天的場麵,但她不能這樣做,她比誰都更清楚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邰之恒付出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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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軍陣前
“大哥,你回去勸告嶽父,隻要他肯放棄桃夭城,我絕對會保障整個歐氏的以後,並且你和二哥還可以繼續回築城任職。”邰之恒不敢直視手持玉帛書一臉氣憤的歐長青,他實在是心中有愧。
“邰之恒,你可還記得我手中這玉帛書上寫的什麼,你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念出來嗎?”歐長青麵不改色,衝著邰之恒喊道。
“大膽歐長青,竟敢直呼王上名諱,你可知罪?”元帥墨祺怒斥歐長青,曾幾何時,他還隻是歐長青的一個小隨從,知情的人看到這一幕都唏噓不已。
歐長青看著這個昔日的隨從,世態炎涼充斥心頭,他實在不能理解,明明邰之恒已經平定了全國,為什麼就是不能放過區區一個歐氏,哪怕他交出軍權,卻也隻是換來桃夭城三年安穩,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他很後悔自己當年還是削藩的頭號支持者,這把刀最終還是懸在了自己頭上。
“稟王上,罪臣歐長明已被我們擒獲,請問如何處置?”邰之恒看著稟告的人,認出這是墨祺的長子墨永新,他又看了看季川澤,隻能透著無奈地回應,“先押下去,等候發落。”
歐長青順勢看向遠處被控製住的歐長明,心中更是一股悲涼,“終究還是沒逃掉嗎?”,似乎是感覺到了大哥的目光,歐長明慚愧地低下了頭,他本來已經是殺出重圍,正當他放鬆警惕的時候,沒成想墨永新早已在那等候多時,這姓墨的壓根就沒打算放過他們歐氏。
楓葉映霜紅,一川夕陽濃,晚霞下的楓葉染紅了山川,一川爛漫的紅色閃動著夕陽的光芒,楓葉上的每一條脈絡都散發著流光溢彩,迷人的韻味,而這樣的情景搭配上桃夭城外的血殺,卻顯得格外淒涼。
“血楓為證,邰不負歐,不守信者,天下共誅。”歐長青衝著邰軍陣營大聲頌道者玉帛書上的內容,換來的卻是隻能聽到風聲的靜默,對視著正在默默看著他的邰之恒,他知道,今天桃夭城的結局已經注定了···
扔掉玉帛書,一身白衣的歐長青沉重地轉身向桃夭城走去,背影更顯蕭瑟,墨永新正欲上前阻攔,誰料被父親墨祺伸手攔住了,帶有不解,卻也隻能乖乖退下。
邰之恒上前俯身撿起玉帛書,用手認真地拂去上麵的浮灰,可那些血跡斑點卻怎麼也擦不去,就像今日桃夭城的結局一樣,注定伴隨著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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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城,歐氏宗祠
一位兩鬢斑白身著玄衣的中年男子正在對著堆積如山的牌位祭奠,細心觀察的話,會發現在祠堂的陰影處站著一位手持長劍的身影。
那身影率先開口,“要是知道桃夭城之今日,五年前你還會支持他嗎?”
“正是知道桃夭城之今日,歐冶民才會支持他,而非閣下。”這中年男子正是邰之恒的嶽父、歐氏族長歐冶民。
那身影倒也不慍,平靜地道,“既如此,那今日桃夭城又何必這般架勢呢?直接舉城投降,兩邊都落得好看,歐氏也不至於斷絕香火。”
“哈哈,無妨,邰國不缺一個投降求生的桃夭城,但卻需要一個死戰不屈的歐氏,這也是你父親想要看到的。”歐冶民上完最後一炷香,佇立在一個無名牌位麵前。
那道身影走出了陰影,如果江萊蕪能夠來到此時此景的話,他一定會驚愕,這不是在聽雨軒賣劍的綠衣男子嗎?那把劍不正是邰國王劍白帝劍嗎?
“靜雯在哪,我要帶她走,歐氏要死戰也不缺一個女眷。”男子聽到歐冶民要舉族死戰,立馬不淡定了。
歐冶民聽完隻是平靜地看向那個無名牌位,緩緩說道,“女眷本就不能入宗祠,更何況還是一個未出嫁就有孕的女子,但我還是不忍她來這世上空走一遭落得個無人掛念的下場。”
“什麼,你是說,不可能,不可能,我當年走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怎麼會突然——”男子也崩潰地順著歐冶民的目光看向那個無名牌位,心中實在不能接受這個噩耗。
見歐冶民久久不語,男子最後看了一眼那個無名牌位,像是失了魂一樣開始向外麵走去。
“閣下留步。”歐冶民轉身從偏屋抱出一個熟睡的小女孩,看著隻有三歲摸樣。
“其實,從一個父親的角度,我對你的怨恨遠超邰之恒,他起碼給了靜姝一個好的歸宿,可憐我的靜雯,隻給我留下了這麼一個孩子。”歐冶民一邊整理著女孩亂了的發絲,一邊不疾不徐地對著男子說道,“但也正是從一個父親的角度,我不希望這孩子還沒有見過父親就隨我們這些人一起赴死。”
男子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已經有了猜測但還不能篤定。
“她叫什麼?”
“隨母姓,名贇芊。”
“多大了?”
“再有幾個月就滿三歲了。”歐冶民寵溺地看著女孩,目光不願移動,生怕再也見不到了。
“我帶她走,我會庇佑她平安長大的。”男子聽完這些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歐冶民抬頭看向男子,儘管不願卻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好,我就托付給你了,你放心,知道這孩子身世的就隻有我一個人,族譜名單中也沒有她的記載,讓她好好長大吧。”
十分不舍地將孩子遞給了男子,歐冶民便轉身不願再去看,害怕自己會控製不了情緒後悔,“走吧,不要再回來了,忘記邰氏和歐氏的恩恩怨怨,忘記桃夭城的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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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桃夭城外
“叔叔你是誰啊?我怎麼沒見過你。”小女孩醒了,在那好奇地摸著男子的臉。
“誒,你怎麼不說話呀?你是不會說話嗎?”小女孩不停地絮絮叨叨,引得他的思緒也跟著回到了七年前與歐靜雯的初次相遇:
“誒,你怎麼不說話呀?你是不會說話嗎?”歐靜雯也是這般的玩趣,也是這樣的自來熟,那是一個可愛的女子,在他最暗淡的時刻給予了他生命裡最溫暖的光,假如他當時徹底放棄那些東西,她是不是不會離自己而去。
思緒回到現實,男子把女孩放在地上,抽出白布將那把劍包裹的嚴嚴實實,僅從外麵看,根本看不出裡麵究竟是什麼。
“叔叔,這麼好看的劍為什麼要包起來?不是很可惜嗎?”小女孩不解地看著男子的奇怪行為。
男子一邊收拾包裹,一邊溫柔地回應,“不包起來的話,被人看到了會被惦記的。”
“誒,叔叔你會說話啊!”小女孩莫名地鼓掌歡呼了起來,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叔叔,你要帶我去哪啊?我外爺呢?我以前每次睡醒都能看到他的。”聽到這些,男子也不免傷感了起來,輕輕地撫摸著小女孩的頭,“要帶你去一個你沒去過的地方,你外爺已經在那等著我們了。”
“真的嗎?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出桃夭城呢,真的很好奇呀!”
看著懷裡充滿好奇的小女孩,男子不禁想起了剛才歐冶民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不要讓她成為第二個靜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