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泊年懶得再和他掰扯,直接掛了電話。
一條群消息恰好彈出來,喻泊年順手點了進去。
【@A 你什麼時候來學校?沒你哥幾個都沒打球的動力。】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打球?】
【我交的白卷,我爸媽又不在家,我怕什麼。】
【你真牛逼。】
【我有點好奇宋嘉禾和五班現在那個體委到底怎麼回事啊?我迄今為止已經聽了不下四個版本了。】
喻泊年:“……”
他就不該順這個手。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跟你聽到的一不一樣,大概就是那體委喜歡宋哥他女朋友,追不上就想背地裡玩陰的。】
喻泊年麵無表情地退了出去。
那人說的事情,是開學考的時候。
他們口中那個體委,舉報宋嘉禾作弊。
宋嘉禾到底作沒作弊他不知道,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醫院的天花板,身邊隻有徐遼一個人,說他無故昏迷了兩天。
喻泊年看了一眼快要見底的藥袋,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這麼離奇的事情會發生在他身上。
他盯著從樹葉上投下來的圓形光斑,思緒被扯回幾個月前的那個下午。
明城三中比其他學校早了一星期開學,開學考試安排在月底。
他醒的時候是在醫院,知道的一切都是從各種渠道裡東拚西湊來的。
三中對考試製度有很嚴格的要求,宋嘉禾成績中等,有優有劣,但也不是完全拿不出手。
那天下午,最後一場英語考試結束,年級主任就把宋嘉禾叫走了,理由是有人匿名舉報他考試作弊。
宋嘉禾一口咬死自己沒有作弊,最後他火氣上來了,在辦公室裡大吵大鬨。
當時辦公室裡一共有三個老師,兩個老師去查考場監控,還有一個留下來負責教育宋嘉禾。
老師和他麵對麵坐著,宋嘉禾白眼快翻上天了,眼睛左瞟右瞟,就是不拿正眼看老師。
幾次下來那老師也生氣了,語氣不由得加重了些。
宋嘉禾一聽,當即和她嗆了起來,那是個女老師,性格中規中矩,但被宋嘉禾堵得幾次話都說不出來。
最後還是那幾個調監控的老師回來了,才讓宋嘉禾稍稍閉上了嘴。
其實那女老師和他對上的時候,心裡多少有點發怵。
宋嘉禾比他高了半個頭多,而且她還聽說過這學生有打老師的傳聞,她其實很怕下一秒那拳頭就落在自己身上。
但宋嘉禾心思後來壓根不在她身上,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站姿,頭一直偏著,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老師。
這點和喻泊年挺像的。
喻泊年回想起每一次自己進辦公室,或者麵對老師時,他也這樣,不為彆的,第一是壓根不把這件事當回事,第二是打發時間。
後來的事情喻泊年聽了好幾個版本,一個比一個扯,還是他自己理了一個最靠譜的出來。
罵也罵了,該下的處分也下了,宋嘉禾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把幾個老師氣得不行。
偏偏宋嘉禾的班主任去隔壁學校聽講座去了,得下午才能回得來。
監控顯示宋嘉禾確實沒有作弊,最後老師也沒辦法,教育了一頓讓他回去了。
宋嘉禾的班主任是個暴脾氣,還特好麵子,覺得自己帶的學生給自己丟了臉,說什麼也要讓宋嘉禾把兜裡的東西掏乾淨。
這回宋嘉禾倒是站直了,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乾脆利落地接受所有處罰,但他說什麼也不肯把口袋裡的東西拿出來。
開學考完後就是分班,班主任估計是覺得自己馬上就能把這尊大佛送走,所以沒太罰他,隻是讓他在辦公室裡站了一整天,好好反省自己的錯誤。
宋嘉禾站著站著就犯困,直接趴在辦公桌上,眼睛一閉就開始睡覺。
他睡了兩節課,吵醒他的是他在隔壁班的小弟。
那小弟特彆狗腿,一看到他就笑嘻嘻地說:“宋哥,您這辦公室睡得舒服嗎?”
宋嘉禾一個眼神都沒分給他:“有屁快放。”
小弟把自己知道的消息一股腦全告訴了他,末了還邀功似地朝他伸出了手。
“你從哪裡聽來的?”宋嘉禾直接把沒抽完的半包煙全給了他,“確定嗎?”
“那當然,我消息很靈的,保管不會錯,宋哥您就放心吧。”
宋嘉禾三兩下把小弟打發走,從辦公室出來就直奔隔壁班。
他得到的消息是隔壁班的體委舉報的他。
那人從高一剛入學就和他不對付,偶爾路上碰見也永遠是一言不合就要打起來,再加上,那小子也喜歡唐靈。
大課間不做操,宋嘉禾直接一腳踹開後門,把坐在那打遊戲的人嚇得一哆嗦。
“你們班那姓李的孫子呢?讓他出來,我有事兒跟他說。”宋嘉禾沒理那一張張對著他的臉,直接問了出來。
在教室裡的人看他來勢洶洶,一時間不敢應聲。
直到宋嘉禾拔高音量又問了一遍,才有個人大夢初醒一般,伸出手指了一下廁所方向。
說是體育委員,但他那職位是隨便選出來的,本人也隻是看著壯碩,實際沒有幾兩肉。
宋嘉禾從小到大打過的架沒有幾十也有十幾了,那人根本招架不住,隻是嘴裡一直不乾不淨,一句接一句不重樣,直接往宋嘉禾的火上澆了把油。
他掐著他的胳膊往裡麵拖,被宋嘉禾用拖把抵住的門從外麵被人拍地震天響。
宋嘉禾跟沒聽到一樣,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團破布塞進了那張亂叫的嘴裡。
堵上以後,世界清淨了不少,他用著巧勁,那些傷隻是看起來嚇人,其實不算太嚴重。
等他打累了,站起來剛想走,沒走兩步就暈了過去,和那個被他打的滿臉是血的人躺在了一起。
後來的事情喻泊年不太清楚,他隻知道那次宋嘉禾被送去醫院之後,再醒來他就不是宋嘉禾了。
變成了喻泊年。
喻泊年看著被自己掐破皮滲著血的掌心,他記得當時自己在醫院裡,愣了很久,才接受這個事實。
他上課也會為了打發時間而看小說,他以為這種事情隻存在於小說裡,他沒有特彆感興趣,情節看過了就忘了。
宋嘉禾沒有撒謊,他確實沒有作弊,兜裡裝著的是唐靈寫給他的情書。
喻泊年順著這個思緒,記憶被扯回幾個月前。
他那時候感覺自己就像做了一場夢,上一秒耳邊還是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下一秒睜開眼睛看見的是雪白的病房。
喻泊年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沒死成。
還活著。
他試著活動了一下身體,四肢健全,除了頭疼和沒力氣,他幾乎沒什麼不適。
不可能。
那樓少說也有二十幾米高,就算他真的福大命大沒摔死,那至少也得是個殘廢吧。
喻泊年試著撐著身體坐起來,剛有動作,他旁邊就傳來椅子摩擦地麵的刺啦聲。
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偏頭看過去,這才發現他旁邊還坐了個人。
是個年紀和他相仿的男生,頭發又長又亂,像個雞窩,一邊臉上還有塊指甲蓋大小的血痂。
他就著這張臉在自己記憶裡翻了半天,連個模糊的印象都沒翻出來,隻能確定自己壓根不認識他。
“你總算醒了,阿姨給我打了不下十個電話,問我你到底怎麼樣了,她在那邊趕不回來。”
喻泊年張了張嘴,努力了幾次,吐出一句:“你是誰?”
那人眼睛瞪得老大,一臉不可置信:“你不認識我了?”
喻泊年卻閉上了嘴。
這不是他的聲音。
他低頭看了一眼那雙手,都乾乾淨淨的,手指修長,沒有那道長且猙獰的傷疤。
麵前的人嘴巴不停,絮絮叨叨地,吵地喻泊年心煩。
“宋哥你不能裝不認識我啊,咱倆好歹過命的交情呢,雖然你隻是坐過幾回我開的車,但這勉強也算吧……”
喻泊年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麼,他打斷麵前的人:“你叫我什麼?”
徐遼這下是徹底愣住了。
過了幾秒,他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椅子摩擦地麵發出的刺耳聲響,讓喻泊年短暫地耳鳴了一陣。
徐遼扔下一句:“你等會兒,我去找醫生。”
喻泊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緩了緩,撐著胳膊想坐起來,結果用力過猛,扯到了手上的針頭,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剛剛出去的人就領著醫生進來了。
醫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床頭櫃上連接著的儀器:“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喻泊年點了下頭,過了兩秒,又搖了搖頭。
徐遼一臉痛心疾首,急切地問:“醫生你看他到底怎麼回事?不是說沒什麼大問題嗎?我兄弟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身上這些都是皮外傷,除了輕微腦震蕩,至於昏迷不醒,我們也好奇,他各項指標確實都很正常,你們大人呢?一會兒看看是不是還要做個檢查什麼的。”
喻泊年看著他們,捕捉到幾個詞。
輕微腦震蕩。
皮外傷。
昏迷不醒。
不可能,他怎麼可能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隻是輕微腦震蕩。
徐遼撓了撓頭:“他父母都在外地,趕不回來,我兄弟送過來的時候你也在場吧,那個長得奇醜無比的是我們班主任。”
醫生手一頓,他看著坐在床上的那個人,伸出兩根手指。
“這是幾?”
喻泊年沒懂他要乾什麼,不耐煩地說:“二。”
醫生點了點頭,收回了手。
徐遼反複確認了幾次,確定他是真的沒事了,這才消停下來。
醫生給快要空了的針水換了一瓶,轉身出去了。
喻泊年勉強把自己從雜亂的思緒裡剝離出來,他看著坐在床前張羅著給他削水果的人,突然問了一句:“咱倆以前見過嗎?”
徐遼手上的動作停住了,他抬頭,神色擔憂地看著他:“我是你的同桌啊,我叫徐遼,咱倆一個班的,雖然不知道過幾天分班了還會不會在一個班。”
他說完,起身倒了杯水,將杯子塞進喻泊年手裡。
喻泊年猶豫了兩秒,還是喝完了,他這聲音太啞,像個破鑼。
他喝完水,放下杯子,手習慣性去摸口袋。
這一模他愣住了。
口袋裡有東西,紙質的,還挺厚,長方形的。
他抽出來看了一眼。
是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上麵似乎寫著什麼,喻泊年單手翻開,掃了一眼。
這好像是一封信,寫的密密麻麻。
喻泊年的視線遊走到第一行。
親愛的宋嘉禾。
宋嘉禾?
徐遼看他一直盯著那紙看,想起唐靈這幾天好像都沒找過他,他忍不住伸手抽走了那張紙。
一道鳴笛聲將喻泊年拉回現實。
麵前的車上傳來聲音:“站路中間乾什麼呢?”
喻泊年沒吭聲,他往旁邊走了兩步,讓車子開了過去。
針水已經空了,喻泊年將膠帶撕開一點,用空出的手將針拔了下來。
他掂了掂手裡的晾衣杆,轉身往社區診所走。
喻泊年沿著來的路走,畫麵逐漸重疊在他從醫院出來的那個下午。
“你真的沒事嗎?真的不需要我和你一起回去嗎?”徐遼反複地問,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
他實在放心不下,親自送喻泊年上了車,他看著眼前的“宋嘉禾”,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各項指標都正常,但他就是無緣無故昏迷了兩天,醒過來後還莫名其妙的,甚至問他自己是誰。
徐遼叮囑司機一定要看著人進小區了才能走,為此他還多給司機塞了十塊錢。
事實上徐遼的擔心是有必要的,因為車開到那座熟悉的石橋的時候,喻泊年突然拉開沒有關緊的車門,想要跳下去。
司機嚇了一跳,猛地刹車在路邊停住,慣性讓喻泊年的頭在靠椅上栽了一下。
這一下把他栽清醒了一點。
頭被撞得有點疼,喻泊年停了兩秒,在自己身上掐了一把,很疼,逐漸相信這不是夢。
司機表情很難看,語氣很不快,喻泊年沒理他,由他罵,直到車內響起一陣突兀的鈴聲,是徐遼打來的。
徐遼得知事情經過也嚇了一跳,說了不少好話才讓司機同意繼續載他,最後回過神的喻泊年捧著手機,聽徐遼絮絮叨叨地念了一路。
醫院離小區很遠,他倚著車門,吹了一路的冷風,才把自己漿糊一樣的腦子吹清醒。
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他在這裡,那這個叫宋嘉禾的去哪裡了?
他甚至想再死一次,說不定宋嘉禾就能回來了。
喻泊年垂著眼,他活了十七年,沒覺得自己給身邊的人帶來過什麼有利的東西,好像隻有麻煩,源源不斷,無窮無儘的麻煩。
他儘量不回家,不去打擾替他爹媽養孩子的姨父姨母,可還是給彆人帶來的麻煩。
當表妹帶著一身傷臉色蒼白地回到家,他才發現,他不去惹麻煩,麻煩會上門來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