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篇》

*

醫院。

經紀人最近啥也沒乾，一整天就守在林隨的病床前。

畢竟是他一手捧起的大明星，不能用單純的合作夥伴來形容，整整十年的風雨同舟，多少摻了點真情實感在裡麵。

兩人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林隨最近睡覺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有時候講著講著話都能突然睡過去。經紀人隱隱覺得不安，真怕他某一次悄無聲息地睡著，然後就再也不醒來了。

每當林隨輕輕合眼，有快要睡過去的跡象，經紀人就開始瘋狂念叨：“林隨，彆睡，再陪我聊會。”

林隨發出的聲音輕得跟小貓嗚咽似的：“我就睡兩分鐘……”

說是兩分鐘，從來沒有準時過。

看著林隨臉色蒼白、痛苦不堪的模樣，經紀人也不忍多加責備，隻是走過去，貼心地幫他掖好被子。入冬了，這鬼天氣是越來越冷了。

也不知道林隨的身體狀況能不能撐到明年春天。

撐過去吧。

求求你撐過去吧。

隻要經過了寒冷的冬天，前麵就是春暖花開了。

*

後台。

石漼緊緊攥著手機，短信框裡的消息是早就編輯好的，隻是一直沒有發送出去——他不知道他該不該發送這則短信。林隨曾經那樣懇求他，希望他不會將自己生病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他後來才想明白，這個任何人，更多指的是霍離衡吧。

昨天晚上他想了很多。

包括他為什麼會進入娛樂圈，其實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地方。

進入娛樂圈之後，他幾乎很少開心過了——到處都是私生飯和狗仔，網上更是惡評滿天飛。

“太子爺”，“資源咖”，“碰瓷帝”。

隻要有他出現的地方，似乎被塞滿了這種惡性的詞。

圈內很多明星都會擺出一副惺惺作態的醜模樣：一邊看不起他資源咖上位，一邊又不敢得罪他，甚至還希望他廣發善心分一些資源。

訪談中，主持人問他：

“很多網友都覺得你像林隨，請問你自己是怎麼看待這件事的？”

一般人會說什麼？

我個人很喜歡XX前輩，能像XX前輩是我的榮幸。

石漼隻是尷尬地笑笑，僵硬，不知道要說什麼：“……我、我覺得我更像我的爸媽吧。”但實際上，他連他爸媽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真是很可悲。

他進入娛樂圈的初衷是什麼？當時沒有想過會成為紅透半邊天的大明星，隻是單純覺得這樣能和霍離衡更近一點。於是，懷著一顆忐忑的心踏入未知的深淵。

鬆開攥得發白的手，石漼平靜地將短信發了出去。

他已經想好了。

把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告訴霍離衡——雖然林隨不讓他說，但是作為當事人的霍離衡至少得有知情權吧。

他不想要這份淪為替代品的愛。

如果了解一切之後，霍離衡選擇林隨，就去醫院；如果霍離衡選擇他，就來發布會現場。

放下手機。

石漼坐在椅子上闔眼，安靜地等待發布會開始。

等會自己就要上台了。

*

學校。

霍離衡給高中的學校捐了一間琴房，之前的老琴房就要被拆除了。

老琴房有一架老古董鋼琴，破破舊舊的。霍離衡之前進去彈過幾回，當手指撫過鋼琴，輕輕按下幾個黑白鍵，才發現它連音調都不準了。

琴房的東西被漸漸搬了個空，隻有少數幾件陳舊的、包括那架他和林隨高中時期、四手聯彈的三角鋼琴被永遠地留在了那裡。

其實可以不來施工現場的。

他看著這一間他和林隨初遇的琴房，外麵已經搭滿了腳手架，仿佛下一秒就會轟然坍塌。

霍離衡站在警戒線外，木然地看著施工隊施工。碎石飛濺，聲音刺耳。琴房裡的一切東西都劇烈晃動，然後被落下的東西砸了個稀碎。

是該向過去告彆吧。

記憶中的老琴房，和老古董鋼琴永遠留在了過去。

不久之後，這裡會重新建造起一間嶄新的、沒有任何回憶的新琴房，裡麵還會有各種各樣的樂器。

霍離衡望著遠處的琴房出神，恍惚中，仿佛透過水泥牆看見了天花板上的那一盞吊燈極速墜落，狠狠砸向了鋼琴，水晶裝飾散落一地。

他看見並肩彈奏的兩人。

音符隨著指尖動作跳出來，悠揚的鋼琴聲晃蕩在整間屋子。

施工的聲音越來越大，塵土飛揚，木櫃、凳子都倒落了一地。

鋼琴負隅抵抗、奄奄一息。

就在這時，霍離衡的手機提示聲響起——是石漼發來的一條短信。他點開短信，開頭的第一句話就讓他迷惑，越往下看，眉頭皺得越深。

他死死盯著那一段密密麻麻的字，手在顫抖。

冷風凜冽，無孔不入鑽進他的外套，即使穿著厚實的黑色大衣，也仍然覺得寒冷刺骨。

再也沒有往下翻的勇氣。

那一陣風凍得他四肢僵硬，呼吸一滯，疼痛猶如銀針似的密密麻麻襲來，刺進骨髓，心臟逐漸被滲透，隻要呼吸便一絲一絲絞著疼。

而他，無處可躲。

*

醫院病房裡響起嘈雜的電視聲。

林隨迷迷糊糊睜開眼，睡夢中莫名感到心臟那處傳來一陣陣的疼痛。他摸了摸胸口，經紀人立馬跑過來詢問他是不是不舒服？

林隨放下手，搖搖頭，露出一個笑容。

經紀人還想追問些什麼，被林隨一口打斷：“你不跟我聊天了？”

經紀人這些天把所有能說的、能想到的都說了，實在想不到還能說什麼。但他還得執著找話題，因為沒有人知道林隨的病。偌大的病房裡沒有朋友，沒有粉絲，隻有他陪著林隨。

他看著病床上那瘦弱的身子，低下頭，開始傷感。

“喂……”林隨喊他，“你這樣很容易讓我有一種‘我已經死了’的誤會。”

經紀人猛抬頭：“彆說不吉祥的話！”

林隨不以為然，淡淡地說：“如果我去世了，你要和大家說我是出國了。我不想大家傷心。”

“行行行——”

經紀人不想再重複這個話題，因為這句話林隨已經跟他反反複複強調過好幾遍了。這種不吉利的話，他聽一遍難受一遍。

電視上播放著新品發布會。

通過那幅巨大的宣布海報，可以知曉石漼是本次新品的代言人——他最近炙手可熱，大家都在猜十年後他會不會是第二個林隨。

或者……超過？

經紀人看了一眼：“其實我挺想簽他的，感覺……他挺有靈氣的。”

林隨“嗯。”了一聲。

看到那張十七歲、稚嫩的臉龐，經紀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高中的那間老琴房要拆了。”

這件事倒讓一直雲淡風輕、不悲不喜的林隨有了點反應：“啊？”

經紀人沒說話。

林隨又追問：“什麼時候？”

“一個星期前就定好了吧，剛好是今天施工。”經紀人頓了一下，“……霍離衡給學校捐了一間新的琴房。”

兩人一言不發。

半晌。

林隨才反應過來，失魂落魄應了一聲：“噢……”

經紀人臉上掛著擔憂，拿起遙控器，把電視的聲音關了。病房再一次跌進一片望不到底的死寂之中。

電視機後頭，新品發布會後台。

主辦方催促著石漼該上場了。石漼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整理好雜亂的情緒，仿佛等待宣判死刑的囚犯一般，一步一步、步履沉重邁上了階梯。

他上台後，一直沒有說話。

台下鴉雀無聲，而石漼的目光一直盯在大門口，仿佛是在等待什麼人來。

在現場長達一分鐘的沉默，底下的記者們開始躁動不安的時候，石漼沒有再等，終於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

“我將永遠退出娛樂圈。”

他一邊說著，一邊對著台下的記者、電視機前的觀眾深深鞠了一躬。

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包容與愛。

刺眼的閃光燈不停閃爍，相機的哢哢聲不絕於耳。

現場一片嘩然。

就連台下，石漼的經紀人都懵了，他是一點兒都不知道石漼上台會宣布退出娛樂圈這件事。

一時之間。

網上鋪天蓋地的、不好的言論好似在一瞬間全部蒸發：當初在娛樂圈的時候惡評滿天飛，如今宣布退圈所有人都在惋惜他的靈氣。

石漼直起身，走下了台。

就在石漼即將離開這場發布會的時候，經紀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厲聲道：“你知道違約金多少錢嗎？”

“我賺的錢一分不要，全部賠給公司。”

石漼出乎意料的冷靜，他說完，把自己身上佩戴的、價值不菲的項鏈和手表全都取了下來，放置在桌子上。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來的時候乾乾淨淨，走的時候孑然一身。

窗外下起了雪。

林隨扭著頭，一直望著窗外飄落的雪發呆。他有預感，今年這場雪似乎會越下越大，埋葬許多東西。

經紀人感歎：“居然下雪了啊。”

“是啊，今年的第一場雪。”林隨開心地說，隨後又變得悵然若失，“……好想出去堆雪人。”

經紀人：“等你能從病床上起來，我帶你去堆雪人。”

林隨輕輕應了一聲：“好。”

他漸漸合上雙眼，在入冬的第一場雪來臨時，永遠地睡過去了。

人在臨死之前是不是會出現短暫的回光返照？

他好像看見霍離衡了。

他想和霍離衡說，其實那一天，我有去琴房找你，但我不敢見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