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必修課之一：足夠強大的靈魂，會影響其載體、即所用軀體的形貌，其影響更甚於血脈遺傳。

多洛莉絲自認作為一名足夠優秀的法師，自身靈魂絕對屬於強大一列。

而麵前的人，有著與她一般無二的麵容。

她看著江雪：“我來見你，是因為我很好奇，你這樣的人，到底哪來的菩薩心腸。”

“就因為你幫他們看病嗎？”

先前多洛莉絲在街上等，其實也不隻看了周遭建築物的構造。

她留意過來找江雪秋衣的病人。

裡頭自然有修士。

隻是除修士外，亦有尋常百姓。

那些尋常百姓是驟然出現的。

圓臉小姑娘將預先留下來的小木牌放進他們手中，並告訴他們，他們是被江雪姑娘抽中的人，江雪姑娘會為他們治病。

被抽中的都是求醫無門的良善之人。

而江雪出診的每一日，都會抽取十個這樣的人。

“醫聖”之名從此而來。

是尋常人的真心感激。

興許，也是什麼人的刻意而為。

多洛莉絲笑意盈盈：“在你們這個世界裡，這種活不了多久就會死的人的感激，能有這麼大的用處嗎？”

法師的時間通常很寶貴，這導致他們很少將心思花在人際交往上。

但一些最基本的狀況，卻是隻要看了，都能看出來的。

譬如，先前科學院的人在提出要研究“可以叫沒有魔法天分的人使用的魔法道具”時，便遭到了不小的阻力。

施法者固然不至於都是將困於生老病死中人當做螻蟻的瘋子，但大多數施法者，也確實不會多在意這些凡塵中人的眼光，意誌更不會為凡塵中人的言語所動搖。

畢竟麼，仙人的事，哪裡就輪得到凡夫俗子插嘴了。

便是人間裡，政策上的事情，也不是街頭巷尾隨便抓一個人就能做主的。

多洛莉絲就是再不在這些事情上用心，也不信每天診治十個凡人，就足以為江雪在修真界掙下“醫聖”的名聲。

她倒是沒什麼心思去摻和江雪背後的事情，至如今說出這句話來，看著對麵人臉上極力克製過、卻仍幾乎藏不住的情緒波動，便覺得有趣。

照那位送上門的“好心人”的知識來說，江雪如今擺出來的樣子，叫“喜怒不形於色”。

自小到大，多洛莉絲就不知道什麼叫隱藏情緒。

法師不做這種事情。

而江雪也終於說出來第二句話。

他說：“任鴞是你殺的。”

語氣篤定。

多洛莉絲再次回複撐著下巴看他的姿勢：“怎麼，原來我搶了你下一個目標？”

——先前送上門的“好心人”，就叫任鴞。

她仍是那副深色那副姿態，叫人都看出到底是不是故作天真，隻是說話的時候，語氣中也帶不出絲毫的矯揉造作：“彆這樣看我呀，我都說了，我能看到你的靈魂呢。”

“而且，我也不覺得，懸壺濟世的醫者其實殺人如麻這種事，是什麼很不能接受的事情呀。”

“怎麼原來你自己居然是那麼介意的嗎？”

話是這麼熟，多洛莉絲臉上卻沒有露出任何不可思議的表情，隻仍像看什麼有趣物件一樣看著江雪。

江雪不接話。

甚至垂下了眼，不再跟她視線交流。

多洛莉絲眨眨眼：“若我在這個世界長大，莫非也會像你這樣？”

她評價：“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她倒是沒說因何糟糕。

而江雪，也終於說出了見麵以來的第三句話：“若無事，姑娘可以走了。”

話音落，少女嗓音便脆生生街上：“有事呀。”

江雪再次抬頭，與笑眯眯的少女對視。

少女歪歪頭：“我不要你命，你很失望嗎？”

她仿佛不太理解這個邏輯，又覺得好玩，說完之後，自己又在那兒咯咯笑。

等笑夠了，才又說：“怎麼我要殺你，你都不生氣呀？之前那個什麼貓頭鷹的，可是生氣得很呢。”

說到這兒，少女終於不是笑了，而是撇撇嘴，帶著些微不滿：“那些靈魂分食他內臟的時候，他的叫聲真難聽。”

說著又像想到了什麼：“你的聲音就很不錯。”

強大的靈魂能夠影響一個人的形貌，自然也能影響一個人的聲音。

隻不過，這同時也還受省體激素的影響，故而多洛莉絲和江雪的聲音依舊存在差彆。

多洛莉絲喜歡自己的聲音。

她也不討厭江雪的聲音。

“就是也太不愛說話了，”少女撇撇嘴，“這麼活著，能有什麼意思？”

“可是我現在暫時不是很想殺你誒。”

她像在苦惱，但很快，又眉開眼笑：“要不這樣，我住在你這裡，正好我現在回不了家，對這個世界也不算特彆熟悉。”

“而且呀，”少女的聲音總是上揚的，“你見過我之後，難道放心讓我一個人流落在外嗎？”

江雪再次和她對視。

少女眼中亮光灼人。

——先前，江雪指出多洛莉絲殺人時，多洛莉絲並未否認。

多洛莉絲也說中了，縱然他當下因為沒有把握，並不敢跟多洛莉絲直接動手，卻也不會放心叫多洛莉絲離開自己的監視範圍。

正如多洛莉絲一開始就認定他並非聖人，他潛意識中亦認定，眼前這個與自己長著一樣麵容、聲稱與自己擁有同一個靈魂的少女，是極其危險的存在。

他表情沒什麼變化，但多洛莉絲在與他對峙片刻後，還是笑了——還是那種心滿意足的笑，如偷腥的貓兒：“我都說了，我了解你的。”

先前炸成煙花的那團靈魂火焰倏地再度燃起，衝著江雪兜頭罩下。

江雪始料未及，卻也避無可避。

那不過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情。

火焰焚燒之下，江雪的那頭烏發一點點褪去顏色。

江雪睜開眼。

原本窗戶的位置，不止何時多出來一麵水鏡，映著多洛莉絲的容顏，也映著他如今的模樣。

——他看見了自己與多洛莉絲如出一轍的白金色長發，以及，如雨後蒼霧般的青色眼睛。

水鏡之中，多洛莉絲用那雙同樣如雨後蒼霧般的青色眼睛注視著他：“你看，我們是一樣的。”

多洛莉絲此時神色，比先前任何一刻都要坦誠。

——你可以改變你的發色瞳色，可以因生存環境不同而演化出不同的習性，卻無法否認自己的靈魂。

江雪已經許久沒見過這個模樣的自己了。

他重重地閉上眼，又睜開：“你是我妹妹，因無家可歸，投我門下。”

“我們兄妹，相依為命。”

“相依為命”四個字，落得很重。

而多洛莉絲莞爾，露出了最為好孩子的一麵：“哥哥。”

——

醫聖江雪身邊多了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

小姑娘與江雪生得很像，卻很愛笑，見著人總是小秘密的，一副天真不諳世事的模樣。

江雪說，那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叫江持霜，在外頭受了許多委屈，如今一家人好不容易重逢，江雪便打算叫妹妹跟在自己身邊。

沒有人會質疑這套說辭。

因為，雖說小姑娘生得與江雪相識同一個模子裡頭刻出來的，卻有著一頭罕見的白發，與一雙綠色的眼睛。

人們說，她是來求醫，才機緣巧合能與醫聖相認。

總來給江雪幫忙的圓臉小姑娘對此更是深信不疑，每每看見那頭白金色長發，或是與那雙綠色眼睛對視，眼神便總會柔和很多：“持霜，你以前一定受過很多委屈。”

“跟江雪前輩一樣。”

多洛莉絲能聽出來圓臉小姑娘話中的柔軟歎息。

多洛莉絲依然不討厭圓臉小姑娘，隻是，她看著圓臉小姑娘，露出笑容：“欞兒也覺得，我的頭發醜嗎？”

圓臉小姑娘一愣，隨即溫溫柔柔笑開：“怎麼會呢？”

她抬手，輕輕撥開多洛莉絲垂在額前的發絲。

她輕輕開口：“我覺得，持霜你的頭發和眼睛，都很漂亮。”

“是很乾淨的顏色。”

“啊，”多洛莉絲微微一愣，然後抬手，輕輕鬆鬆將近在眼前的小姑娘擁入懷中，“你也是。”

“你的眼睛，和你的靈魂，都有著乾淨又漂亮的顏色。”

多洛莉絲的懷抱又輕又快，小姑娘一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見江雪從樓上下來：“持霜。”

多洛莉絲立即轉身，歡欣地衝江雪招手：“哥哥！”

——江雪其實並未特意掩蓋性彆，身上道袍也非隻有女性能穿的，隻是世人多以訛傳訛。可譬如幫忙的圓臉小姑娘，卻是知曉江雪是男子的。

江雪腳步一頓，轉身上樓。

多洛莉絲衝圓臉小姑娘咧嘴一笑：“我哥哥叫我，我先上去了。”

圓臉小姑娘當然不會攔她。

而多洛莉絲走到樓上，見江雪站在窗前，粲然一笑，迤迤然在桌邊落座：“就這麼不信我啊。”

這是她跟在江雪身邊的第三天，依然學會熟練地給自己倒茶。

她端著茶杯，側頭去看江雪：“再不信我，也該信你自己啊。”

“我們的喜好是一樣的，你願意放在身邊帶著的人，我就不能想結個善緣嗎？”

她也不喝茶，隻玩著手上的茶杯：“明天就走的話，真的不好好跟人家說說話嗎？。”

“畢竟人家，可是真心把你當仁心仁德的醫聖姐姐敬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