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嗎？天狗門那位死了，魂飛魄散，死無全屍。”

“這種畜生死了也活該，聽說前幾日才又禍害了個姑娘，隻是不知道是哪個英雄好漢做的，明月樓的懸賞到這會兒還沒人領。”

“估摸著是仇家，那位什麼人都招惹，當初連飛花穀的大小姐都敢動，不然也不至於被掛上懸賞。”

……

思源長街上，橫死的采花賊儼然成了大人們熱議的話題。

就連茶館的夥計，在給人上菜時，都忍不住要接一句“死有餘辜”。

畢竟，惡人伏誅麼，總是這麼大快人心的。

隻是除惡的英雄做好事不留名、至今未叫人猜出身份這事，多少叫人有些抓心撓肝。

小二也是這樣覺得的。他匆匆擦好一張桌子，又想趕著去湊熱鬨，便忽然叫最角落那桌的客人叫住。

客人身披寬大鬥篷，看著神神秘秘，聲音倒是好聽得很，清清脆脆的，聽著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勞駕，結賬。”

小二估摸著這姑娘容色也好，才至於不肯露一點兒鋒芒，以免為自己招來禍患——天狗門那位死了，世上的惡棍卻不止有這一個。

但這都不是他一介小二該管的，他隻需與鬥篷姑娘結算茶錢。

隻是結算完，鬥篷姑娘又叫住他，問道：“您知曉對麵的是什麼人麼？”

她說的時候，如蔥削的手指往窗外虛虛一點。

對麵二樓，臨窗坐著的人若有所感一般抬頭。

兩邊視線於虛空中對上，交錯一瞬。

對麵的人重新低下頭。

鬥篷少女也等到了小二的回答。

對於這個話題，小二也十分感興趣：“您竟然不知道？那是醫聖寒江雪呀！”

小二對這位“醫聖”頗為推崇。

事實上，不止小二，對麵那門麵前排著的長隊，也說明了人們對這名“醫聖”的推崇。

鬥篷少女安靜地聽完小二那一連串的溢美之詞，終於開口：“是這樣麼。”

她起身，想了想，又補了句“謝謝”，而後，抬腳，離開座位，與小二擦肩而過。

小二怔怔地回頭——那聲“是這樣麼”聽起來是在太過怪異，平淡之餘，仿佛還帶了一種意味不明的情緒，叫他甚至懷疑，這位神秘的少女對醫聖有什麼不滿。

但這種想法僅存在了一瞬。

縱然鬥篷蓋得嚴實，少女的一縷發絲仍在不經意間落了出來。

那是如日光一般淺淡的顏色。

小二恍然大悟：原來是個四處求醫的可憐人。

“可憐人”並不知道小二的心路曆程。

就算知道，也隻會付之一笑。

畢竟，她自小到大，最引以為傲的，便是這一頭燦爛若陽光的白金色頭發，就連聖殿騎士雅各布都曾稱讚過，那簡直是神的傑作。

是的，聖騎士，Paladin。

這是一個，屬於她原本的時空的職階。

那是個魔武皆盛行的世界。

她，多洛莉絲，在那個世界裡，則是一名法師——是當代最著名大法師的學徒之一。

至於為什麼會穿越……她在獵殺巨型蜥蜴的過程中，不慎誤入一處古遺跡，觸發禁咒引起時空亂流，轉移魔法失效，被卷到了這個世界。

不得不說，哪怕是對於一名聰慧的法師而言，語言不通依舊造成了一定的不便。

但，多虧這個世界的人足夠友好，連惡徒都主動送上門來——要知道，法師確實不方便在異世界尋釁滋事，但法師的尊嚴容不得任何人冒犯他們。

總歸嘛，多洛莉絲對那個博學多才的采花賊的腦子十分滿意，如果不是那家夥欠債太多，被冤魂啃得有點醜，多洛莉絲並不介意叫他當個長期向導。

世事總是不能儘善儘美的，至少，她總算不用想辦法隱藏自己，並磕磕絆絆地學習新世界的語言及常識了——這個世界同樣存在一些“非自然力量”，而掌控這些力量的人，能強大己身，延年益壽。

在這點上，倒是跟她原本的世界異曲同工。

她走到人群最外圍，方站到隊伍最末端，便有人遞來一個小木牌。

發放小木牌的是個圓圓臉小姑娘，嗓音似蜜：“這是位次牌，待牌子亮了，您便可以回來候著啦，一會兒將牌子放在診台上的小箱子裡回收便好！”

說完，小姑娘又笑了笑：“您運氣好，這是今兒最後一塊牌子啦。”

排隊——這對於多洛莉絲而言也並不陌生。

大法師難得銷售自己的魔藥時，遠比這受追捧。

至於拿到了最後一塊牌子什麼的……多洛莉絲衝小姑娘點點頭，在鬥篷底下露出一個笑容：“謝謝，我運氣確實一直都很好。”

低頭看自己手上的木牌——會發光當然是因為非自然力量，有點類似於一種法師用於提醒自己或他人的小魔法，也就是在物體上施加閃光術，並在需要的時候令它亮起來去引起注意。

唔，再加個定位魔法。

據多洛莉絲所知，她原本世界有人正在研究一種“現代科技”，可以讓機械達到這樣的效果，以方便那些沒有魔法天分的人。

科學院為此還吵過一架。

當然，這是題外話。

畢竟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人能跟她肆意探討魔法原理。

——

等待原本是一件很漫長的事情，好在，法師並不缺乏耐心。

木牌亮起時，多洛莉絲還在解析房屋構架，先前發木牌的圓圓臉小姑娘探出頭來，見她還在原先的位置，又彎了彎眼睛：“姑娘，到您啦。”

多洛莉絲聞言走過去，進門時，便見小姑娘在整理收回來的小木牌。

小姑娘仍彎著眼睛，衝她伸出手：“您上樓就好，聖手在樓上候著呐。”

多洛莉絲將木牌放在對方受傷，指尖在對方手心上一擦而過。

她上樓，在徹底登上二樓之前，聽見樓下“吱呀”一聲。

門關了。

這棟樓裡，如今就剩下她，與那位“醫聖”。

多洛莉絲沒忍住笑出聲來。

她走到窗邊，在那個空著的椅子上坐下，抬頭，與對方對視。

隻一眼，多洛莉絲便能明白，為何那些人，對這位“醫聖”如此推崇。

“寒江雪”是一名麵容姣好的，“女子”。

此時，“她”一身白衣素紗，端坐櫃後，沉心靜氣，眉目恬淡，倒真有了點兒超脫物外、普度眾生的樣子。

……叫多洛莉絲想起了某些，十分不好的回憶。

他們所在的位置依然是窗口，隻是，先前一直開著的窗，也在不知什麼時候合上了。

“醫修江雪，縱經曆萬般不公，不改慈悲心腸，是修真界實打實的活菩薩。”

多洛莉絲仿著店小二說話時的口吻，說出店小二當時的原話。

隻是同樣的話叫她說出來，聽起來卻更婉轉：“我起初聽到這話的時候，是不信的。”

她目光往合著的窗葉上一落，複又去看對麵的人，沒忍住笑開來：“不過，你這事到臨頭先遣散群眾、避人視線的做派，還真有點像那些大義凜然的聖騎士。”

多洛莉絲忽的有些好奇：“你們這兒，有戰前宣言這個流程嗎？”

江雪一愣。

多洛莉絲“哦”一聲：“看來你沒有，挺好。”

她又問：“那你有看不起女性施法者，因此拒絕女性對陣的陋習嗎？”

江雪原本還是那副表情，片刻後，忽的又是一滯。

這回，多洛莉絲的笑終於不止出現在臉上。

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少女仿佛終於被取悅，連空氣中蕩開的細微魔力，都昭示著主人的歡欣。

多洛莉絲看著終於明顯變了臉色的江雪，雙肘撐在診台上，托著臉，身體前傾：“好奇我為什麼知道你是男的？”

是的，如仙女一般的醫聖江雪，其實是個男人——因他五官夠好，本身雌雄莫辨，以至於直至如今，那些個“寒江雪”的信眾，都一直以為，醫聖是個懸壺濟世的姑娘。

江雪也終於說出了見多洛莉絲以來的第一句話。

他問：“誰派你來的？”

多洛莉絲仍在笑：“沒人派我來。”

又一會兒，她像是終於樂夠了，再次做好，雙手落在鬥篷的兜帽邊沿。

“你不是早就已經猜到了嗎？”她說。

兜帽跟著那雙白皙、纖長的手落下，少女若朝陽般燦爛的笑容徹底展露人前。

她說：“我會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燭火搖曳。

燭光之下，少女容顏姣好。

與江雪對坐著，兩個人，兩張臉，卻恍若鏡像雙生。

隻一點，少女的頭發是耀眼的白金色，發尾打著卷。

這一刻，江雪原本尚算柔順的無法，在這般顏色襯托之下，竟顯得有些呆板。

多洛莉絲重新抬起手，法師纖細的手指上燒起一團火焰——卻不是尋常火焰。

火焰呈白色，焰心有著燒不去的黑點。

江雪指尖一痛，下意識抬手的那一刻，便見指尖上冒出來的那一絲血迅速蒸發。

白焰自他指尖燃起，焰心有著星星點點的黑。

並不灼人。

多洛莉絲開口：“這是靈魂魔法的具象化。”

說著，便見自他與多洛莉絲指尖產生的兩簇白焰，分彆從他們指尖脫離。

而後，纏繞，交融。

並在徹底交融的那一刻，啪一聲，散成了小小的煙花。

餘光叫多洛莉絲的臉龐更加明亮。

少女的眼眸如葉上朝露般清澈，少女的笑容純粹又天真：“靈魂魔法說，我們擁有同樣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