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棠仲夏。
出身在一個奇特的家庭裡。
甚至,那根本算不上是家庭。
我的父親,是一個賭鬼。
據說,他年輕的時候並不是賭鬼,是個書生。
不過,誰知道真假呢?
而我的母親,則是滿春樓的花魁,她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之一。
我不知道她叫什麼,隻知道他們都喊她漁娘。
或許,她本來就沒有名字,又或許,她的名字本來就不重要。
總之,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她的名字。
她年輕的時候聽信那個賭徒的鬼話,生下了我。
是的,她很傻。
傻到,她相信那個隻知道喝酒賭博的人會善待我。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在賭徒的手裡長到六歲的。
或許,他留著我隻是為了能更方便和漁娘要錢罷了。
他待我並不好。
他每天都喝的醉醺醺的才會回家,有時賭輸了甚至還會打我出氣。
我沒有辦法,隻能去乾一些最辛苦的勞動,來獲取活下去的可能。
可是,我還是太小了,很多時候根本沒有人敢用我。
我真的太小太小了。
渺小的甚至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後來,多少次我快要死去的時候,都是靠著隔壁湯婆婆的接濟才活了下來。
那個賭徒其實並不在乎,我過的怎麼樣。
但是,為了漁娘給的撫養費,他每一個月,都會帶我去幾趟滿花樓。
那幾天是我的盼頭。
每到那幾天,我就能吃上一頓的飽飯,然後穿著一件有些不合身的繡花裙,去看我的娘親。
她真的好溫柔,好溫柔。
她會抱著我,細細的喂我吃東西。
會告訴我,她的思念。
我知道她是迫不得已。
她甚至自身難保,所以才沒有把我放在她的身邊。
所以,我不怪她。
我不怪她……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一天天的過下去。
直到那一天…
那天,漁娘似乎終於看清了那個賭徒的真麵目。
她抱著我,讓人趕走了我的那個賭鬼父親。
她說,她已經攢夠了錢,要為自己贖身。
她發現了我手上因為替人洗衣服,留下的凍瘡。
但其實,她不知道,這已經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
我替縣太爺府上的丫鬟洗她們冬天的衣服,她們給我一頓飽飯。
對於,我來說這真的已經很好了。
至少,我能活下去了。
冬天的衣裳很重,真的很重。
每一次提起來,對於小小的我來說都是種煎熬。
可我很滿足。
漁娘給我上了藥。
她說,要帶我去江南。
去了那裡,我就永遠不用幫彆人洗衣服了。
她會送我去女學,等我長大了,就可以做一個教書先生了。
我見過教書先生,我家附近就有個學堂。
不過,我從來沒進去過。
但是,我聽他們說,先生會給背書背的好的孩子們獎勵糖果。
我真的很期待。
漁娘給我吃過糖果,甜滋滋的。
我想,如果能天天吃上糖果該有多好啊。
漁娘說,我們等明天天一亮就走。
我們從長街橋出去,隻要過了橋沿著大路一直往下走,我們就能到江南了。
我真很開心。
隻要和漁娘在一起,不論去哪,我都很開心。
半夜,我被一陣嘈雜聲吵醒了。
漁娘醒的比我更早。
她抱著我就往外跑。
滾滾的濃煙,逼近著我們。
這我才聽清外麵喊的是什麼。
走水了!
漁娘抱著我,拚命的往外衝。
不知是誰,伸手推了漁娘一把,也不知是誰,將漁娘絆倒在地。
總之,漁娘倒在了地上。
我不願意離開漁娘。
我拽住她的手,拚命的想往外拖。
可是,我太小了。
漁娘比冬日碰了水的衣裳還要重。
我拖不動她。
她的腿,被慌亂的人群踩斷了。
我無助的留著淚。
死死的抓著她的手。
我想,如果她今天出不去的話,那我們就一起死在這也蠻好的。
湯婆婆說過,善良的人死了是會變成神仙的。
她說神仙是不會餓的。
這樣我和漁娘就都不會再挨餓了。
漁娘,似乎也意識到了。
她走不了,我就不願意走。
她凶我。
妄圖把我趕出去。
可我聽過比她罵的難聽的話多了去了。
她的話,對我毫無震懾力。
我依舊死死的抓著她的手,發著力,想要帶她出去。
“夏夏,你先出去,然後找人回來救為娘好不好。”我從漁娘的話裡聽出了疲憊。
她似乎真的累了。
那時的我根本不知道,原來漁娘的命,也和我命一樣的不值錢。
我隻覺的,她說的對。
現在的我根本,無法把漁娘帶出去。
我必須找到一個可以把漁娘帶出去的人回來救她。
“娘親,等我。我一定會回來救你的。”
我說完就轉頭往外衝。
漁娘看著我奔向大門。
她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了。
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她無聲的說了句對不起。
出去的我,拚命想找人去就救救漁娘。
可他們都說漁娘的命沒有他們的貴重。
他們說,縣令大人是百姓的父母官,我想父母官一定不會放任漁娘死去的。
於是,我死死的抱住了縣令的腿。
祈求他救救我娘親。
可他甚至沒有抬頭看我一眼,便一腳將我踹到在地。
我被踹出了數丈遠。
等我再次醒來,我就已經出現在了墨娘子的家裡。
我焦急的問他們我娘親去哪了。
沒有人回答我。
他們隻是長長的歎氣。
我明白了……但,我不信!
怎麼可能呢?
明明漁娘昨天還說要帶我去江南的。
漁娘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呢。
我不顧一切,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滿花樓原來的位置。
原本富麗堂皇、雕欄玉棟的滿花樓,此刻,隻剩一片狼藉。
我拚命的翻找著,已經坍塌的焦炭。
妄圖找到一分漁娘活著的可能信。
說不定呢?
說不定漁娘正等著我去救她呢。我的雙手磨得都是鮮血。
可直到最後力竭倒在地上,我都沒有找到漁娘。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
後來,我才知道,縣令的兒子,也死在了那場火災裡。
那縣令開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兒子那天去了花滿樓。
隻以為自己兒子,在家中讀書。
所以,他才極力阻止人去救火。
他兒子喜歡漁娘。
但他一直覺得漁娘配不上他兒子。
便想著,趁這火順便把漁娘除掉。
等火滅後,他才知道,自己的兒子也死在了那場火災裡。
縣令暴怒,卻又無可奈何。
隻能下令嚴查凶手。
這凶手很快就鎖定了人。
行刑的那一天,我去刑場看過一眼。
那是一張熟悉的臉,熟悉到,在我麵前扭曲的臉。
是他。
我那個禽獸不如的父親。
我現在一直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個禽獸。
甚至,在他死的時候,我長舒一口氣。
他終於死了。
以後,再也沒有人會打我了。
可同時而來的,是如同墜落深海般的窒息感。
我的漁娘也不在了。
我就像是流落人間的孤魂,沒有歸途,沒有去處。
他死後,我的日子更不好過了。
他死後,縣令的怒氣無處發泄。
於是,我就成為了那個出氣筒。
鎮子上的所有人,但凡有半分的不如意,都可以隨意的打我出氣。
我已經不知道疼了。
開始的時候,還好,有湯婆婆護著我。
他們多少會收斂幾分。
可後來,湯婆婆病逝了。
我隻勉強記得那是一個寒冷的冬日。
湯婆婆,牽著我的手,坐在門口,看雪花把世界掩蓋。
我們開始的時候,還能說的上幾句話。
後來,她說話的聲越來越小。
直到最後,不論我在說什麼,湯婆婆都不回我了。
我知道湯婆婆和漁娘一樣離開了我。
我買了口小木棺。
將她葬在了城外的長街橋的對麵。
那邊,是一片亂葬崗。
其實,長街橋曾經也是繁華過,隻是後來失去了光彩。
慢慢的也不知為何就成了亂葬崗。
時間,依舊流淌。
我依舊生活在這裡。
隻是,他們越來越變本加厲了。
他們似乎打起了湯婆婆房子的主意。
湯婆婆走前,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我。
她早早的就為我打點好了一切。
而我也靠著她給我留下的動西努力的活著。
日子過的也還不錯,至少勉強可以度日了。
就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是會想她們。
我努力的活著,雖然縣令的人依舊會來找茬。
但是,我已經習慣了。
對了,我似乎忘了說了。
我的臉,早就在那場火災裡毀了。
半張臉,被火燒的麵目全非。
而另外半張,則遺傳了漁娘的美貌,皙白美麗。
最近,城裡都在傳,說我是禍國殃民妖怪轉世,因此才會降下天罰,毀了我的臉,但凡和我沾上點關係的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他們都討厭我。
我聽見他們竊竊私語,編造著我是怎樣的十惡不赦。
聽著聽著,也就漸漸習慣了。
可聽多了,見多了,多少還是會有幾分心酸。
我一般出門都帶著厚重的鬥笠,死死的遮住自己的臉。
前段時間,我靠著上山采藥,小小的賺了一筆。
雖然,藥店的掌櫃也靠著那些傳言,壓了不小的價。
但我仍舊很滿足。
這樣真好啊。
可依舊有人看不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