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餐廳,兩人跟隨服務員的指引到了角落靠窗的一個位置落座,視野非常好,能看到淮瀾江壯闊的夜景——華燈初上,遊船不時發出鳴笛聲,霓虹燈映照的波光隨著水流蕩漾、閃爍,江兩岸依舊是川流不息,這個城市不分晝夜地運作著,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叫人覺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空曠。
施翎和江承越兩人沉默地望著窗外的夜景,心照不宣地誰也沒開口說話。
過了一會兒,江承越開口說:“美?”
“嗯?什麼?”反應過來,施翎答道:“美啊,很美,這城市仿佛永遠不會入睡……但是無端寂寞。”寂寞得人心裡發慌。
“嗯?”江承越知道她在說什麼,隻是下意識蹦出一個帶著疑問的嗯。
施翎隨即意識到自己有點語不擇人,對著一個大男人說自己寂寞?怕是誰聽了都會覺得輕浮,她更怕江承越也會這麼想,沒思考太久,說:
“啊……沒,沒什麼。那點菜?你隨意。”
江承越應聲好,話是這麼說,卻還是翻一頁菜單問一下施翎的忌口和偏好,等餐上齊,施翎才發現大部分都是她喜歡的。
“你就沒點點自己喜歡的?”施翎也知道這有點自作多情的意思在裡麵,還是這麼問了。不然請人吃飯,菜全是自己喜歡的,說得過去?
“這些我都很喜歡啊。”江承越笑。
“哦……哦。那開動吧。”
施翎點了白葡萄酒,喝了一口才想起自己還要開車:“啊,忘了,還要開車呢……”施翎本想著飯後送江承越回家的。
江承越見她喝酒的時候,沒阻止,因為他也想好了,讓施翎喝吧,待會兒他開車就行。
“沒事,我不喝,我開車。”
“你不喝嗎?”施翎問。
“我晚上不喝酒。”江承越撒了個謊,平時工作需要應酬的時候,晚上不知喝了多少酒。常常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醉得不省人事,隻能強撐著意誌去洗漱,然後終於能躺下休息。生意場上太多人情要顧。
施翎本來不想再欠人情,因為已經麻煩人家太多次了,但今晚不知怎麼的,她隻想厚臉皮一回:“那我就繼續喝了?”
江承越望著施翎,眼神是說不出的深邃,仿佛這城市的濃濃的夜色,似要把她望穿:“你隨意。”
兩人安靜吃著,沒再說話。
施翎吃到一半,起身說要去趟洗手間。
其實她是借著這個理由去結賬——他怕到時候江承越搶著要買單。
還沒走到前台,便來了電話,拿出一看是她爸打來的,本不想接——太破壞氣氛。她覺得跟江承越待這一會兒,心情已經好了許多。但還是接了,怕真有啥事,畢竟大晚上的。
接起電話,沒說話,等電話那頭的人先開口。
施國興像是沒料到女兒會一言不發,頓了一會兒:“施翎,下午……不該叫你回來。耽誤你工作了……”
“想說什麼?”施翎懶得聽,煩。
“對不起。”施國興聽起來有些難為情,但還是這麼說出了口。
又隱約聽到劉曉芳絮絮叨叨的聲音,而後電話被給了劉曉芳,隻聽她說:“施翎,對不起。”
兩人聽起來都挺尷尬的,像是這三個字有多艱澀似的,說出來隻覺百爪撓心。
說實話施翎沒想到他倆會道歉,這還是第一次,二十六年來的第一次。挺讓人驚訝的。
“嗯,沒什麼事就掛了。我這邊還有事。”施翎語塞了,明明那麼多話想說,卻選擇結束對話。
電話掛斷了。
施翎在原地站了會兒,她想,倒不是自己有多好哄,可能也確實挺“賤”的吧,但就在那一瞬間,她突然不想追究了。
也許他們隻是不會愛人,不知道怎麼做父母,他們每一次爭吵、每一次傷人的話,大概本意並不壞,隻是,他們真的不知道怎麼愛她罷了。
算了,他們也老了。她突然隻想父慈子孝、母慈子孝地跟他們相處,再追究沒意義了,困住的是自己。我要的,我會自己爭取,而且如今就在眼前。她想。
可還是鼻頭一酸,淚意湧上眼眶,不可阻擋地流出了淚。很熱的眼淚,劃過她臉頰的時候,有明顯的溫度。她深吸一口氣,抬手抹掉了淚。
江承越剛出來,就看到了這一幕。
施翎離開一會兒後,他突然想到,她該不會是去買單了吧,緊接著他馬上起身——他不想讓女人買單,儘管那個女人隻想著還他人情。
這已經是他不知第幾次看到施翎哭了。他無意未經允許闖入她不願讓任何人涉足的領地,那領地有她脆弱不堪、極其狼狽的一麵,卻還是讓他不受控地想上前去擁抱她。
當這個擁抱突然來臨的時候,施翎全身僵住了。她感受到了是江承越。不管了,她真的不想把他推開。
江承越一手攬住施翎的腰把她往懷裡按,一手掌著她的後腦勺輕輕地摩挲,他其實後知後覺地覺得有些不妥,因為這似乎是一種趁虛而入,但他終是放任自己摟緊了她。
熟悉的溫度,上次是肩背,這次是胸膛。江承越身上的暖流像一個巨大的保護網把施翎團團圍住,又源源不斷地給她輸送著能量。
這樣的溫存,讓施翎有些貪戀。她以往總想著要在他麵前藏好自己的狼狽,但現在,她第一次不想在他麵前掩飾她的脆弱,因為這個擁抱是她需要的。
但片刻過後,她奪回理智——這樣,算什麼?
她稍稍動了下,江承越知道這是她要他鬆開的意思,便放開了手,低頭去看她。
江承越很高,饒是施翎穿著高跟鞋,此刻也被江承越的身影籠罩著,隻感受到一片陰影。
她感受到他的注視,抬眼去跟他對視,眼裡仍泛著水光,讓江承越很有要幫她拭去這淚水的衝動。終是沒有動作,隻開口道:“不好意思。我……總之不妥,我向你道歉。”
“沒有……謝謝。”語氣裡分明有不舍,卻清醒地怕自己陷得更深。
江承越想,此刻他若再去擁住她,她一定不會推開。
沒問怎麼了,隻說走吧,繼續吃,菜都涼了。
說要去買單也沒買。
重新回到餐桌落座,江承越說他讓服務員拿去熱一下,施翎說不用。
她哪還有胃口。
江承越也沒堅持。
施翎接著倒酒,一句話也沒說,喝完了一整杯。接著又是一杯。
江承越剛想伸手阻止她繼續再喝,就聽見施翎的聲音:“我想通了。就在剛剛,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江承越沒想到施翎會願意跟他講這個,便收回手,認真聽她接著講。
施翎大概是有些醉了,臉上的紅暈已有些明顯,眼神也迷離,似乎難以聚焦。眼角和臉頰還有幾根被淚水粘住的頭發,整個人看起來淩亂極了,讓人有種想保護,又想破壞的衝動。
江承越心頭一熱,蹙緊了眉頭,隨即又散開。
“我隻是想被愛。很可笑吧,我自己都覺得我像在發情。一些得不到的,就總想用另一樣東西去彌補,去填滿。”
“想被愛有什麼錯?愛與被愛是人的天性和能力。”江承越眼神沒離開施翎,說。
“你說得……對。我想被愛,也想愛。我覺得,我應該遇到我想要的了。”施翎眼神朦朧地說,語意不明。
江承越一怔,“嗯?”
施翎沒再說話,又舉起酒杯,將剩下的琥珀色的白葡萄酒一飲而儘。紅唇在酒杯邊沿留下印記。
“走吧。江承越。”
“好。”
最後是施翎買的單,江承越沒執意買單。
施翎沒讓江承越扶,拎著包,幾乎沒有磕絆地走到了車前,她隻是微醺,沒醉。
隨即上車。
江承越開車,施翎頭靠著車窗,望著窗外飛逝的路燈和高樓,覺得一切都虛幻,抓不住。其實她大腦一片空白。江承越也在儘量不讓自己分心去看她。
逼仄的空間內迅速升湧起濃重的曖昧氣氛。
“江承越。”
“嗯?”
“再抱我一下?”
“現在?”
施翎扭頭一笑,隨即又望向前方:“那就是可以了?”
“可以。待會兒。”
江承越自己都沒發現,他踩油門踩得有些用力。
“你乾嘛?開慢點,我害怕。”
他回過神來,慢慢地鬆開油門:“哦,沒注意。”
二十分鐘後,到了施翎小區地下車庫。
江承越發誓,這是他捱過的最漫長的二十分鐘。
停好車後,兩人一時沒有說話。好像在猶豫是否要履行剛剛在車上的“約定”。
“到了。”江承越先開口道。
“嗯。”
隨即兩人視線相觸,江承越先解開自己的安全帶,而後俯身解開了施翎的。
很近的距離,江承越身上乾淨清冽的氣息撲麵而來,那一瞬間,施翎承認自己多想了,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隨後,江承越的雙手擁住了她。
施翎回擁。
在這狹小的空間裡,彼此的鼻息、衣物的摩擦,都聽得一清二楚。太微妙。
那麼強烈,那麼實在的感受,真真實實地被擁在了懷裡。互相用力著,緊緊相擁,一時間誰也沒舍得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