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綏在報道日的夜晚感悟了一條至理名言:人類出門不可以沒有耳機。
但凡他帶了耳機,就不會麵臨此種窘境。
林女士熱情洋溢:“闕闕,你和阿綏一起回來,阿姨把菜品取消,等你們回來重新點!”
遲闕連連答應:“好的好的,謝謝阿姨。”
隻有他拿著手機,半死不活。
“不是,你真樂意跟我一起吃飯啊?”雲綏簡直難以理解,“看著我你不心煩嗎?”
“煩啊。”遲闕微微一笑,“但我更想讓你煩。”
雲綏:“……”
他的視線在遲闕身上來回逡巡一圈,一腳在他的白板鞋上蓋了個印。
遲闕看了他幾秒,低頭飛速扯開了雲綏兩隻腳的鞋帶。
人滿為患的店鋪裡,雲綏調整了不知道多少個角度,才終於艱難的重新係好。
罪魁禍首正靠著牆刷抖音。
口罩遮擋了他下半張臉的表情,但彎成月牙的眼睛一看就是在偷笑。
雲綏一邊玩手機壓火氣,一邊用餘光偷瞄旁邊人。
隻見遲闕的姿態越來越放鬆,後背靠著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視頻上,看到興頭上時還激情寫兩句評論。
雲綏又耐心地等了兩分鐘,趁其不備抬腳一踩。
幾乎同一時刻,遲闕的腿迅速後撤,十分極限地躲過。
雲綏踩了個空
遲闕關掉手機,身體微微前傾,眉峰一挑:“你是覺得隻有你會觀察人嗎?”
“那你預判能力不錯。”雲綏若無其事地誇讚。
遲闕嗬了一聲,雲綏的耳根立刻熱起來。
“357號,您的蘭梔玉露好了!”
雲綏逃似的起身,接過飲料後順手紮開吸了一大口,冰冰涼涼的奶茶順著喉嚨下去才堪堪撫平心裡的羞惱。
他轉過身卻發現,椅子上的遲闕已經不見了。
一隻手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遲闕不知何時提著飲品站在他身後。
“你的那杯早就做好了?”雲綏有點難以置信,“那你乾嘛跟我擠一起?”
遲闕腳步一頓,撩起眼皮看了他幾秒,輕聲反問:“哪來那麼多問題?”
他彆開眼含糊其辭道:“忙了一下午有點累,不想站著。”
雲綏隱隱覺得這不是真話,卻也懶得探究,哦了一聲繼續帶路。
刺繡屏風隔斷的雅室裡,林薇正和什麼人通電話。
“確實不行,都開學了居然連個照顧的人都不給留!”
“你什麼時候回來?我試探試探。”
“你們倆,哎,到最後還是苦了孩子。”
雲綏正要推門,卻被遲闕抓住手腕。
“怎麼了?你……”
遲闕虛虛捂住了他的嘴。
與此同時,雅室裡的聲音也停下。
幾秒後,林薇的聲音才再次出現:“那先這樣,我掛了。”
雲綏遲鈍地意識到,遲闕剛剛是在偷聽林薇的電話!
但是為什麼呢?
電光石火間,林女士說過的話在他腦海中飛速倒放,遲闕反常理的做法讓雲綏生出一個猜測:
電話那邊的人莫非是虞阿姨?
他正要悄悄詢問,麵前的屏風突然打開。
“怎麼才回來?這都快七點了。”林薇拉開門迎人,嗔怪地看著兩個孩子,“太晚吃飯不好。”
雲綏收回目光同林薇抱怨:“媽,你都不知道那店裡人有多少!我們倆排個隊差點擠死!人滿為患的伸直腿都難!”
他裝作不經意地瞟向遲闕,對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林女士板著臉瞪他:“讓你嘴饞!你不嘴饞不就沒有這事了?”
“也是,我不嘴饞就不用碰上他了……”
“你有一個人嘀咕什麼呢!”
“沒什麼!”
遲闕一直沒有開口,隻是一隻手抵著臉頰撐住腦袋,有一搭沒一搭的吸著奶茶,垂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直到雲綏伸手在他麵前打了個響指才回神。
“你是真累了啊。”雲綏又看了一遍菜單,眼神怪異地提醒:“不是不愛吃藍莓嗎?”
遲闕這才發現自己點了一塊帶藍莓的拿破侖蛋糕。
“不好意思,手滑點錯了。”他嘟囔著把蛋糕改成草莓櫻花。
正要把手機倒扣在桌上,屏幕頂端彈出一條微信提示。
【隨便:你今天怎麼了?腦子抽風了?】
【CHQ:沒怎麼。】
雲綏還想問點什麼,隻聽一聲輕響,遲闕已經把手機扣在了旁邊。
他隻好跟著放下手機,悄悄踢了踢遲闕的小腿。
支著臉發呆的男生轉過頭,眸中閃著疑惑。
遲闕深黑的眸子裡泛著細細的紅血絲,神色間難掩疲憊,望過來時的眼神明顯倦怠卻又強打精神。
雲綏被他盯著,一句“發生了什麼”不知為何死活開不了口。
遲闕閉了閉眼,壓下不耐煩輕聲問:“到底怎麼了?”
雲綏腦子一抽,脫口問:“你今晚還有事嗎?”
遲闕深吸一口氣,捏了捏眉心。
雲綏連忙解釋:“我不是要逼你帶我……”
遲闕聲音平平地打斷:“放心,答應你的不會忘。”
“不是……”
然而不等雲綏向遲闕解釋他會錯了意,林女士已經率先發問。
“闕闕,你阿姨和你爸什麼時候回來啊?明天就開學了,你又不來阿姨家,一個人住也不是個辦法啊。”
雲綏差點被嘴裡的檸檬水嗆住。
不是吧,怎麼又繞回這個話題了!
他抬起頭,隻見林薇的手指無意識地捏著桌子,溫柔慈和的眼神隱隱有一點忐忑。
雲綏愣了幾秒,又偏過頭去看遲闕。
少年已經坐直了身子,胳膊抵著著桌沿,左手慢慢收握成拳。
他在緊張。
雲綏無比篤定。
但是,這有什麼好緊張的呢?
“不知道,不過也沒什麼,我隻是回去睡一下床,吃飯在食堂就好,實在不行就住校。”遲闕四兩撥千斤地回答。
“那你周末怎麼辦呢?”林薇擔憂地看著他,“在外麵吃嗎?外麵做的不一定乾淨,吃壞了怎麼辦?”
雲綏弱弱地拍了拍林女士的手臂:“媽,我們現在就在外麵呢……”
林薇連忙衝不遠處一臉憂心的前廳經理抱歉地笑笑,擺手示意她不要誤會,又轉回頭:“那除了吃飯,其他瑣碎的日常生活問題呢,家裡保姆都不留,你學習任務又重,一個人能照顧好自己嗎?”
遲闕把奶茶拿起來給服務員端來的香芋蒸排骨讓開位置,麵無表情地吸了一口:“這麼多年不也這麼過來了嗎?”
林薇一時語塞。
是啊,她怎麼忘了,虞意和遲為勉離婚以後,兩方就都不怎麼管遲闕了。
這麼多年,不也長這麼大了?不過就是這次後媽做的更絕了點,比之前條件更苛刻些罷了。
現在才說這些細枝末節的,已經顯得矯情了。
“林阿姨,其實你可以有話直說的。”遲闕拿過林薇的餐具包拆開,替她把筷子組裝好,“剛才在外麵,我都聽到了。再兜圈子的話,你喜歡的蒸排骨就要涼了。”
雲綏聽得一愣。
他從未料想到大人麵前一向乖巧的遲闕會對著林薇說這麼生硬的話。
更讓人他意外的是,林薇沒有絲毫被小輩冒犯的生氣。
她隻是歎了口氣,苦澀地笑笑:“果然不該和你玩心眼。”
遲闕禮貌性地勾了勾嘴角。
雲綏隱隱覺得,有些事情可能與他的認知大相徑庭,甚至背離他的三觀。
“你媽媽參加的畫展下個星期結束,她托我告訴你,如果在你爸那邊住不習慣,可以搬到她那裡。”
林薇替閨蜜轉達了中心意思,又害怕遲闕誤會,連忙補充:“不過阿姨邀請你來沒彆的想法,就是怕你一個人照顧不好自己。”
她抬頭看著少年無甚表情的臉,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十一年前那個趴在門口偷聽的孩子。
他已經不會再因為他們的話無措了。
“闕闕,你沒必要這件事上犯犟。”林薇搖搖頭,語重心長地勸說,“搬過來住對沒有壞處,阿姨確實隻是想為了你好。”
遲闕抱著奶茶垂下眼一口一口緩慢地喝著,沒有直接回答。
點心一盤一盤上桌,幾分鐘的時間就上齊了菜。
琳琅豐富的菜品色香味俱全,三人卻始終沒有動筷。
雲綏把自己的筷子組好,用剛開封的乾淨餐具為每人夾了一塊排骨,低聲調節氣氛:“要不先吃飯吧,都這麼晚了,邊吃邊說嘛。”
遲闕低聲道了句謝,把奶茶放到一邊,語調平和地回答:“林阿姨,今天太晚了,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明天再搬吧。”
林薇舒心地笑起來,雲綏默默在心裡為自己的未來點了三根蠟。
雖然心裡有所預料,但這件事真正發生,還是讓他很生無可戀。
“另外,還要麻煩您給她帶句話。”遲闕突然笑了一聲,“什麼都不懂的大人就是個累贅。”
他說這話時一臉無辜,垂下的睫毛輕輕顫著,仿佛隻是隨口一說,雲綏卻聽得目瞪口呆。
這麼大逆不道的話居然能從這個假麵裝逼犯的嘴裡出來?
林薇臉色微變。
“我開玩笑的。”
刹那間,遲闕重新揚起一個十分陽光的笑臉,“她一個畫家每天忙的四六不著,我就不去增加她的負擔了。”
這可實在不太像是在開玩笑,雲綏暗暗腹誹。
林薇很快調整好自己,麵色如常地把這篇揭過:“先吃飯吧,一會兒菜都涼了。”
返程時仍舊一路無話。
雲綏趴在車窗邊握著手機遲疑了幾分鐘,終於發出消息。
【隨便:一會兒先在涼亭打兩把上完分再回家?】
【CHQ:行。】
雲綏盯著這個字做了好一陣巨大的思想鬥爭,還是敗給了好奇心。
【隨便:剛才飯桌上你是故意說那句話的對吧?為什麼?】
林女士隻會避重就輕地說“小孩子少打聽這些,知道那麼多乾嘛。”
想知道事實隻能問遲闕。
然而整整五分鐘沒有任何回應。就在雲綏以為他不會回複時,手機嗡嗡震了兩聲。
他連忙打開微信:
【CHQ:下車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