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天氣還有些餘熱,梅長青卻已經把部分冬日的棉衣棉服都拿了出來。雖然衣服不少,但大多衣物都有些殘破,一些舊的衣物已經洗的發白。灰白的顏色深淺不一。
“長青,又曬衣服呢?”
說話的是梅長青隔壁的張嬸,為人熱情好客,在她住的這幾年裡,可沒少幫她的忙。
“對,嬸子這是去哪,買菜嗎?”
“是啊,這幾天陵縣老下雨,今兒好不容易不下了,買點菜去。”
“好,嬸子去吧。”
張嬸聞言卻不著急走了,反而向著梅長青走過來,一把拉開了掛在繩子上疊在一起的衣服。
“看看你這衣服,要攤開曬,這樣疊著曬,哪能啊?”
梅長青低頭一看,發現衣服確實沒有撐開。隻見張嬸子麻溜地收拾了衣服,整整齊齊地碼成一排,隻能無奈地笑笑。
“多謝嬸子。”
“哎,謝什麼,你是讀書人,本就做不來這些粗活,倒不如聽我勸,娶了小燕,也能有人照顧你不是?”
說完,張嬸還打量起梅長青的臉色。
但她神色淡淡,沒有不情願,也沒多少願意的神態。
梅長青隻聽完,拒絕的話還是和上回一樣,無外乎家境清寒,自顧不暇,不想搓磨好人家的姑娘。
而張嬸也習慣了,也不再多勸。
“你是個好小子,將來誰嫁你呀,那真是有福氣的。”
張嬸咧著嘴笑,毫不吝嗇地誇她。隨後與她道彆,提著菜籃子上街了。
待人走後,梅長青長舒了一口氣。回到屋裡,端坐在書案前,從一本古書裡拿出了一個玉佩。玉佩通體瑩白,用一根紅繩拴著。紋樣成雙鶴盤旋,似要扶搖直上。而這紅繩是梅長青自己配的,略顯樸素,與這玉佩有些不適。
梅長青直直地盯著玉佩,太過入神以至於未成注意到梅長蘇已經到了她身後。
“哥哥,這個是什麼東西啊?”
身後突然傳來的的聲音驚醒了梅長青,她立即將玉佩放在書案上。
“蘇蘇,你怎麼起來了,身體好些沒?”
“無礙,哥哥,你拿的是什麼?”
不怪梅長蘇迫切追問玉佩的來曆,他們家徒四壁,這玉佩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這是.....母親的遺物。”
梅長青看著這枚玉佩,便能回憶起母親自小教導她的樁樁件件。
她尤記得,她這位母親從小教她讀書識字,又因她天生力氣非凡,故又請人教她習武,每日都要在她身前圍上厚厚的衣物。她非愚兒,所以大概明白梅溪雲的意思,大抵是要將她當男子養著。
封建社會,女子行事多有不便,因此梅長青也就裝作不懂,很配合梅母。
而梅溪雲本人出身世家,向來行事大氣,不拘小節。因此她們一家雖然過的清苦,但這位母親從不來曾虧待過她們二女。
隻是梅長青的身份.....必須是哥哥,要求也更嚴格。這其中原因,不過仇怨二字罷了。
梅長蘇生性乖巧,招人稀罕,早年就有人和梅溪雲訂了娃娃親,待長蘇成年,兩家便結秦晉之好。
為了梅溪雲心中所願,她不得不狠心去除所有彰顯女兒身份的象征,奈何霸業未成,梅溪雲便撒手人寰了,留下了一枚玉佩,還有一些梅長蘇的嫁妝。
“咳咳,咳咳。”
剛說完,梅長蘇突然咳嗽了起來。見狀,梅長青立馬將她扶在床邊,倒了一杯水遞過去。
“你風寒未愈,不要到處走動,晚上回來,我再替你抓副藥吃。”
一聽這話,梅長蘇一把拉住她的手,卻還忍不住地咳嗽。
“兄長,咳咳,不必抓藥了,我的病已經好了,這咳嗽隻是病氣未消,我養幾日便好了。”
梅長青有些心疼又十分氣惱,若不是這孩子下雨了在外麵瘋玩也不至於染上風寒。氣歸氣,這回也隻能拍拍她的背給她順氣。
“再有一年,你便及笄,你與兄長交心,覺得那周三郎如何?”
梅長蘇似乎是沒想到她會突然詢問這件事,沉思了一會後,回複道。
“兄長,蘇蘇不想嫁人,隻想一直陪著兄長。”
聽著這話梅長青心中也猶豫了,婚事是梅母訂的,但梅長蘇一直不甚情願,如今梅母已去,長兄為父,自是由他做主。她心中自然是願意挑個妹妹喜歡的,可到底如何還得看周家三郎如何。最後梅長青隻是揉了揉妹妹的腦袋,囑咐她好好休息,就出門了。
雖然梅長青與梅長蘇一母同胞,但因為梅溪雲自小注重梅長青的發育,致使她的身量要比梅長蘇抽長一些,且自小練武,早已與平常女兒不一樣的。
若她從小真在祖宅長大,說不定會對自己這副不倫不類的身體自怨自艾,但她曆儘千難萬險,故而不僅不難過,反而一身輕鬆。為能夠在這難熬的時代裡生存下來,為能夠守住自己的妹妹,為能夠不被拘於高樓,於公於私,梅長青都很感激梅溪雲。
為了能儘早入仕,梅溪雲早早就給梅長青安排了新的身份,自她六歲起就一直為科舉做準備,這書,一讀便是十年。安慶十八年,梅長青參與柳縣府試,奪得魁首,成為童生。安慶二十二年,再次參與院試,勇奪院試第一,成為柳縣的小秀才。
也因著這小秀才的名頭,梅長青後來到了這陵縣,才能在這裡找到一家小私塾,給垂髫小兒教書。每日酉時三刻下了課,送走了孩子們,梅長青會到不遠處的漁船幫忙清理漁貨。
想與船夫們打好交道,自然不能拿出讀書人的做派。須得摘下發冠,隻用一節草繩拴住頭發,挽起過於寬大的衣袖,纏起來方便乾活。
遠遠地,船夫張大嘴就瞧見了遠處的梅長青,十分親熱地踩在沙包上,朝著梅長青大聲呼喊。
“喂,長青!”
聽到張大哥的呼喊,梅長青也不彆扭,十分自然地揮手,算是回禮。
“長青,快來,今兒有好貨,保準你見了大吃一驚!”
聞言梅長青也生了幾分好奇,幾步疾徐到了張大嘴身前,這才看見,竟是一個大蟹子。通體深紅,蟹鉗估計得有小孩手臂一樣粗壯。
“張大哥,今日這貨真不錯,是個新鮮的,估計有個好價錢。”
“那是,這玩意,城裡的老爺們都頂頂稀罕的。”
見梅長青也是一番吃驚的模樣,張大嘴的臉都要笑到天上嘍。
“好小子,今日乾完,有你的蟹子吃。”
“多謝張大哥,今後多仰仗你。”
“哎哎,長青,你是讀書人,將來比我有出息,可彆這麼說,有句老話那怎麼來說的,狗富貴,不要忘是不是。”
梅長青知他說的什麼,也不指正,隻笑嗬嗬地點頭。隨後被張大嘴領到船艙後麵清貨了。
這裡的事務也不難,將漁網上的蝦蟹魚子拆下來,裝進不同的籃子裡分好就行。但魚線鋒利,常常割破手指,也要細致一些。
起初梅長青非常不適應弄這些東西,原本她是在隔壁搬貨物的,但那邊時常不要短工,隻要長工,所以她就來卸這漁貨了。工錢不多,但勝在安穩,就是對著湖,且船艙到處都是魚,難免辛氣重。梅長青本身就對氣味十分敏感,所以一開始非常難忍受,加上她螃蟹過敏,看見這東西就感覺異樣,更是艱苦異常。
好在做久了也就習慣了,熟能生巧,如今反而有些慶幸。
隻是這樣祥和平淡的日子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好容易弄完了所有的東西,天色已經微微發灰。因為惦記梅長蘇,她也不耽誤,利落地將貨物碼好放到張大嘴麵前。
像往常一樣,結了工錢,張大嘴又把剩下的一些半死不活的海鮮混雜著一些死魚死蝦送給了梅長青。道了謝,梅長青趕忙回家了。
這些蝦子,魚,雖然死了,但剛死沒多久,還能吃,也算能改善一下夥食。
回到家中,就見梅長蘇正拿著繡帕在院子裡一針一線地勾勒圖案。聽見開門的聲音,梅長蘇就立馬放下了東西,上前來迎梅長青。
“兄長,你回來了。”
“小饞貓,這是聞到味道了。”
梅長青看著她亮亮的眼睛沒忍住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卻惹來少女有些氣惱的嬌嗔。
“兄長!你莫逗弄我,我真是來迎你的。”
“行了,煮粥了嗎,今晚給你加餐。”
“煮了,哥哥快來,今日張嬸送了一點豆子來,我放了進去,可香了。”
梅長蘇拽著梅長青的衣袖一路小跑進廚房,掀開鍋蓋,果然是一小鍋紅彤彤的熱粥。
“阿蘇真棒,行了,你快出去,剩下的交給哥哥。”
“我給哥哥添材火。”
說完梅長蘇就要拿一旁的木材,梅長青一把拽住她的手,讓她離遠點。
“莫要胡鬨,燙到了怎麼辦,你出去整理桌子,搬碗筷。”
聞言,梅長蘇也不多言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梅長青無奈,拿出一旁的火折子,引燃了另一個灶膛,火勢熊熊燃燒。透過這火,梅長青恍惚間看到了燃燒的梅家府邸,還有燒斷的橫梁。
鍋裡添上水,梅長青端著一個小碗蹲在廚房旁邊清理魚和蝦。魚普遍不大,都是些小魚,好在數量夠多。蝦子也不大,但也不少,足夠小饞貓吃的心滿意足了。
一沾水,梅長青突然感覺手掌有些刺痛,伸開來看,原來是有幾處劃痕,有些發紅,但沒有傷到內裡。
清理完這些,梅長青去院子最東邊的小菜園裡拔了幾顆小蔥。她自己種養了一片小菜園,不大,但鬱鬱蔥蔥的,看著也有些喜人。
梅長蘇嗜辣,並不喜甜,因此每回吃些肉食都央求她放好些辣椒,久而久之,梅長青也喜歡上了。
做個簡單的辣炒河鮮,一碗熱乎乎的豇豆粥,這便是兄妹倆的晚飯了。
飯菜一上,鮮香傳遍了整個小院,梅長蘇更是盯著河鮮移不開眼。看著妹妹的饞樣,梅長青心中生出了不忍。
“吃吧,都是你的,莫急,小心魚刺。”
“哥哥你也吃。”
梅長蘇確實饞的不行了,但也不忘先給梅長青布菜。
梅長蘇並不知曉什麼恩恩怨怨,她隻知有哥哥陪伴,便可安穩度日。那些事情,梅長青也不打算讓她知道,本來待她及笄,便可嫁與周三郎,料理好妹妹,梅長青就可以專心做自己的事情。
而如今,梅長青卻不知道這樣處理是否妥當,當真要將梅長蘇托付給旁人嗎,沒有娘家支撐,未來她在婆家日子難免不好過。可跟著她,將來如何,都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