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觀遠處,姑娘穿著一身春秋竊曲紋繡長壽明光錦軟緞踏入房間,站在二人麵前,她眉目清秀,腰間微微擺動竟是一個扣合如意堆繡香袋,彰顯靈動富貴。
葉清宜聽到了他們所有的談話,心中更加堅定,代替姐姐出嫁這件事。
隻是比起這個,她更覺得匪夷所思的是,她在葉家生活十幾年,竟不是葉懷謙的女兒,葉清宜心裡五味雜陳,可她顧不得這些。
救姐姐才是最重要的,正如剛才葉夫人所說,葉清婉溫文爾雅,性子卻極為剛烈,賜婚無異於將她的性命提前宣告死亡。
葉懷謙對她的出現深感震驚,他不知道葉清宜聽去了多少,不知道她的身份有沒有泄露:“清宜?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我替姐姐嫁入謝府。”
葉夫人雖看到希望,心中仍舊不忍,對葉清宜提出的替嫁並未發言。
葉懷謙斬釘截鐵道:“你不行!”
“爹爹,姐姐性子剛正,與心儀之人情投意合,若強行逼迫她嫁給謝珩,您這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嗎?”
葉夫人隻是在側幫勸:“是啊老爺,您要三思啊。”
葉清宜清楚自己的身份,葉懷謙就是念及她生身父親的委托才儘力保全她。
她如今知道自己並非葉懷謙親生,而自己的父親被人謀害她又豈能置之不理。
複仇的種子在她心裡萌芽。
“那也不許你嫁!”他背過身去,呼吸沉重,而後替她找借口:“你在門外偷聽了多久?如此沒規矩,當真嫁過去,指不定哪天給我闖出什麼禍事。”
“爹爹,我知道您也想保護我和姐姐,正如您剛才所說,既享受了榮華富貴,就該做好犧牲的準備,為了葉家,我甘願如此。”
葉懷謙鮮少見到葉清宜這般篤定的眼神,這瞬間讓他覺得,自家姑娘長大了。
她繞到葉懷謙身前,再次勸說:“爹爹,若是姐姐嫁過去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到時候連累的就不僅您一人這般簡單了,孰輕孰重,您也該有定論。”
葉懷謙的手不斷顫抖,目光含淚,皆是對女兒的不忍。
從前的葉清宜雖也任性過,可懂事中也會透露著孩子氣,可今日的她卻讓父親刮目相看。
正當葉懷謙要鬆口時,突然闖進來一人:“爹爹不可!”
葉清宜:“姐姐?”
葉清婉掩上門走到她身前:“妹妹你好傻,欺君乃是大罪,不可逞一時之快。”
“那怎麼辦?要我看著姐姐和你的情郎分開嗎?”她逐步逼近:“還是說,要我親眼看著姐姐的屍身抬入謝家的大門嗎?”
“……”
葉清婉著實沒想到如今的妹妹竟有這般膽識,她明明才十六歲,應是碧玉年華,卻因一紙詔書便毀去了未來。
她被葉清宜的話堵得卸下偽裝,她又何嘗不曾畏懼,可還是承認,她不如妹妹。
姑娘梨花帶雨,褪去了刻意的強勢,葉清宜還是垮下來,她做不到由內而外的堅強。
對葉懷謙夫婦而言,手心手背皆是肉,不論舍棄誰進那虎狼之窩都不會讓他好受。
可如今暫無他法,葉懷謙便等於默認了葉清宜的意思。而後隨便找了個借口將二人回了房間,剩下他們夫婦二人。
回想剛才他們的談話,葉懷謙猛然驚問:“夫人,你覺得這孩子在外麵待了多久,會不會聽到我們今日所說?”
“您是說,清宜?”
“嗯。怕她聽去了不該聽的。”
她也是真心待她,真心將她當做親生女兒看待,二選其一這種事,她同葉懷謙一樣:“清宜這孩子還是識大體的,日後不論她知與不知,她都有選擇的權利,今日她願以自己的前程來救葉家,我們也欠了她一個莫大的人情。”
“這讓我有朝一日到了九泉之下,該如何與林擎兄交代啊~~~”
葉懷謙進退兩難,若非葉清宜執意要嫁進謝家,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她替嫁。
皇上聖旨一下,各路官候相繼來葉家送了許多布匹綢緞,還有真金白銀,葉懷謙讓女兒避不出門,所有事情皆被他打理。
既是替嫁,就該做好萬無一失的準備。
—
戌時,謝府。
午間的蟬鳴聲直到此刻還有些許微弱的聒噪。
謝文忠書房裡的燈還亮著,燭光下的毛峰在信紙上劃過,篇篇留下了痕跡,他專注著,忽的聽到書房門被敲響,他開口道:“進來。”
來人是位俊俏男子。
鎮撫司僉事謝珩,字琰之,錦衣衛指揮使謝文忠的獨子。
謝珩半梳著發髻,穿了件湛藍兜羅錦青衣衫,腰間係著茶綠師蠻紋寬腰帶,濃眉下是目光如炬的虎目,任旁人見了皆歎是逸群之才。
“父親。”
見是他,謝文忠停了筆,抬了抬眼皮:“還沒睡?”
“嗯,睡不著。”謝珩寥寥幾眼目測桌上的筆墨,以及謝文忠手下還未寫完的信,他問道:“父親在做什麼?”
“奏書上給皇上,為你們的婚事賜婚。”
“葉懷謙同意了?”
謝文忠示意他旁邊坐,“同意了。”
謝珩再沒說話,眼見著麵容喜笑。
“你來的正好。”謝文忠收起桌上擺設信件:“說說吧,你與葉清婉素昧謀麵,卻偏偏點名要娶她,到底是為何?”
謝珩一怔,轉念又想,知子莫若父,他如何瞞得住謝文忠:“葉清婉是葉家長女,若是讓他的小女兒嫁過來,怕是葉懷謙不會答應的如此利落。”
“那便好,你莫要告訴我,你喜歡她。”
“怎會,錦衣衛動情,無異於被人抓到了致命軟肋,父親的教誨,孩兒時刻謹記,不敢稍忘。”
他想調查一個人。
一個他少時無聲離開的玩伴。
……
三日前。
因他街市殺牛一事,嚇得葉清宜拉著人慌忙逃走:“小桃,我們快走,趕緊離開這裡。”
謝珩回眸看去,無意間發現地上有塊玉,玉間新添了些裂痕,他眼中閃過一絲錯愕,眉頭皺得勁,強迫自己去接受一個事實。
指腹在玉佩上擦了擦,謝珩如獲珍寶的守在懷裡,這是從剛才他救的那女子身上落下來的。
他再看去,主仆二人踉踉蹌蹌幾乎連路的走不穩,他嘴角錯過一抹淺淺的笑意。
這枚玉佩,便是他少時贈與她的。
謝珩難以置信,怎會這般巧合,他心中些許懷疑。
老人哭嚷著爬在牛屍身上不肯離去:“我的牛,家裡的地可怎麼辦啊,我們怎麼活啊~~~~”
謝珩彆開視線,蹲俯下身來與他平視:“老丈,這裡有一百兩銀子,夠您一家老小吃一陣子,這頭牛,就當是我買了。”
“使不得大人,老朽的牛賣不了這麼多銀子。”
一百兩銀子對謝珩來說不過隨手一揮,可對尋常百姓家,卻是能省吃儉用吃上一年,老人瞧著他手裡的銀兩實在不敢接。
謝珩索性直接塞他手裡。
老人不斷磕頭:“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他再瞧剛才的主仆二人,顯然不見了身影。
街市上的人本就不多,現下卻因這頭牛擾亂的所剩無幾,兩側的鋪子被牛撞翻的居多,有幾個大膽的見牛被屠殺,才敢漸漸走出來。
謝珩反問還未離去的老人:“老丈,您可知,方才離去的那位姑娘是何人?”
這老人其實並未看清她的樣貌,看著像葉家千金,可平日大家都知曉,葉老爺因小女兒年紀尚小,往往不會讓其出門。
想到這,他覺得大小姐出門的幾率頗大些,既收了銀子,便不好拒絕:“這是,葉老爺家的大小姐,名喚葉清婉。”
“葉老爺?可是葉懷謙葉大人?”
“正是正是。”
她是葉懷謙的大女兒……
沒等他再細想,程七將馬牽到他身前,“大人,謝大人讓您早些回府,若是遲了,怕是謝大人會不高興。”
他將玉佩迅速收進懷中:“上馬。”
此事在他心中藏匿著,他想要一個真相。
當日,在葉懷謙被邀至謝府做客前,謝珩早一步回府。
怕耽誤了時辰,謝珩身上的飛魚服都未曾來得及更換,直奔謝文忠書房。
進來便看見他獨自思考著什麼,愁眉苦臉,謝珩忍不住問:“父親因何勞神?”
謝文忠手裡的書壓根看不下去,索性直接放下,重重歎口氣:“今日早朝你也看到了,葉懷謙公然得罪東廠,宋昭怕是不會輕易放過他。”
“您是想拉攏葉懷謙為我們所用?”
“憑葉懷謙的性子,即便是為我們所用,他日若解了困境,一樣會同錦衣衛劃清界限。”
謝珩試探性道:“父親為何如此看重他,朝堂上,對東廠的選官製度無人敢言已見,唯有這葉大人直言不諱,並非優勢。”
“朝中重臣多數皆為牆頭草,無非是哪邊勢大倒哪邊,鮮少有葉懷謙這樣的清正臣子,若是拉攏為己用,倒是不錯的同僚,皇上倒也頗為喜歡葉懷謙。”
謝珩細細斟酌:“但我懷疑,這是宋昭布下的圈套。”
謝文忠聽此話,如同晝夜凝視他:“這話何意?”
“葉懷謙直言不諱並非壞處,可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那直言不諱,便是他的短處。”謝珩簡單說了自己所想,“若是宋昭使了詭計故意誘他諫言,也未嘗不可。”
今日諫言確實蹊蹺,宋昭似乎得意的很,似是有意將葉懷謙推給他們。
這點謝珩早便看出來,所以不得不防。
“若真是如此,那他葉懷謙樹立的仇敵多了。”
他坐的端正,對謝文忠的話從來不是恭維:“可見父親拉攏他是對的。”
謝文忠有些不解:“?”
既是仇敵眾多,何故而言拉攏他是對的。
謝珩心裡有了對策:“反其道行之,孩兒覺得,肯讓宋昭費心思的人也算是有利用價值,握住葉懷謙這條線,也能讓東廠忌憚幾分。”
“可讓葉懷謙死忠於錦衣衛,似乎有些難度。”
莫說死忠,即便是讓他不厭惡錦衣衛已是極致。
謝珩莞爾一笑,胸有成竹:“我倒有一計策,父親可要一聽?”
“說來聽聽。”
“要想讓葉懷謙心有顧慮,同時又甘心效忠於我們,那就隻有——聯姻。”
謝文忠不得不對謝珩刮目相待,附和他的話重複一遍:“聯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