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崎琉璃第一次對初瀨都重告白發生在她初中一年級的時候，即使被告白的對象並沒有把它當成一回事。

現在回憶起來，告白者本人也無法判斷那時的告白行為是否出於愛意的驅使，但正是因為這場理所當然被拒絕的草率告白，為日後的許多故事刻下必然的痕跡。

那是繁櫻盛放的四月，也是寫滿畢業與離彆氣息的四月。

初瀨被琉璃攔下來時大概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即便如此，他依舊沒對這個小個子陌生女孩露出不耐煩的神情，隻是帶著禮貌又疏離的笑容注視著她。

這個年紀的初瀨已經能看出日後的影子，一頭秀氣的黑色短發被打理得整整齊齊，製服扣到最上一顆紐扣，身高比琉璃高出了一大截。他低頭注視著琉璃，表情很冷淡，用眼神無聲詢問琉璃的來意。

琉璃在和初瀨水藍色的雙眸短暫對視以後就移開了視線，她用右手捏著裙擺，手指因為太過用力的原因而有些發白。

因為這樣的近距離，她能聞到初瀨身上淡淡的清香，聞起來像是寺廟的氣味。她不敢直視初瀨的雙眼，於是隻能盯著其他地方。

初瀨的手腕上露出了一小截紅繩，隱藏在製服袖子裡。在他如同神祗一樣突然出現並拯救琉璃的時候，她曾看到過紅繩的全貌。紅繩上係著一個小巧的吊墜，看起來像是古舊金屬鑄成的圓形圖章，上麵刻著複雜的圖案，像是數個五角星重疊在一起，卻又夾雜著其他圖形。

琉璃曾經偷偷把圖案畫了下來，試圖尋找同款飾品，未果，於是她也在手腕上帶了一串紅繩。

大抵是琉璃的沉默太過漫長，初瀨輕輕“嗯？”了一聲，換了個姿勢，手腕上的那個飾品也重新露了出來，這讓琉璃的內心充滿了勇氣。她摩挲了一下自己腕上的紅繩，終於再度直視初瀨，對他吐露愛的言語。

——然後這番告白理所當然地被拒絕了，初瀨用手摁了摁眉心，表情沒什麼波瀾，隻是一貫的冷淡。他輕車熟路拒絕了琉璃的告白，就好像他一直很擅長做這種事一樣。

他沒有認出琉璃，似乎半年前他阻止那群惡劣的孩子對琉璃的“惡作劇”對他而言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小到不值得他去記住琉璃的臉。

但琉璃卻始終記得那時候的場景。

她一如平時的每一次一樣，忍耐著那群同學的欺淩，他們笑嘻嘻用言語侮辱著她，一邊說著“殺人犯的孩子真可怕啊”，一邊用室內鞋踢著她的小腿。

墨水的瓶蓋被旋開，有什麼人抓著瓶身，傾斜了角度，紅色的墨汁打臟了她的校服。

她隻是沉默著垂著眼，盯著自己的腳尖，直到有人拽著她的衣領，用手卡著她的下頜強迫她抬起頭。對方端詳著琉璃的臉，似乎吹了個口哨，輕飄飄說了聲“你長得還不錯嘛？”

冰涼的手解開她的大衣，然後是裡麵的襯衫。

紅色的墨汁順著她雪白的脖子一路流下去，她的胸衣也被染成了血一樣的紅，手機快門聲接二連三響起，在一片炫目的白光中，她放棄抵抗一樣閉上眼，雙手合十至於胸口，勉強擋住了泄露的春光。

神明大人啊...倘若你真的存在的話，請拯救我吧。

但那群人卻不依不饒，結束了一切暴行之後推推嚷嚷把她關進了體育器材室，走之前順便拉上了電閘，黃昏時分的器材室就這樣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蜷縮著身子蹲在器材室，借著高牆的窗口透進來的微弱的光，沒什麼表情地把襯衫紐扣重新係好。一牆之隔的室外，他們嬉笑的聲音還在斷斷續續傳來。

“欸~~殺人犯的孩子會不會也是殺人犯啊，你們說她會不會懷恨在心，背地裡偷偷報複我們啊~~討厭，這樣想一想，就覺得可怕了起來~”

“那就用照片來威脅她好了，不過被我們拍那種照片也不抵抗，池崎真是很好的玩具呢。”

“哎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玩壞掉，難得有趁手的玩具~”

源自童年時期的對黑暗的恐懼讓琉璃的意識恍惚了起來，她把頭貼在牆上，抱著自己的膝蓋蜷成一團，聽著窗外斷斷續續的交談。

就像是故意說給琉璃聽一樣，那群人一直沒離去，能聽見一牆之隔的嬉戲打鬨聲。

多荒謬啊。她在心裡想。憑什麼作惡者在歡笑，憑什麼那群人能笑出來？

但某個瞬間，這樣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然後是幾聲慌張的“學長”，琉璃又聽了一會兒，通過對話，依稀辨認出來人似乎是在學校裡名聲一直很大的“初瀨學長”。

之後的一切就像夢境一樣，器材室的門被重新打開了，和光明一起出現的是穿著校服的黑發少年。他微微皺著眉，把琉璃從地上拉了起來，手上的熱度傳遞到琉璃身上，把她灰暗的世界點亮了起來。

在初瀨說出“以後再遇見這種事情可以來三年級找我”之後，那群同學被押著不情不願給琉璃道歉，接下來的時間，這種持續了數月的欺淩事件突然消失了。

因為這件事，琉璃把初瀨都重當做生命中的救贖，“或許這就是守護神吧”，她這樣想著，把初瀨當做近乎神明一樣的存在。

她開始注視著這位學長，並且不僅僅滿足於學校裡的注視，而是發展成了近乎跟蹤狂一樣的行為。

直到這次告白被拒絕，琉璃才明白一件事：她眼中的神明並沒有像她注視著神明那樣注視著她。

但初瀨都重真的是琉璃生命中的守護神也說不定。

因為在初瀨畢業以後，琉璃升入初中二年級開始，那些她本以為銷聲匿跡的霸淩行為，又再度發生了，就好像初瀨都重的畢業帶走了這個短暫的守護魔法的神力一樣。

“哎哎~之前有初瀨學長護著你，現在總沒有人來管了吧？要是你肯討好我的話，說不定我會考慮放過你哦？”

染著金頭發戴耳釘的少女這樣說著，把鞋子踢在琉璃的膝蓋上，強迫性讓她跪下，俯身一邊撫摸著她的臉，露出了宛若惡魔一樣的笑容。

琉璃攥著口袋裡的屬於初瀨的紐扣，摩挲了兩下，終於做出了什麼決定。

忍耐是無用的，她早該發現的。

她扔掉了那些從初瀨那邊收集來的東西，心中想著自己已經不需要守護神這種東西了。

是的，她已經不需要守護神了。

——直到若乾年後與初瀨重逢，琉璃才知道自己一直沒放下心中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