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折柳大病初愈,在家裡好好養了好一陣,到了賞春宴的日子,已經好利索了。
這些天聞遠溪沒有來找她麻煩,不過聞折柳不覺得她是真的被嚇到了,估計是大夫人約束著她,怕她攪和了自己給聞折柳安排的婚事。
聞家一共四房,二房夫妻早年出意外去世了,沒有留下子嗣,聞折柳便成了二房的獨苗,不過她是庶女,並不受長輩重視。
但這次不一樣,既然想攀上慶遠候府,聞家就得做足了樣子。
賞春宴這天,府上早早便差人來叫聞折柳。
她換好新做的衣裙,戴上整套頭麵,終於走出這個小院,到了前院去。
聞家適齡的女兒有三位,都要參加賞春宴,府裡人來來往往,很是忙碌。
但是即便如此,聞折柳路過的時候,還是總有下人不自覺地放慢腳步,偷偷覷著她。
聞折柳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目光,她不急不慢地走到正堂。
剛到門口,就已經聽到聞遠溪那不滿的聲音。
“喲,來了,妹妹好大的架子,要全家人等你一個。”
堂內眾人的目光便轉向了門口。
隔著門簾,隱約可見一道身影嫋娜走來。
丫鬟打起簾子,那張臉便露了出來。
眾人不禁呆住了。
聞折柳素來不施粉黛的臉上今日略有不同,似乎是描了眉毛,塗了口脂,連臉頰上都掃了淡淡的胭脂。
這一點點改變,竟然讓她看起來大不相同,不再是清麗的美,而是豔麗無雙,攝人心魄。
她抬起眼簾看人的時候,那種極致的美麗和姝豔,讓人甚至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她穿著淡紫色雲紗裙,原本淡雅的顏色在她身上卻顯得很是貴氣,層疊精美的裙擺隨著她走路拂在地麵,莫名如雲朵般輕盈。
這布料很是名貴,但不知為何,所有人都覺得,這布料有些......配不上她。
她像是一朵極其稀有的名貴牡丹,必須用全天下最罕見的珍寶來供養。
聞折柳走到眾人麵前,微微福身行禮:“見過大伯母,三叔母,四叔母,和諸位姐姐妹妹,折柳來遲了。”
大夫人恍然回過神來。
她用驚喜的目光打量著聞折柳,仿佛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準備的商品原來是這樣奇貨可居。
大夫人熱情地拉著聞折柳的手,和藹可親道:“一家人,說什麼遲不遲的,剛好趁這會兒聊聊天。”
兩位叔母自然也是一副親近態度。
三叔母笑著連連誇讚:“四姑娘這是出落得越發漂亮了,瞧瞧,一個個都看呆了呢,哈哈。”
屋裡的女眷們附和著誇讚起來。
大伯母也是點頭感慨道:“折柳真是長大成人了,看看這俊俏模樣,這通身氣度,我總算是對得起二弟夫妻倆了。”
說著,她似乎有些傷懷,微微有些感歎,眾人又是一番安慰,稱讚大夫人教養子女的功勞。
聞折柳安靜地看著,臉上帶著一絲笑意。
沒有聽到聞折柳接話,大夫人心底有些不滿。
在她看來,聞折柳這會兒自然應該感恩起她的照拂,並對她的安排儘心儘力才對。
養了這麼多年,不就是到她出力的時候了?偏偏平時還算知情識趣,這會兒卻像個木頭人似的。
但她按耐住心裡的不滿,一邊瞪了聞遠溪一眼,讓女兒少說話,一邊慈和道:“時辰差不多了,該準備赴宴了。”
眾人都識趣地起身出門了,隻留下聞折柳和大夫人身邊的親近人。
連聞遠溪也被大夫人打發出去了。
大夫人喝了口茶,緩聲道:“折柳,如果能和安慶王府搭上關係,對聞家有多大的助益,你應該知道。”
她循循善誘:“女人總要嫁人的,聞家是你的娘家,娘家強了,你才能在夫家過好日子,你是聰明人,不會不懂這些吧。”
她說著,一轉眼,才發現聞折柳一副出神的樣子,根本就沒有在聽她說話。
“噔。”她把茶重重地擱在桌上,不悅道:“怎麼,難道你還對聞家有怨氣不成?”
聞折柳卻並沒有露出驚慌或者憤恨的表情,她隻是悠然地轉過頭來,臉上是有些奇怪的表情:“有時候,人算不如天算啊。”
說罷,她也站起身來,平靜道:“大伯母,時辰不早了,該出發了。”
大夫人一口怒氣堵在胸口,卻不能發,至少這時候不能。
她凝視了聞折柳一眼,終於道:“出發吧。”
聞家的女眷,除了年紀小的,都乘了馬車,往永安公主的京郊彆苑去。
聞折柳和丫鬟晴雲乘了一架馬車,晴雲坐在了馬車口,聞折柳則倚在一旁休息。
路過熱鬨的京城街巷,聞折柳把車上的窗簾掀起一角,向外看去。
多難得啊,上一世的她,一輩子都生活在囚籠中,從一個囚籠到另一個囚籠,連外界都沒能看上幾眼。
馬車停在了彆苑門口,聞折柳由晴雲扶著下了馬車,跟在大夫人一行人後進門。
春日,正是鶯飛草長的日子,聞家一行人由人引著,穿過風景秀美的長廊,到了宴會所在的花園。
諸多亭台下,彙聚著京城各家的夫人小姐們,正各自攀談著。
不過,雖然賞春宴是默認的相看機會,男賓的席位也和女眷們相隔甚遠。
在花園另一側,隔著湖望去,便可以看到各家的公子們在湖邊或是吟詩作畫,或是釣魚行舟,也玩的很自在。
聞家人來的時候,原本是沒有引起太多注意的,畢竟在京城,聞家還排不上位置。
但在聞折柳走進來之後,花園裡竟然逐漸靜了下來。
原本攀談的、賞花的,在看到聞折柳時,都呆住了。
永安公主愛花,這花園裡彙集了全天下的珍稀異花,各自開的豔麗無比。
但一身紫衣的聞折柳走在花叢間,烏發被春風吹起,拂在一旁探出的一支花上,那些花爭奇鬥豔,湧在她的臉側,但竟沒有一朵比得上那張臉。
她頓在原地,從花朵上撥走自己的那縷發絲,微風徐來,她發間的步搖晃動著,紫色的裙擺和衣袖在花間飛舞。
一瞬間,眾人仿佛看到了神仙妃子,那仿佛百花所化的人。
直到聞折柳走近了,到了她們跟前,人們才緩過神來。
聞家的夫人們和相熟的人家寒暄了起來,在場諸人也就知道了聞折柳的身份。
是二房的孤女啊,還是個庶女。
驚豔的目光裡就帶上了惋惜,像是看到了瑕疵。
聞折柳並不在意,她隻是和年輕的小姐們一起,坐在了臨湖的亭子裡。
數不清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但聞折柳隻是安靜地品茶賞花,等待著她準備好的時機。
世家小姐們麵麵相覷。
跟這樣的人坐在一起,她們竟然莫名有些自慚形穢。
她們中也有以往被人稱讚美貌的,有的也自認容貌不俗,但她們的美是常規的,不出乎意料的,無非就是環肥燕瘦,佐以華美衣裙,精致珠翠。
不像這位聞小姐。
在看到她之前,沒人想到,人能長成這樣。
這種超出想象的美過於有衝擊力,也讓人不敢輕易接近。
就好像那位聞家大小姐,原本也是出名的美人,但此時在聞折柳的身邊,也一下失去了所有顏色。
聞遠溪盯著聞折柳,眼裡滿是忿恨,但當著眾人的麵,背後還有大夫人警告的目光,她隻好擺著笑臉,做出一副長姐的樣子來。
很快,便到了賞春宴的重要環節,男賓要來為永安公主獻詩了。
永安公主就在離女眷不遠的地方歇息,男賓要來,必然要經過女眷們歇息的地方。
湖對岸的公子們紛紛走過長橋,往岸這邊走來。
在場的小姐們連忙悄悄整理衣裝,有的人有些羞澀,用團扇遮住了半張臉,有的則低下頭,隻露出微紅的耳垂。
錦衣華服的公子們中,打頭的是最近正受寵的二皇子。
他一身青金色錦袍,長身玉立,風度翩翩,俊美的臉上帶著一絲多情的笑意。
走在他身側的,各是安國公的長孫,長平侯的世子,文遠候的嫡次子,慶遠候的世子等京城最有權勢的世家公子。
再往後,則是宗室子弟,和京城各級官員的公子們。
女眷們紛紛起身,向二皇子行禮。當然,這種場合,並不需要行大禮,女眷們也隻是輕輕一福身,便站直了,用眼角打量著這群公子們。
二皇子一邊和身邊人交談,一邊走過女眷。
他一抬頭,卻看到湖邊亭台下,露出了半個身影來。
二皇子見過數不儘的美人,所謂的天姿國色也早已看遍。
但這半個身影,卻莫名引起了他的一絲注意來,以至於他忘記自己隻是應付母妃而來,並不打算仔細打量女眷。
他順著路往前走,目光落在那身影上。
走過轉彎,人影終於出現在他眼前。
她也同其他人一般,向他微微福身。
一頭如墨烏發從肩上滑落下來,像上好的絲綢,遮住了她優美的身形。
接著她站直了,向他抬頭看來。
二皇子愣住了。
他的腳步停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她。
她望著他,目光平靜,但又有一絲說不上來的深沉,她的眼裡似乎有千言萬語,卻又淹沒在那墨色的瞳孔裡。
有一瞬間,二皇子莫名覺得她是在笑,但那絲笑意轉瞬即逝,他又開始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然後這一瞬間的奇怪感受,就被那耀眼到刺目的美麗覆蓋了。
她立在花團簇擁的亭中,衣袖翻飛,神情淡然,像是九天而來的仙人,不屑於世俗的眼光。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存在?
二皇子呆在原地。
不僅是他,他身邊和身後的人們看著聞折柳,也陷入了沉默中。
直到有意誌堅定的人恍然驚醒,輕聲咳了幾聲,眾人方才如夢初醒。
他們一時無言,互相對視幾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驚豔和讚歎。
二皇子深深地看了聞折柳一眼,朝她微微頷首,才邁步繼續往永安公主所在走去。
他身後,男賓們也克製住自己,不再往聞折柳這裡看。
人群中,慶遠候世子抬頭看了看聞折柳,又看著前方沉默走路的二皇子,若有所思。
雖然晴雲說他快四十了,但實際上,他今年不過三十二歲。
聞府的意思隱約向他表達了,他也認出一旁的聞大小姐,知道了這位容貌驚人的,就是聞府所提到的二房四小姐。
他心裡思量起來。
他當然看出二皇子的心思了,看來這聞府的表態,他還是當作沒聽到吧。
於是他收斂心神,不再去想那驚鴻一瞥的人,和那一絲絲隱約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