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些累了，拉拉沈星回的袖子向他示意後，去宴會廳的角落找了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你看向沈星回所在的地方，那種突如其來的陌生感又湧上心頭，他總是這樣，對待任何事情都遊刃有餘，就連現在……
就連現在這個假身份他都偽裝很好，讓人找不出破綻，甚至有空替你粉飾，防止你暴露。
你深深呼氣，試圖將疲勞和不安驅趕開來，在座位上休整片刻後準備下一步的行動——
既然這裡是鬼麵的家，那麼這裡多少會有點什麼線索吧……
你盤算著，趁著宴會高漲的氣氛還未褪去，和沈星回交換了眼神，悄悄從後門溜了出來。
宴會廳連接著彆墅的花園，白色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一直延伸進叢林深處，烏雲遮蓋了皎潔的月光，讓夜晚顯得更加靜謐。
你猶豫著沿著這條小路向前走，越往裡走植被生長得越發雜亂起來，和入口處精心照料的樹木形成對比，這裡雜草重生，像是很久沒有修繕，
有種金玉其外的破敗感。
風吹來時涼涼的，你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此刻詭異的氛圍甚至讓你覺得這裡隨時可能冒出個不知名的流浪體。
你猶豫下還是拿出了防身的匕首，
禮服裙並不好藏武器，就連獵人手表你也因為害怕身份暴露而取下來留在沈星回的車裡。
要是在這裡遭到埋伏，還能全身而退嗎？
你這樣想著，卻仍沒有打算停下腳步。
月亮出來了，匕首反射出白光，
“哢嚓”
你聽見了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誰？”你迅速轉身麵對著聲音來源的地方，
許久無人回應，倒是偶爾傳來的幾陣鳥類撲騰翅膀飛過的聲音，讓你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我，”
聽聲音是個女生，你收起了匕首。
“原來你在這裡。”
來的人是張小意，
“找你好久了，剛才看你從這裡走進來。”她還是那副溫柔的樣子，輕輕挽住了你的手，
“這裡很久沒人照料了，枯枝敗葉的也比較多，怕你有什麼危險，就跟過來看看。”
你看著她，沒有說話，
如果是一路跟過來，她沒有看見了你剛才拿著匕首嗎？
“謝謝，我隻是想四處走走。”你提防著沒多說什麼，隻見張小意不斷絮絮叨叨：
“誒，這裡路不好走，你小心一點。”
“你喜歡花嗎？喜歡哪種？”
“下次我帶你去近郊的公園吧，那裡的花又香又好看。”
“那裡還有一座酒莊，莊園的主人是個和藹的爺爺。”
“他釀的啤酒在臨空很有名噢，很多酒商都會慕名去他那裡采購。”
“不過比起啤酒，我覺得那位爺爺釀的葡萄酒更好喝，和我之前喝過的都不一樣。”
“等你成年了我也帶你去。”
見你一路沉默，張小意歪著腦袋看你，
你又不由自主地看她的眼睛了，那裡的光亮恍惚間暗了片刻。
“這樣的宴會很無聊吧？我也覺得。”
“他們虛偽得可笑。”
你被張小意突如其來的話驚了一下，隻見她又露出那般活潑的樣子，和你繼續攀談著。
走出叢林的時候你下意識地往裡看了一眼，剛才破敗的景象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修葺得完整的花圃。
你無功而返地回到宴會廳，此時客人已經走了大半，沈星回他們還站在一起交談著些什麼，看見你們後微笑著走過來，
“沈老師喝了不少酒，你帶他們去休息吧。”王老師輕拉起張小意的手，和旁邊的管家道，
“你們跟我來吧。”
我扶著沈星回跟著管家從宴會廳穿過前院，在彆墅三樓的客房安頓下來，
“你們有事可以隨時叫我，我就在樓下。”
你點頭，本想和沈星回講剛才的事情，卻被他搶先捂住了嘴，
“隔、牆、有、耳……”他俯身靠在你的肩膀上，在你耳邊輕吐著氣，露出一副睡眼蒙矓的天真無害。
“夜深了，睡吧。”他拉著你沉重地倒在雙人床的中央，你胡亂地蹬腿脫鞋，竟就這樣半靠在他懷裡沉沉睡去。
你做夢了：
夢裡你身處一座遠離塵世的莊園，正采摘著牆角初放的菊花，花香混雜著紅楓樹葉的芬芳，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秋意。
你身著奶茶色的蓬蓬裙，裙擺在風裡搖曳著，竹籃裡是新鮮采摘的瓜果。
你是這座山莊的主人，整片大地都向你臣服，為你獻上一場名為秋的盛宴。
但今天莊園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是這個國家王的騎士，他稱你為“公主殿下”。
“你回去吧，我不是什麼公主。”你這樣回答，
“殿下。”
他執著地呼喚你，你伸手奪過他腰間的佩劍，將刀尖指向他，
“這裡不歡迎你。”
“公主殿下。”
他單膝跪地，同這片土地一起臣服於你。
“至少，讓我留在這裡保護你。”
你同他說你不需要什麼保護，但他翌日清晨卻依舊倚在你的莊園門前，像是站了一夜。
你沒理會，還是和往常一樣，插花種田。
半個月過去了，他還是在那。
……
後來的後來，你看見你的裙擺沾染上鮮血，看著倒下的騎士淚流滿麵，於是你再次拿起他的佩劍，劍穗在星空下閃爍著，同白光一起刺向了黑暗。
——
夢醒了，你覺得身體異常沉重，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旁邊的人，直到亂動的手被另一隻溫暖的手抓住，才放下心來。
“早上好。”他在你的額頭親吻，
你們整理片刻後下樓，管家在下麵迎接你們，為你們準備好了早餐，
“老爺和夫人有事不在，吩咐我要好好招待二位。”
你們點頭向他問好，吃過早餐後在前院裡百無聊賴地坐著，而管家一直在不近不遠處沒有離去，
“話說王老師家居然這麼有錢。”你不自在地想打破此刻詭異的氣氛，
沈星回沒說話，目光卻一直警覺著周圍，
“我去看看吧。”你想站起來四處走走，管家卻上前一步跟了上來，
於是你們隻能作罷，一直呆到了下午，鬼麵金剛才出現，
他帶著你們去了下一場派對。
碩大的露天泳池裡是歡愉嬉戲的男男女女，酒精混合著搖滾音樂將派對推送至激情的高潮，你被帶著去換了泳衣，被推搡進了會場的中央，
你沒找到沈星回的蹤影，
“小姐賞臉一起玩嗎？”說話的人是個紅發，身材高大的男性，鍛煉得當的肌肉在水波的掩映下若隱若現，
“不了。”你淡淡道，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哼。”
男人一聲冷哼，下一秒已經將你擒住按壓在水下，
你同他一起沉在水裡，甩開他的間隙撲騰著想向上遊，卻再次被他拉住了腳踝，
你在水裡不斷掙紮著，視線變得模糊，最後幾個帶著氣體的泡泡升至水麵破裂……
時間頓時慢了下來，周圍的聲音像是蒙上一層玻璃被過濾掉一般，你隻能看著水麵漸漸遠去，
然後你被另一副身軀環抱，他將你送至水麵，你本能地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接連咳嗽了好幾聲，
沈星回拍你的背給你順著氣，抱著你回到岸邊。
“砰！”
你迷迷糊糊看見剛才那個紅發男人被一拳擊倒在地，發出好大的一聲響。
你著實被嚇了一跳，還是第一次見沈星回這麼生氣，
你連忙踉蹌著起身拉住了他的手，阻止他下一步的動作。
“彆……”
沈星回的眼神無光，聲音冷冷的，
“滾。”
紅發男人離開你們的視線，荒誕的鬨劇暫時止住了。
沈星回給你裹上浴巾，帶著你進了旁邊酒吧的包間，
裡麵坐著的人分彆是顧生、王文斌、張小意，和臨空一中的薑主任。
顧生和薑主任那天在禮堂門口談論的記憶浮現在你的腦海，原來……一切都早有預謀。
—
“顧老師，我說過的吧，我的要求隻有一個。”
“彆動她。”沈星回掃視著屋裡的人，霓虹色的燈光在他們臉上掃過，辨不清表情。
“沈老師彆生氣，我們隻是……”王文斌起身向你們走過來，手裡端著一杯淡藍色液體，
“送給她一個禮物。”男人挑起你的下巴，將高腳杯塞進你手裡，
“把它喝了，我們就是朋友了。”你掩飾著劇烈跳動的心臟，推開眼前的男人，手指用力捏了捏杯腳，然後將液體一飲而儘。
張小意擔憂著看著你，這次她隻是看著。
“小姐好魄力。”課堂之外，王老師稱呼你為小姐，讓你覺得好不自在。
你和沈星回同他們在皮質沙發上坐下，你意識到你們現在才算真正——入局。
他們訴說著他們的宏偉大業，你隻覺得惡心地想吐：
他們將學生分為兩個部分，
一部分是臨空一中正常入學的學生，一部分是入學後成績不達標或“被選中”的學生，
前者會在學校舉行正常的教學活動，後者則是學校的灰色產業，
成績不好的學生會被送去集中集訓，再不濟後男生會專訓體育，女生專訓舞蹈，
“那來得及嗎？”你不和時宜地插嘴，將自己偽裝成單純的女高中生，
“哼。”顧生冷哼，沒有直接回答你的話。
“還有一部分，”
“就和你一樣嘍。”顧生沒有直接看你，
“一事無成的窮學生，隻剩一張年輕漂亮的臉蛋。”
你沉默了，心裡五味雜陳。
少男少女淪為資本的玩物，父母傾家蕩產也要將孩子送進的，竟是這樣一場為所有人精心設計的陷阱，
這簡直，
太荒謬了。
你強忍著顫抖的手，慶幸著，幸好你隻是來執行任務的，幸好你不是這樣一名女高中生。
你打著謊說想上廁所，就逃也似的離開了。
你在露天派對的角落裡坐下，用浴巾緊包裹住自己，仿佛這樣能給自己多一些安慰。
“你很難過嗎？”
你聽出來那是張小意的聲音，她挨著你坐下，
“我之前也和你一樣。”她拉過你的手，同你們初次見麵時那樣，她的手輕輕蓋在你的手上，
“我曾經有一個孩子，後來他走了。”
你這才恍惚想起來，班裡同學說的，“鬼麵金剛的老婆臨產……因此還有一段時間沒來上課……”
你驚訝得說不出話，可她才19歲，她甚至比你更加年幼。
你的腦海裡響起陣陣耳鳴，嘗試接受這一切。
“你彆看我這樣，我現在其實很幸福。”
“我很愛文斌，真的。”
你感覺她說的話冷冷冰冰，不帶絲毫溫度，
“和他在一起時，我能同他聊聊我神思時時飛去的地方，”
“我愛他。”
“在這一切發生之前我就愛他。”女生的左手蓋在她的腹部，聲音越來越小，小到你以為自己聽錯了，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可……”
“我是他拋棄的下一個佳麗。”
後來你不記得是怎麼回到家的，
醒來時第一個看見的是沈星回，他告訴你說，
你可以不用去學校了。
“任務結束了嗎？”你疑惑著，
“沒有。”他搖頭，
“那就彆推開我。”你走過去牽他的手，
“我們是搭檔啊，當然要共進退了。”
你很清楚沈星回不想再讓你參與這次事件的原因，他怕你難受，怕你傷心，怕再給你帶來刺激，也怕你收到傷害。
可你對他有同樣的感情，
就這麼讓他以身試險，你做不到。
—
今年夏天格外炎熱，教室好似一座密不透風的鐵皮屋子，即使風扇轟隆隆地轉個沒完，也沒有帶來絲毫涼意，連蟬鳴都感覺比以往更加聒噪。
不知是不是錯覺，你感覺教室的氛圍變了，角落裡偶爾傳來嘰嘰喳喳的交談聲，但每當你抬頭想要找尋聲音的源頭時，他們頓時又安靜了下來。
你就這樣在一知半解裡度過了整個上午——直到後桌拍了拍你的肩膀，
“你……”你看見女生的口型，但聽不清聲音，
“什麼？”
“你和體育老師也是那種關係嗎？”女生提高了音量，她手裡拿著的正是昨天晚上在露天泳池：沈星回抱著你，紅衣男子倒地，而周圍混亂不堪的照片。
“這裡還有視頻……”女生按下了播放鍵，那是沈星回一拳揮在紅發男子臉上的場景。視頻像是故意調過一般，雖然不是很清晰，但依稀能夠辨認得出，那就是你們兩個。
周圍人很明顯聽見了你們的談話，頓時你收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目光，
“這是昨天淩晨傳在學校論壇的，雖然很快就刪了，但……”
女生沉默了，
你逐漸看不清周圍人的表情——像是有強光灑進來一般，無數剪影在你眼中若隱若現。
“原來你和張小意他們一樣。”
你驚訝著睜眼——你在沈星回的辦公室。
“王老師說你上課暈了，還好嗎？”
“嗯。”
“我好像……做噩夢了。”你定睛看著周圍的景象，確認了剛才的場景並沒有真的發生。
“要留在這休息嗎？”
“還是和我去調查？”
沈星回擦拭著他的佩劍，然後用光收了起來。
話音剛落，獵人手表就突然發出警報，方位就在學校的體育館周圍，
“看來是沒得選了。”
你同沈星回一起來到體育館，這裡和往常一樣安靜，
你進來的時候驚了：
偌大的體育館被改造成考場，半米一套桌椅，四麵有三麵都被高高圍起，碩大的LED屏顯示每次考試的排名，這簡直——荒唐得不像樣子。
你不知道何時臨空一中變成這幅樣子。
“彆看了，這邊。”沈星回側身進了一條暗道，長長走廊連接的是體育館的地下室，
你們經過了圍著鐵柵欄的教室，經過像是食堂的房間，和……擺的密不透風的上下鋪的宿舍，
這是為所謂“後者”定製的“工廠”，
可此刻這裡卻空無一人。
“我們暴露了嗎？”你猶豫著開口，一邊用手表記錄著這裡的場景——這都是日後指認他們的證據。
“可能吧。”
“不過……也該結束了。”
你看見他在獵人係統上傳了這些天來收集的證據，用不了多久這裡就會被趕到的獵人們包圍。
於是你們一路搜尋，整座學校隻留下了此次事件的無數受害學生，他們在救援隊的幫助下都安全撤離，
你們也在教學樓的屋頂找到了顧生和張小意，
此刻是白天，烏雲卻像是占領了整個天空，透不出一點光亮。
“你們彆過來！”顧生的刀架在張小意的脖子上，
“顧生……你已經走投無路了。”沈星回將劍鋒指向他，
“顧生……”張小意的臉上還殘留著已經乾涸的淚痕，勉強地從唇齒間發出聲音，“你殺了我吧……”
你不知道她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說出這話的，你仿佛覺得此刻自己的心也被刺痛了幾分，
你聽見顧生近乎悲壯的嘶吼，然後將張小意甩開在一旁，
張小意捂著喉嚨，止不住地咳嗽，
沈星回借機製服了顧生，然後將他帶走。
你前去查看張小意的傷勢，碰到她時，你又感受到那聲勢浩大的痛苦了，你分不清是她的evol還是你的evol，但你在這痛苦裡清楚地看到了她所經曆的過去。
她甩開了你，
你聽見遠處的直升機在轟鳴，
這轟鳴聲越來越近，
他們是從這來的，
直升機的繩索滑下數位全副武裝的士兵，人群四下逃散，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張小意站起身來，
“我……該回家了。”
你看見女生重重地摔倒在地，口吐白沫，
你呼喊著想要求救，可聲音被風吹散，
女生沒了呼吸，靜靜地躺在那裡。
你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女生的眼裡總是有難以言喻的悲傷，為什麼初次見麵時她要那樣看著你，
她明明那樣溫柔，
你聽見風說，
她要把愛情還給愛情。?
——
你站在冷風裡，將這座城市踩在腳底，看女生剛才看向的地方，獨棟彆墅並沒有亮燈，但你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怎樣一種心情？你不懂，
然後你的眼睛被一雙溫潤的手蒙上，你聽見熟悉的聲音，
“好了，一切都結束了。”
最後一根稻草轟然倒塌，你像是找到情感的發泄口，眼淚幾乎是噴湧而出，
你無力地跪坐在地上。
你無法描述此刻的心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你嘴裡喃喃著叫他的名字，
“沈星回……”
“嗯。”
—
“沈星回……”
“我在。”
——
曆時三個月，你們圓滿完成了任務，涉案人員全都捉拿歸案，
學生們被釋放，臨空一中這所國內頂尖學府也隨之轟然倒塌，
涉事學生也繼而接受心理輔導，
你長舒一口氣，
看著案件的資料，王文斌的evol上赫然寫著：精神控製，
這無疑又是一場借助evol犯罪，自從人們發現evol能量以來，這類案件一直層出不窮，有人為名，有人為利，而偵破案件的難度也隨之呈指數上漲……
evol的出現是否真的促進了社會的進步呢？
你不止一次發出這樣的思考了。
—
“為什麼將絢麗在花蕾埋葬，?
如溫柔又吝嗇的怪物般浪擲不顧？
可憐這個世界吧，它本應得到的，
卻由你，和你的墳墓，一並吞噬。”
?：出自但丁——《神曲》：如果愛，請乾淨地愛，把愛情獻給愛情。
?：出自莎士比亞——《十四行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