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餘鬆年選擇去一趟醫院。
他有心臟病,而且極易突發,隻能依靠一些藥物來維持,不過後來也吃的少了,現在想想,其實也是多方麵原因。
醫生讓他定期來複查,餘鬆年不敢違抗醫生的醫囑,想了想今天是被閒置的一天,本來也無事可做。
路上他也沒太緊張,甚至都沒放在心上。畢竟到了後來,他也可以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一些變化,比如說供血不足,經常頭暈,稍稍運動就難受到窒息等等。
或許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也明知如此,所以心態才會發生轉變吧。
餘鬆年盯著車窗外轉瞬即逝的風景,樂觀地想著:反正他現在也是個孤苦伶仃的人,能活一天是一天,估計死了也沒人知道。
倒是挺好,省得給其他人添麻煩。
餘鬆年單手撐著腦袋,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出租車司機也沒有打算和他搭話,所以一路上清閒得很。
就在等紅綠燈的片刻時間,餘鬆年猛然注意到那個躲在人群後麵的外賣小哥,穿著一身黃色的工作服,騎著一輛破舊的電動車,戴著黑色口罩和頭盔,隻是他那高挑的身材在人群中格外顯眼,此刻正有些焦急地望著這邊的紅綠燈。
餘鬆年的心臟忽然漏跳一拍。
那是程溪?他怎麼會乾送外賣的工作?
他以前不是在乾那個房地產工作嗎?是把那裡的工作辭了嗎?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下定決心與這個人徹底脫了乾係,因此在腦海裡糾結了一會兒,便閉上雙眼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他。
“哎,小夥子,到地兒了。”
“嗯,謝謝了。”餘鬆年從錢包裡掏出零錢,遞給司機後便下了車。
他馬不停蹄地趕到醫院,掛了號,找到一個等候廳的角落裡坐下,閉目養神。
頭很疼,思維很混亂,最近的煩心事接踵而來,讓他一時有些彷徨。這幾天餘鬆年總是在想,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才讓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這樣。
大概是因為他要結婚了吧,是因為他還是選擇拋棄了他吧。
也就是這麼簡單的理由,足以否定他們七年的感情。
餘鬆年深吸一口氣,輕輕地揉了揉太陽穴。
“哎,餘鬆年?”
他睜開眼,眼前竟然站著許久未見的淩歆和餘誌。
他們兩個手挽著手,一副恩恩愛愛的樣子,男的玉樹臨風,女的小家碧玉,倒是顯得格外般配。
餘誌在之前就瞧不起餘鬆年,神情十分不屑,攥緊了自己女朋友的手,冷哼一聲:“複查呢?結果怎麼樣啊。”
淩歆在一旁站著有些局促,也不怎麼敢直視餘鬆年坦蕩的雙眼。
“少陰陽怪氣了,我也沒精力和你在這兒打太極。”餘鬆年靠在椅背上,麵無表情地盯著餘誌,“反倒是你們,兩個這麼健康的人,在醫院乾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餘誌竟然被這句話問得有些慌張,眼神中閃過一絲手足無措的光芒,但是很快被他很好的掩蓋了。
“和你有什麼關係?”餘誌衝著他翻了個白眼,“這醫院是你家的嗎?隻允許你來,其他人來不了是吧?”
淩歆皺皺眉頭,輕輕地拽了拽餘誌的衣角。
餘誌平日裡在人前裝著一副人模狗樣的溫和樣子,所有人都誇他懂事,他也樂在其中。所以當時鄰居家的人經常說餘家生了兩個兒子,一個是個病號,是黴氣,另一個則是可以給他們家帶來福氣的。
說的很對呀。餘鬆年深信不疑,畢竟現在被趕出來的人是他,不是餘誌。
餘鬆年笑了笑,也沒說話。
餘誌的偽裝總是很細致,但還是敵不過在哥哥麵前,那個儒雅的麵具會瞬間支離破碎:“餘鬆年,我勸你還是老實點兒。你這心臟估計也堅持不了多久了,除非換一個,但是你有那個錢嗎?你沒有,你隻能眼睜睜地等死!”
“餘誌!”一旁的淩歆終於聽不下去了,漲著一張紅臉怒斥道,“你說夠了沒有?!”
餘誌怒氣衝衝地瞪著餘鬆年,本以為他該有些反應,卻沒想到餘鬆年還是垂著眼眸,似乎一點也沒有要理他的打算。
餘鬆年確實不想理他,但是聽著他這番話覺得很好笑,再加上一旁淩歆的勸阻聲,他抬起了頭,一雙眼睛裡寫滿了不易察覺的情緒:“所以呢?如果我老實點,如果我好自為之,你們就要給我換一個心臟?”
他的時間不多了他自己心裡清楚,餘鬆年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自己的病情從他人充滿惡意的嘴中說出來。
餘誌瞪大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餘鬆年,你的臉皮怎麼這麼厚?讓我們給你換心臟?你是做白日夢做多了吧!你知道一顆心臟多少錢嗎?你知道手術下來要多少錢嗎?”他冷哼一聲,嗤笑道,“幾百萬,先不說你的命值不值那個錢,就是這顆心臟的來源,你知道要想匹配得多麼難?!更何況我們也沒有任何義務來救你,你就等著自生自滅吧!我看也沒人會抱著傾家蕩產的結果來救你。”
餘鬆年垂下頭,沒再說話。
“自己命不久矣,彆拖累彆人和你一起遭罪。”餘誌惡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隨後拉起淩歆的手轉身離開了。
餘鬆年臉色蒼白,他明明在之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聽到自己的弟弟口口聲聲地說出來,心裡還是很難受。
也不知道難受的是自己快要死了,還是這份不堪一擊的親情。
餘鬆年聽到廣播裡在念著自己手裡的號碼,深深歎了口氣,起身欲要去心臟科,走了幾步,迎麵撞到了一個急匆匆趕來的女護士。
“不好意思啊。”餘鬆年有些抱歉地扶住女護士的胳膊,麵色慚愧。
“不要緊……”女護士氣喘籲籲的,微微擦了擦額頭的汗,猛地對上餘鬆年的眼睛,“那個……你就是23號吧?”
“是。”餘鬆年點點頭。
“太好了。”女護士也點點頭,指著心臟科二院房的門說道,“去那裡,你的主治王醫生換掉了,現在是姓沈的一個年輕男醫生,在我們醫院也是大名鼎鼎的心臟科醫生。”
餘鬆年有些詫異,還沒等他問清楚,女護士便著急忙慌地離開了。
他歎口氣,還是老老實實到了那個急診室。
餘鬆年見門緊閉著,輕輕地敲了幾下,直到裡麵的人說了聲進來,他才輕輕地打開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沈醫生好。”餘鬆年衝著他鞠躬。
房間裡沒有其他人,整間房間顯得很空蕩,一個辦公桌,一台電腦,一些病例,還有幾盆花擺放在窗台上,陽光斜斜地照進來,整間房子顯得暖烘烘的。
沈醫生坐在轉椅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起身走到餘鬆年身邊,一臉溫和,白大褂穿在身上,像是傳說中被光芒籠罩的天使。他伸出手:“你好,我叫沈岐許。”
餘鬆年有些受寵若驚,連忙同他握手:“你好,我叫餘鬆年。”
他看向眼前這個看著比自己年長不了幾歲的男人,又想想之前自己的主治醫生年邁的歲數,莫名的對眼前的人產生了些許親切之意。
但還沒等他多想,沈岐許便邀他坐下,客氣地給他倒了壺茶,放在他麵前的木桌上,溫潤如玉的麵孔總是承滿笑意,聲音也很好聽,像是清澈的泉水流淌過一般,舒適悅耳:“我簡單地了解過你的病情,最近那種不適的感覺是不是越來越多了?”
“嗯。”餘鬆年點點頭。
“那你有錢嗎?”沈岐許麵帶笑意,看起來更像是有意去打聽的。
“沒有。”他如實回答。
“行,我知道了。”沈岐許起身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張紙,遞給餘鬆年,“上麵這點藥可以維持病情一段時間,但也不會太久,注意下次及時來複查,最好半個月來一次。”
餘鬆年盯著藥單上的藥品,那堆五花八門的藥名在他眼裡逐漸發花,他不禁失神。
“餘鬆年?”
“嗯!”餘鬆年瞬間直起腰板,又歎了口氣,“我可以放棄治療嗎?”
“為什麼?”沈岐許覺得有些意外,“你難道不想活下去嗎?如果放棄治療,病情會越來越加重,突發情況就會越來越多,到時候可能再決定治療,恐怕會難上加難,隨時都有看不到第二天太陽的可能。”
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如果換作從前,餘鬆年絕對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因為他還有愛的人,他有信念,有人還在乎他。但是現在不一樣,他深陷黑暗,被困在一個籠子裡,沒有一個人會理他,也沒有一個人來救他。
他不可能強行霸占一個人一輩子不放,所以做到最大的讓步,也算是將他們之間的這份情感徹底結束。
現在的餘鬆年想捫心自問,就算他活下去了,他也不可能禍害其他女生的對吧?所以隻能一輩子就這麼將就的活下去,一輩子一個人,一輩子孤獨。
那還不如早點離開這個世界,起碼再也沒有煩惱。
“……我沒錢。”餘鬆年不想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去,搖搖頭編了個借口。
沈岐許歎了口氣,重新坐回轉椅上,眼神中透露著一絲情緒:“你還是太年輕了,錢可以解決的事情又怎麼叫事情?生命誠可貴,如果沒錢可以先墊著,醫院這邊也不急著你交。”
為什麼?
餘鬆年想問出口,但他還是忍住了,他深深地知道,醫院並不是做慈善,這麼做,應該也會有他們的理由。既然醫生都這麼說了,自己又有什麼理由去拒絕。隻好點點頭,便應下了這件事:“好……謝謝。”
“沒事,快去取藥吧。”沈岐許推了推眼鏡,溫和說道。
餘鬆年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最後又向他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
他都能感覺到這個醫生一直在盯著自己的後背,有種火辣辣的直白,但他不敢回頭,也不知道為什麼,隻是想快點逃離這個地方。
餘鬆年急匆匆地跑到取藥口處取好藥,又問了下應付的藥錢,抓藥大夫一看藥單上寫的沈岐許的名字,說什麼都不肯鬆口,一個勁兒地搖著頭,讓他先把藥拿回去,等下次來了再說。
餘鬆年徹底沒轍了,隻好提著藥先回了家。
等他到了家裡,已經是黃昏時分,冬日的暖陽斜斜地照進屋子裡,卻看不出一絲生機。
餘鬆年躺在床上,盯著不遠處的那袋藥看,情緒卻十分平靜,閉上眼睛,什麼也不會想。
眼前莫名其妙地浮現出一場畫麵,是兩個少年,赤著腳在海邊嬉鬨。
海夜朦朧,沙灘邊擺放著幾盞明燈,中央還擺著幾個圓丟丟的西瓜。稀薄的液裡滿是海水的味道,是夏天,還有喧鬨的蟬鳴聲,很美好,很向往。
他猛地睜開眼睛,連忙穿上拖鞋跑到櫃子前不停地翻找著,最終終於找到了一張照片,年代不長,但已經泛黃,落滿了灰塵。
照片和腦海裡的畫麵一模一樣。
是他和程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