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戌時一刻，四方城城郊，破廟。
一青衣劍客入廟，他抬手掐訣除去一身雨水，又從乾坤袋裡取出一顆夜明珠照明。
這廟不大，內裡東西也少，隻有一張案幾和異常高大的神像，案幾上連根蠟燭也沒有。
夜明珠無法照亮整間屋子，神像也隻有下半部分看得清，雕像的臉完全藏在黑暗當中。
青衣劍客見此處蕭條十分，路邊小廟連野花供奉都沒有，心中感慨萬千，遂從乾坤袋內取出一顆紅果子，放置案幾上，雙手合十又拜了拜，嘴裡念念有詞：“晚輩祿華山赤心尊者座下弟子李憫生路過此地，躲雨借宿一宿，特奉上蛇果以謝擋雨之恩。”
拜完後他剛要找地方清潔一下再打坐，就聽一道虛無縹緲的聲音傳來，方向似是頭頂那高大神像。
“李憫生。”
天神顯靈？李憫生連忙一拜：“晚輩在。”
“你為何前來？”
他老實回答：“晚輩是為參加四方城仙盟舉辦的劍仙大會而來，大會結束後正要回山恰逢大雨又途經此地，才進來借地躲雨，如您介意，我便再尋他處。”
“非也，你來便是緣。”
“多謝您恩典。”李憫生鬆了口氣，麵上也有些許欣喜。
“李憫生，本座有一事不解，你可願為我解惑？”
“必然是願意的！”
“劍仙大會為期半月，此刻離大會開始已有一月半，為何現在才離去？”
李憫生心生奇怪，但還是作答：“劍仙大會之後，就是無竅門的先生們公開授業點惑，這一個月幾位先生會隨時在城中某處講學，我師尊曾受無竅門門主點撥，作為弟子也應該來聽課的。”
“你可知，無竅門有幾位先生？”
“……晚輩不知……”李憫生微微抬頭，疑惑地看向神像臉，一手悄悄進乾坤袋掏出一尋妖羅盤。
羅盤在手，指針一動不動，李憫生隻覺自己是多想了，心中給神像道了歉，正想放回，卻又見羅盤震動，指針轉個不停，速度快的幾乎要轉離羅盤。
他迅速收回羅盤，拿出一張捕妖網，抽出長劍，喝道：“妖！快快現身！莫要再裝神弄鬼！”
黑暗中，神像頭部突然出現兩個金色豎瞳，豎瞳靜靜俯視劍客，幾息後又從黑暗中出現，這是一條比李憫生大很多的巨蛇，黑色鱗片在夜明珠下顯出光澤，鱗片下似有青紫光紋，蛇緩緩下傾，靠近持劍的李憫生，模樣充滿野獸的殘忍之氣。
“李憫生……想要殺我，就憑你？”黑蛇嘶嘶說道。
“不，我不殺你。”李憫生卻否認，“我要帶你回去，去祿華山的妖修班。”
黑蛇一頓，信子抖動幾下，說：“妖修班？”
“是的，我們祿華山講究大善之道，出劍隻為救人，不在殺生。”李憫生點頭。
“隻為救人？”黑蛇笑笑，她繞著李憫生轉了圈，將人困在自己的軀體之間，道，“那若是人要殺妖，你救誰？”
李憫生皺眉：“要看誰是壞，誰是好。”
“人說妖作祟，妖說人毀了她的居所，你救誰？”蛇問。
李憫生想了想，回答：“看誰先做錯事。”
蛇笑了：“你們人真奇怪，要救人還要看那麼多條件，豈不是一樣不能達成，就不得活了？”
劍客說不過蛇，隻答：“總之沒有一上來就殺的事情，需得知道雙方矛盾的原因再解開。”
“可我沒做錯事，隻是在這小廟安家，你為何要抓我走啊？”黑蛇又繞了一圈。
李憫生不用伸手就能摸到蛇鱗，他說：“你沒錯，但是人與妖的嫌隙是天塹鴻溝，即使你沒做錯，也會有人要殺你們，而我們祿華山的妖修班不同，我們與仙盟定下約定，凡是從我們祿華山走出去的妖皆有憑證，如非有切實的害人證據皆與平民無異，不受緝捕斬殺，如有證據也必須在仙盟受公開審判。”
黑蛇一頓，大笑幾聲，她離開李憫生身側又看了看案幾上的蛇果，轉身化成人形，道：“我跟你走罷。”
李憫生看蛇妖化成人，便也不用捕妖網，隻是拆了幾根繩一頭捆在蛇妖的手腕上另一頭連著自己的手腕，又隱去其蹤跡，摸不著看不見。
雨過天晴後，要帶著蛇妖返程，但她又要去買新衣服穿，李憫生看她人身的衣服的確破舊就帶她去了四方城最好的製衣鋪，買了件好料子的成衣。
買完衣服要走，蛇妖還問他要可以遮掩行蹤的法寶。
李憫生作為祿華山赤心尊者唯一的弟子，身上是有這件寶貝的，但是這寶貝有副作用，就是使用後持有者無法再使用法力，他們要遠行就隻能租借馬車。
他起初以為蛇妖是借機想逃，但看到她沒離開又主動幫忙遮掩捕妖繩便放下心了。
“為何要遮掩蹤跡？”李憫生坐在馬車外趕馬。
蛇妖在車內打坐運氣，她眼睛也不睜，直接回答：“自然是躲人。”
“躲什麼人？”李憫生好奇。
“躲舊愛。”蛇妖道。
“舊愛？既是愛，為何要躲？”李憫生對愛情很八卦。
“自然是眼不見心為靜。”蛇妖睜眼，“這人與我相識相愛，但人著實無趣，我說要分開，他又吵著鬨著要入魔，實在是沒意思。”她笑笑。
“這人要入魔？”李憫生聽著好驚訝，又不敢問具體的，簡直抓心撓肝。
“我們不是一路人，我是妖，他是人，道不同不相為謀。”
李憫生猶豫了一會兒，說：“也不是這麼說，人間也有很多人妖相戀的話本傳說。”
蛇妖重新閉上眼不說話。
馬車行駛半日，李憫生突然發問：“前輩，我還不知你的名字。”
“仲希。”蛇妖笑。
坐馬車去祿華山，仲希本想靜坐幾天就能到，沒想到這李憫生來了勁，路過一城就要停下去買點土特產，說是帶回去分給同門師兄弟。他對自己也不錯，買了一摞話本看，大部分都是關於愛情的，還放了幾本經典名著在車廂內，要給仲希也欣賞欣賞，仲希對這種安利狂魔沒什麼好說的，不入坑，一輩子都不入坑。
除了這些外，他還要留出好些個時辰去聽說書，還要聽那種正道大俠拯救魔女、妖女的故事，結局越是悲情他越是喜歡，高興了還要給說書人打賞。
仲希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眼見原本隻要十天不到的路程，硬生生被拖成了半個月，她怒而暴起，要不是看在這個人身上有那法寶，她恨不得殺之而後快，於是仲希乾脆地打暈他，行縮地術來到了祿華山。
祿華山主殿。
掌教儀武尊者，赤心尊者，小善尊者齊聚主殿，大殿正中蛇妖仲希盤腿坐在地上，大殿一側李憫生坐在椅子上昏迷不醒，赤心尊者正在查看自己徒弟的狀況。
儀武沒說話，隻是站在眾人身後盯著仲希，目光如炬十分威武。
小善先開口：“小友可現原形一觀？”
“你這殿太小，容不下我的原形。”仲希雙眼微眯。
“殿小但山不小，總有地方能容下小友。”小善笑得和藹可親。
“你是林清韻的師父？”仲希雙手抱胸，“這個妖修改造班是你開辦的嗎？”
“正是。”小善有點驚訝仲希認識林清韻，“閣下可是前段時日與小徒清韻同行過一段時間的妖修？”
仲希點頭：“說來也真是，當日我都準備跟著一起來祿華山了，半路上碰到一群不講理的，我說我雖然是妖但也是受害者，沒想到那群人一言不合就要殺我，我反擊幾下，你那幾個徒弟見了也要殺我，這才讓我跑了嘛。“仲希說得情真意切，眼睛瞟向一邊的赤心尊者。
小善又笑笑，從乾坤戒中取出一麵銅鏡，道：“此乃我派仙人所製的法寶，善惡鏡，照妖魔顯罪孽，如你有為天道不容的罪過，那麼此鏡便會顯現，我等也會將你繩之於法。“
仲希靠近麵向銅鏡，隻見鏡麵如水波蕩漾，有了反應。
小善皺眉，施法將銅鏡變大置於大殿中央，對準仲希的身影。
儀武麵朝這邊，一副備戰狀態。
赤心也擋在弟子前，嚴正以待。
鏡麵變化幾息，全化成黑色，從黑鏡中傳出幾道聲音。
“狗老天！“
“狗！老天！“
“狗——老天——“
“狗……老天……“
沉默，窒息的沉默……
小善愣了愣，大笑起來，笑了幾聲又噤聲，眼睛往頭頂掃掃，又忍不住背過身去憋笑。
赤心表情怔愣，儀武更是鬆了口氣，他開口：“為何這鏡子沒有顯現出她的原形？“
小善轉過身來，手指撥開眼角的淚水，收回銅鏡，想了想說：“想來，應該是小友的身形太大，這鏡子顯示不全罷了。“
仲希點點頭：“我說你這裡放不下是真的放不下。“當然她指的是自己沒受雷火前的妖形。
通過審查後，仲希被帶到了祿華山的某處妖修住所，那住所著實不小，看來是小善尊者見她修為深厚，特意安排了遠離其他修道者、裝修又很舒適的房子。
她活動活動手腕，躺倒在臥榻上，感歎祿華山的護山結界的好，這大結界除了基礎的篩人，還有隔絕尋蹤術的功能，這不禁讓她想猜測黎子胥那小子什麼時候會找過來。
還沒躺多久，房門被敲響。
仲希打個響指，門無風自開，外麵的人沒擅自進入，隻是高聲說道：“在下小善尊者座下大弟子，特來拜訪仲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