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嗎？”仲希打開房門看向躺在院子中的貓妖和狐妖。

狐妖點頭：“還在。”

“知道了。”仲希語氣沒什麼波動，說完就關上了門。

為了給壽命到頭的朱雲續命，貓妖和狐妖各獻出了自己的一條尾巴讓朱雲先不要死，具體的續命之術，還得等到仲希煉化雷擊木給她做元神。

一煉就是五天。

狐妖尾巴搖晃，道：“門口那個人待了幾天了？”

“嗯……五天了。”貓妖生了個懶腰。

“這兩人真奇怪，一個問他話也不說來曆，就說要見仲希，一個不去見每天還要問那人在不在。”狐妖打哈欠，“難道變成人就會這麼奇怪？那我一輩子也不要做人。”

“朱雲她就不會，我看就是這兩個人有毛病。”貓妖跟著打了個哈欠。

午後，仲希再次推開房門，藍紫色裂痕布滿麵孔，眼裡是遮不住的疲憊，她伸出手，一截晶瑩剔透的木頭懸浮於掌心。

她輕輕一推，那木截便飛到貓妖眼前，仲希說：“祭入她體內，自會與她靈魂融合，成為她的元神。”

她轉身要回房，狐妖開口喊住她：“這截木頭真能救奶奶嗎？”

“當然，這可是雷擊木，飽含這天道的怒火，厲害得很呢。”仲希看一眼天空，“況且你們兩個都獻出了一條尾巴，她隻是個凡人，夠她活到給你們送終了。”而且朱雲天生天眼，魂魄還有金光，說不準是天上哪個大神的一縷分身，還要兩隻百年修為不到的小妖來保護？

“現在給她用下，晚飯前她就能醒，等她醒了，我就走。”仲希回房關門打坐。

“晚飯前！今天還有晚飯吃？”狐妖一下起身，又興奮地往院子外麵飛去，“我去抓隻雞！晚上有雞腿吃啦！”

“彆被人看到！一隻不夠啊！”貓妖有氣無力地對著他的背影喊，然後起身帶著雷擊木前往朱雲身邊。

道韻流轉，運行周天，天地五行，循環不止。

縱容狗老天再怎麼狗，對於交了正確答案的仲希，它也不得不打個滿分。

在晚飯前，仲希臉上的雷火痕跡就全部消退了。

她神清氣爽地推開房門，去找朱雲，一是臨行道彆，二是問點問題。

推開主屋門，朱雲此刻正靠在床邊，貓妖變回小貓縮在她懷裡撒嬌，狐狸在炫耀自己帶回來的三隻雞。

朱雲摸摸貓貓，又問狐狸：“小灰，你是從哪裡抓回來的雞啊？”

狐狸濕漉漉的鼻子擠在朱雲胳膊上，嚶嚶嚶道：“從人家院子裡抓噠！”

“那你沒給錢啊。”朱雲輕輕拍拍他腦袋。

狐狸跳上床，在朱雲身上打滾，把咪咪擠了下去，貓妖抬爪給了他一下，喊道：“傻狗，快變小，壓到我和朱雲了！”

小灰狗連忙變小，露出肚皮，仰躺著看著朱雲，他說：“奶奶，我是妖，哪有錢呀！”

仲希無語片刻，轉身往外走，一打開大門，就見垂著眼等待的黎子胥。

黎子胥跟著一抬頭就看到仲希，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希希……”

仲希打斷他，直接伸手：“有錢沒？”

“啊？”黎子胥一愣，沒反應過來就點了好幾下頭，“有有有！”他連忙翻口袋，從腰間掏出一個黑色錢袋，剛想打開就被眼前人整個拿走。

仲希拿過錢袋，撐開口子往裡麵看看，看完她一挑眉，將裡麵的東西倒在手心，那是幾根金條，在人間價值不菲，她倚著門框，瞟他一眼說：“這麼有錢，隨身帶金子？”

“就是一點積蓄。”黎子胥看著仲希的眼睛，“你還好嗎？”

仲希不回答，金條倒回錢袋，關門退回屋內。

黎子胥看門被關上也不惱怒，還是站在原地等待。

仲希走回主屋，邊走邊從錢袋裡掏出一根金條，掰成兩半又放回一半，再將剩下的一半掰成大小兩半，一半小的放在主屋的桌子上，做借用人家屋子的報酬，一半大的丟給狐狸讓他把雞錢結清，剩餘的留做買屋買雞羊。

“我將這一家三口放在小屋裡，後天早上咒術會自動解開，到時候你們自行離去。”仲希把錢袋塞進前襟裡。

“你要走了？”朱雲看向仲希，眼裡是不舍。

“問幾個問題我就走。”仲希說。

“你問吧，我知道的都會回答你的。”朱雲製止了狐狸把金塊吃到嘴裡的動作。

仲希平靜了一下，道：“你是張瀾？”張瀾是她在唯物主義世界的心理醫生母親，朱雲在見到她人身後說的話和張瀾說過的話幾乎一模一樣。

朱雲注視著仲希，沉默一會兒，她笑著點頭了。

仲希垂眼，又問：“你是上麵哪位的分身？”

朱雲搖頭：“我不能說。”

她也不糾結這個問題，接著問了彆的，她說：“我是不是本來就是這條蛇妖？”

沉默。

沉默到小灰狗差點睡著。

“是的。”朱雲給了答案。

仲希緊接著追問：“是誰？是誰把我帶過去，又把我帶回來的？”

“我不能說。”朱雲回答得很快。

“那……把我送過去再送回來這件事，你有參與嗎？”仲希右手按在心口。

貓妖察覺不妙，想要化形卻被朱雲摁住。

她回答：“我知道，但我沒有參與。”

朱雲表情很複雜，似哭非哭。

仲希沒放下手，她判斷了會兒朱雲是否在說真話，最後在一貓一人的視線下緩緩將手遠離心口。

平靜對峙半晌，仲希轉過身，她打算走了。

“這、這就走了嗎？”朱雲聲音顫動。

“走了。”仲希背著身停下，看上去很冷靜。

“你上次還沒跟我道彆就走了……”朱雲落淚了，“你這輩子過得還好嗎？有人欺負你嗎？還有沒有生病啊……”

“我過得很好。”仲希冷硬地打斷她，“雷雨那夜我受傷雖不致死，但你救我幫我，這是恩，加上以前的養育之恩，而你魂魄三日前就該去地府報道，即使我不在你也躲不過死劫，如今我救你一命，為你煉化雷擊木，不殺你和你的兩隻小妖，從此我們兩清了，以後你好自為之，我們再也不見。”說完她便抬腳往外走。

正是人間之春，冷風拂過，仲希右手抬起，腕上雙蛇鐲子便飛進小屋裡。

她推開大門，一步不停留直接往街道上走。

黎子胥跟著她，她不開口他也不說話。

走了一會兒，仲希有點煩了，足尖點地跳上屋頂沿著屋脊走，不用轉身就知道黎子胥還跟著。

初春時節，白晝比夜晚要短，街上的人倒是沒少多少。

正是晚飯時間，街邊小吃和酒館客棧熱鬨得很。

仲希看準一家，翻身落地，大大方方進入一間酒肆。

“您是……”她甫一入門，店小二就上來接待，她連忙製止，快步上二樓，再溜進某間隔間，從窗戶那翻了出去。

左繞右繞，快要離開小鎮，仲希突然停下，轉身看著還沒甩掉的黎子胥。

“你要跟到什麼時候？”仲希抱胸不耐煩。

黎子胥隻說：“你拿了我的錢，我哪也去不了。”

“到我手裡了，你還想要回去？”仲希音調變高。

“那就是給你的。”黎子胥說。

“那你想怎麼樣？”仲希手指點點心口。

黎子胥看著她說：“我就想跟著你，以前我們一起走，現在也一樣。”

仲希頓了下，搖頭：“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

“怎麼會不一樣，你是我的仲希師姐，我是你的師弟。”黎子胥皺眉。

仲希不回答，片刻僵持後回頭就走。

沒走幾步又停下轉過身來，她看著黎子胥不解：“你哭什麼？”

黎子胥表情沒怎麼變，但是一落淚就顯得他很憂傷。

“我沒哭。”他用衣袖擦淚，“你說過，我們永遠也不分開，怎麼現在要把我推開？”

仲希眉毛幾乎擰在一起，她醞釀半天，隻擠出一句話：“要跟你就跟著吧。”

黎子胥擦掉眼淚，笑著走到仲希身邊。

離了小鎮，再往外走，大概走了兩個多時辰，道路兩側隻有樹林沒有彆人，又沒多久碰到一間客棧，仲希餘光掃了眼身旁黎子胥，決定今晚就入住這家。

一進門，坐在一樓木桌邊上昏昏欲睡的小二就趕來接待他們。

“兩間房。”仲希掏出錢袋丟了一小塊金子給店小二，“記得找錢。”

後半夜，仲希從床榻上坐起，小心開門潛入隔壁黎子胥房間。

隻見，黎子胥正合衣躺著，雙眼緊閉。

仲希走至床邊，又坐下，盯著這人的臉看了看，忽然開口：“睡了嗎？”

“沒有。”黎子胥睜眼看向她，“你又要走？”

仲希不語。

“你要去哪？”黎子胥皺眉。

“祿華山、五道劍宗、寒山觀、仙盟，還有天玄，我都會去。”仲希回，“看哪個災先來，就去哪兒。”

“我跟你一起去。”黎子胥坐起，握住仲希的手，“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

仲希沒抽手，她平靜地說：“沒有什麼不能，這百年也是這麼過來的。”

黎子胥低頭，雙手鬆開，再抬頭時，眼眶已蓄滿淚水：“我已是天玄的代掌教，你回去時沒人會說你，護山大陣我已全部修改完，煉妖壺也無法變成塔，伏妖教典我也燒光了，你還是師姐。”

仲希心有不忍，她把黎子胥垂落的發絲拂至其耳後，放下手時語氣冰冷：“我回去時，必是凶刀出鞘，殺回去的。”

“這沒關係。”黎子胥右眼滑落水珠，“希希，我不想和你分開。”

“水月如何了？”仲希撇開頭。

黎子胥微垂頭不作答，左眼的淚珠也掉下來了，落到他的手背上。

仲希看著牆壁說：“你可知你遇見我之前，我是個什麼光景？”

“你說，有人重傷你並燒了你家房子，這才躲到破廟裡與我相遇。”黎子胥答。

“不。”仲希搖頭，“不是重傷，是殺了我。”

黎子胥猛然抬頭：“是誰？無竅門？”

“應該是。”仲希道，“我是人蛇混血，血親一方是蛇修龍道，飛升失敗，將一身妖力給了我，軀體化作不侵木。

那人殺了我，我修為儘失才勉強求來一命，祖宅也付之一炬，這仇我要報。”

“我幫你。”黎子胥眼神冷厲。

“今日我又得知，我一出生就被人送離此界，待我前世自儘而亡，又將我帶回送入原身中，此間痛苦我也要報。”

“你要報仇，我自然也要跟你去。”

沉默半晌，仲希轉頭看向他，道：“你與我不同……”

“有何不同！”黎子胥，“你是妖是世間難容，我雖是人，但我也可修魔，自此與你並無兩樣。”

仲希站起，說：“不可，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你已是天玄代掌教，修為深厚，以後更是一步登天，前途無量，何必跟我死磕。”

黎子胥激動：“你與我定下約定，生生世世永不分離，我們已經定下約定了！”

仲希不看他，抬手掐訣，雷火痕跡爬上臉頰。

“希希，你做什麼？怎麼會有雷火，你體內怎麼會有雷火！”黎子胥要站起，卻被術法困住，“希希，師姐，師姐你快停下！”

“如是我言，即是道令……”

“不行！不行！你不能走！”黎子胥雙眼漲紅，隱隱有走火入魔之兆。

“你為不侵木，神鬼不近身。”

法令已成，黎子胥寸寸化為不侵木與這床融為一體。

仲希歎氣喘息：“兩日後法令才可消，這間房我下了結界術，旁人察覺不到，你醒來後就回天玄吧，大道兩寬，你我……不必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