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裡,生死並改變不了什麼。
國破家亡,我本該死於一場大火。然而再睜眼,身形卻化為幽魂般,不知目的地虛行於四周茫然天地。
恍惚夢遊,扶風騰雲,踏著飄渺天階上行。予我祝禱的道長以白拂洗禮,去塵授澤——大道無行,道骨仙成。
朦朦朧朧間,點化我的白胡子道長最後的意思大概是,在我被大火吞噬的最後一刻,將死不死之際——飛升九霄了。
令人唏噓。年少時,在人間也看過幾折話本,最常聽聞的,是說人死後或輪回轉生,或遭煉獄之苦。不知我那短短二十餘載命數,幾時修了何等功德,不僅劫後餘生,而且還能飛升登上這九重宮闕。
九重天,攬星河,無晝夜。當了神仙之後,沒多少大能法力,倒是得了長生不老的便宜。這種沒有儘頭的空虛,突然對時間沒了任何念想。
然而代價卻是,我將保留生前的記憶,並懷有對生前一切人事的情感蹉跎度日。
天上的曜文仙君勸言:仙者守其身,言其行,大道至簡,是謂斬斷紅塵,六根清淨。
是了,故國如塵,故人如夢。不論是心中再放不下對未了之事的眷戀,還是對遺憾之事的悔恨,我都不再是淵舟的王姬。至於因何死,又因何飛升成仙者,都不該再對前塵往事念念不忘了。
隻是有時候,隻是偶爾——雲楓,我有些想你。
當時管派人員流動的仙君把我們這批飛升的仙者分配到缺人手的不同宮殿。我被分配到長清宮的瓊露殿,說是缺打雜跑腿的仙侍。
這個我熟。我在人間的地位還算尊貴時,身邊就常有圍著轉的仆人。現在我乾的活應該就跟他們當時一樣了,整理雜物,灑掃花園,保養仙澤靈物……嗯,成仙了也不見起擺脫了世俗規製。
不過這瓊露殿的主人自我來就沒見過,一開始我還挺好奇天界的神女是何等日月之姿,結果裡裡外外都跑熟絡了,神女的影都沒見著。
聽宮殿裡的仙官前輩們說,瓊露殿裡住的這位神女可是不得了的主,乃是當今南華上神的獨女,獨一份心尖尖兒上的寵。且不說南華上神在天界位高權重的地位,依仗長清宮傳承下來的關係,估計北淵帝君都要給幾分薄麵。
不過……北淵帝君是誰,他們祖上又有什麼關係,我還不太理解其重要性。前輩們表示理解,等我在天界待久就會懂。
神女名叫若凝,不久前因為和南華上神鬨了些不快而出走長清宮。有傳言是因為若凝她爹要給她牽線說親,她不願而怒走,故不知現今蹤跡何處又何時回歸。
原來神仙也有催婚急嫁的說法,我有些忍俊不禁。
前輩們聊著倒是自顧自扯遠:若凝神女是何等美豔動人,何等光彩照人!隻有她在,瓊露殿才會散發光輝!明明身份如此尊貴,對我們卻如此平易近人!若凝殿下,您何日歸來啊……
看她們越說越沉浸,我默默走遠乾活。
這時候我會想,這天上世界與人間景色也並無二致嘛。雲楓,如果你也來了天界會怎麼樣?會一開始也像個局外人一樣看個熱鬨嗎?
如果你也飛升,會不會在天界的軍兵中跑腿?我們,有沒有可能,會在天上相見?
但轉念一想,這樣是不對。我可沒有咒你和我一樣早死啊,你應該活的長長久久。
雲楓,飛升沒想象中那麼好。你應該活個八九十歲,子孫延綿,配享太廟。這才是最好的結局。對嗎,雲楓?
飛升後的生活倒也稀鬆平常,平靜的日子在神女若凝歸來的那一天被打破。
聽那天值班的仙侍說,若凝殿下就那樣突然現身瓊露殿前,徑直往自己寢殿奔去,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身形快得幾乎沒認出來是殿下。
奇怪的是,她把自己關起來且性情大變,不僅再也沒出來過,也不讓任何人靠近。
大家聚在背後竊竊私語:有說是殿下在人間經曆了傷心事,被負心漢欺騙了感情;有的說神女在凡間結識了情誼深厚的朋友,卻眼睜睜看著凡人壽數到頭而無能為力;還有的猜測若凝被坑騙了一大筆錢,為了神仙的顏麵而在凡間賭博,結果押注賭輸被迫天天吃野菜而窮哭跑路。
好奇心推演到最後,大家搖搖頭都想不出所以然來。僵持的局麵被南華上神的到來打破,大家便也四散了——若凝她爹親自上陣,還有啥不能解決。
果不其然,南華上神來過瓊露殿幾次後,沒過不久若凝便正常出行了。雖然大部分時間還是自己悶在寢殿,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這天,輪到我去寢殿送去剛上貢的仙果製成的茶糕。聽聞若凝殿下從下界回家後心緒欠佳,這兩天往瓊露殿送來的珍稀貢禮不勝枚舉。
進屋後,沒想到神女殿下正倚坐窗台前,我下意識抓緊盤托,竟有一點緊張。
這是我第一次和她這麼近距離見麵。和我想象中的神女形象有些不同,若凝確實像大家口中那樣不那麼高高在上,令人感覺親和。
她麵容靈動,眉目清澈,有一種稚氣未脫的豔麗,身姿確也和我曾見過的神女壁畫那般輕柔窈窕。隻是一反常態麵布愁容,讓人好奇又不敢靠近。
見我托著木案,便示意我放下糕點。末了,卻打量起我:“你是……不曾見過的新麵龐,是我不在的時候新分配入殿的仙侍嗎?”
我承了聲是。她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阿莘。”我答:“殿下叫我阿莘就好。”
“阿心?”她盯著我若有所思:“你過來些,寫給我看是哪個心。”
我愣了一下,還是走近她,見桌案上沒有紙筆,便使個術法在空氣裡畫個“莘”字。還好,這點術法我還是學了些。
字體隨著時間淡去,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沉默之後又問:“你是從凡間飛升上來的仙者嗎?”
我承了聲是。不知又勾起她什麼回憶,若凝的表情變得苦澀,又像喃喃自語:“凡間啊……既是從凡間而來,那樣令人愁斷腸的地方,你一定也經曆過意難平的故事吧。”
我回道:“不敢稱之難忘,小仙在凡間隻過了二十餘載命數,承天恩不棄入了仙緣。前有仙君指點,既飛升天界,過於惦念前塵遺願,不利於道行修性,小仙也正努力做到這一點。”
她卻苦笑出聲,我茫然看向她,她似是自嘲一般:“先天者日夜念念,蝕骨難忘,得道者怕往事糾纏,不屑一顧。命焉?”
我更糊塗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錯了地方,心想:也不是這個理吧?她卻一拂手:“下去吧,阿莘。”
我隻得揖禮告退。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還是捉摸不透那個神情,她在凡間經曆了怎樣的傷情?好端端一個明媚神女,經此一行卻為累世所困。就好像……好像凡世萬千的紅塵糾葛,在我看來種種不願提及,在她眼中是另一番珍重。
不過也能理解,若無大事,天界的日常還是很和平安寧的,神仙一活就是千歲萬歲起步,無聊到去嘗試凡人的七情六欲也無可厚非。
也或許她真的在凡間遇到了非常刻骨銘心的經曆,可她一定也不知道,我在凡間不想提的舊事,不僅無趣還十分倒黴。
十八歲從一國王姬淪為和親工具,差點嫁給大我三十多歲的老皇帝;二十一歲虎著膽子在寒冬過雪地,竟不知自己懷著孩子,差點又被凍死;二十三歲亡國又亡命,一把火差點燒的渣也不剩。
想來,我在凡塵度過唯一幸福的短暫時光,就是和雲楓一起。
我揉了揉心口,都過去那麼久了,一想起雲楓,還是有些發堵。在天上感覺就像過去幾天,可下界的聿朝現在該是什麼年歲了?
雲楓,你在人間,有沒有好好地走完這一生?在人間也該立了大功德吧,有沒有成為所向披靡的大將軍?有沒有再娶妻生子,和彆人白頭偕老,舉案齊眉?
想到這一步,心裡就會變得驟緊發悶,刀尖抵著般疼。我會有些自私著想,如果雲楓放下過往,真的這樣繼續生活,我會不會真的恨他?
我不敢想,隻覺得能做到遺忘,慢慢學會克製前塵記憶。
我很少離開長清宮,多在瓊露殿偏安一隅過悠閒日子。天界的仙者也愛私下聚眾嘮嗑,小道八卦常常一傳十十傳百,我偶爾也免不了好奇了。
近來,一則消息成為所有神仙最關心的話題,逢人招呼不是問你吃了啥,而是興衝衝地互問:“哎,帝君歸來了!你知道嗎?”
哦,就是之前提到過大名鼎鼎的北淵帝君。
我稍微也做了些功課。這天界也是有階級領導的,統管所有神仙的神職和凡間的帝王相似,被稱作九霄天尊;然後是管轄凡世最大地界的南華上神,而若凝殿下的父親,就是第二任南華上神。
再是西山靈女。不過這靈女的行蹤十分神秘,久居偏遠避世的西山,年歲和地位雖都很高,但就算天界資曆夠深的老神仙也隻聽聞過她的傳說。
最後便是以常年累業征戰伏魔,贏得眾神尊崇的北淵帝君了。
傳言說,三百多年以前,為了封印作亂四方的妖魔,帝君折損了太多神力,不得不回老家冰淵閉關修養。
這位帝君大人在天界的傾慕者眾多,不僅因為他戰功蓋世,更因為他千年萬年不變的冷峻身姿,山一般可靠的背影,令眾仙折服……八卦如是雲雲。
而這位守護了天界數萬年的神將終於回歸,按耐不住好奇的仙者們都迫不及待再一睹天神之姿。
然而,當眾人還沉浸在對北淵帝君的討論中時,另一道從長清宮不脛而走的八卦,像初春後的一道驚雷,將本就裂泛漣漪的湖麵,炸開了悶響的巨浪水花。
若凝要和北淵帝君訂婚了。
“我就知道!美豔動人,光彩照人的若凝殿下勢必和北淵帝君再續前緣!”瓊露殿某仙侍前輩直言。
傳言,之前南華上神要給若凝說親的神秘郎君,就是這位帝君大人。然而不知為何她一開始不願,還氣得離家出走,下界一趟回來之後,卻又答應了這門親事。
其實最讓眾人吃驚的,是沒有反對這門親事的當事人——北淵帝君。神仙壽數漫長,帝君更不必說。可是對於帝君這種地位的神將而言,若有意迎娶帝後何須等到此時。
乃是帝君自己曾言:蒙天尊恩賜劍道,終身以除惡為己任,邪魔不滅死不休。是以就算神女仙女們有情有意,也皆遙遙止步於念想了。
“帝君也定是遇到了此生摯愛!畢竟祟魔也被封印,天上天下難得太平,帝君是該歸隱修養生息了。過娶妻生子的生活,也是情理之中。”某仙君感慨曾言。
“長清宮的若凝雖是南華上神獨女,可也是幾萬歲剛出頭的小小神女……果然還是靠關係,戀慕帝君萬年的風神沅厝估計臉都要氣黑了。”某群聚在一起不知名的神君們竊竊私語。
整個長清宮上下必然是歡欣的。我覺得也蠻幸運,碰上北淵帝君和神女若凝的聯姻,也算得上九重天重要的大喜事。
身邊仙僚之間八卦的話題多了不少。不久前,若凝在南華上神的陪伴下前往北淵帝君的居所朔寒宮,兩人算是正式見麵。
聽歸來的仙僚言,帝君和殿下還獨處了一會兒。不過北淵帝君豐神俊逸卻也不易接近,不知若凝殿下是否也察覺到帝君的威壓。
禮尚往來。過段時間,說是北淵帝君也會來長清宮,在長清宮最大的後花園折月軒與若凝賞花品茗。
為了給佳人創造適宜的氛圍,我們手裡的活也繁重起來。折月軒園深且景繁,每一處構造都錯落有致,景物合一。遊走其中,似穿過層層繪有山水花鳥的卷軸掛畫,奇珍異獸亦隱匿於此。
帝君和若凝的行程都被安排妥當,等二人遊園儘興,便會在折月軒的湖中亭落座,仙侍們便呈上茶水等等。
明天的邀宴我也會去折月軒搭把手。當晚,我做了一個沉沉的夢。飛升後,做夢屈指可數,就算有夢也是朦朦朧朧。可是這次不一樣,我的感受很真實,哪怕在夢境,我卻知道這是一場夢。
夢中一個人影背對著我,我心臟狂跳,這個背影我太熟悉了,是魏雲楓的背影,可是我看不到正臉。他穿著大紅喜袍,我慌忙想去拽他,可是怎麼也到不了他跟前,我急的衝著背影喊:“雲楓?魏雲楓!是你嗎?我是涼莘!”
背影一動不動,我當時就想,他一定是忘了我了。是了,他在下界也該有新家室了,我怎麼還這麼沒出息?這麼念念不忘?那一刻悔恨甚至蓋過了思念的酸楚,喜慶的顏色是那麼礙眼。
突然那個背影越走越遠,一晃眼又變換了畫麵。周圍的光線暗沉下來,傳來零星哭聲,我感到害怕,大喊來壯膽:“魏雲楓!魏雲楓!你在嗎?”
哭聲混雜著我聽不懂的聲音,冰冷而恐懼:“今有虎狼之心,欺君罔上,亂臣賊子禍敗朝綱!”又有一個熟悉的嗓音響起:“……寰日昭昭,君子死節……”
聲音越來越刺耳,我捂住耳朵,雲楓的聲音卻突然清晰地傳來,苦澀卻溫柔:“阿莘。”我驚得去找聲源,就感到一縷微風在我身邊消逝,我拚命去抓,唯餘幻影消散留下一地空落。
一瞬間,巨大的悲傷充斥整個身體,我強烈感到雲楓就那樣在掌心失去,傷痛想化作眼淚湧出,胸口和呼吸卻被堵住。
最後我就醒了。
醒來雖然記得夢境一些片段,但傷心的感覺消失大半,隻覺得茫然和疑惑。想起來今天有重要的事,便拋之腦後了。
折月軒內,我端著木案等在隊列中的仙侍裡。水榭橫跨湖麵,我站的位置僅能看見湖心亭內兩人交談的身影,若凝像是在矜持含笑,傳聞裡的北淵帝君長發遮麵,看不清麵容。
沒等多久,前頭的仙侍便得了指令命我們一一上前備茶。我緩慢跟著,就聽見前麵有人已經按耐不住興奮低語:“我是第一次離北淵帝君這麼近哎,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得趕緊看一眼!”
想來我也是幾生幾世修來的福分,能飛升成仙,這次還能離神明福澤這麼近。踏進湖心亭,輪到我也端上茶點時,便想著也滿足一下好奇好了。
此時湖光旖旎,清風怡人,若凝的神女妝容素雅清麗,想必也是為了今日好生準備一番。兩人像是在談論某地海中異獸的怪談,那位帝君不是欣賞風景就是喝茶,更多時候在聽若凝講述她遊曆世間的趣聞。
聽聞這位大人在寒冰中出生,怪不得泛著冷冽氣息,性格也沉默寡言不諳氛圍。我將茶點在桌上放下,緩身退後時悄悄瞥了他一眼。
隻一眼,我便挪不開眼睛,僵在當場。
我成仙後有多久了?換算人間的時間,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五十年能忘掉前生記憶嗎?一百年呢?我不知道。實在忘不了我也有辦法,輪回轉世有孟婆湯,天上也有忘川水做的靈藥,聽曜文仙君說,喝一回就能忘的乾乾淨淨。
一捧忘川水,喝下就能把前生那些烏糟事、把魏雲楓,忘的乾乾淨淨。
我為什麼不早點喝。
我看著眼前那張臉,想,我為什麼不早點喝。
把這張跟魏雲楓一模一樣的臉忘的乾乾淨淨。
他是魏雲楓嗎?我竟然還端詳起來,耳邊的一切聲響都已失音,我像是被拎著魂兒與周遭隔絕。
恍恍然,恍恍然如隔世,他的眉也是濃重的,他的眼也帶著肅殺之氣,厚削的唇——隻是這一次,再也沒有那道從眉骨劃過額角的疤痕。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去弄清楚那道疤是不是真的不再。
對方皺了一下眉,稍微偏開,陌生地望著我。
陌生的眼神,陌生的裝束,陌生的感覺,我的心瞬間掉到冰窟,從內而外地打起冷顫。
“雲……”
我還沒來得及喊出那個名字,一聲嚴厲的製止頓時把我散開的魂魄拉回身體,拉回現實。
“放肆!身為長清宮侍婢,怎能對帝君如此無禮!”
長清宮……啊,是了,折月軒……我應該在湖心亭服侍來著,我……做了什麼?
頭腦昏脹,腳下虛浮,模糊的視線聚焦在腳下,我竟然無意識間把木案摔在了地上。
若凝壓著生氣的聲線喝止:“還不退下!”
我看著自己顫抖的手,無論如何都控製不了的身體。還不明所以,還沒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個人是天上的帝君?為什麼和我在凡間的夫君長得一模一樣?我為什麼會出現在天上?為什麼會這樣相遇?我要去哪裡?我能去哪裡?
我想開口跟這個和魏雲楓長的一模一樣的臉再問,聲音卻出不來。冷汗直流,我快要支撐不住。
隻聽若凝無奈命令:“芙梧,找人來把她帶下去。”
我好像被人架著離開了湖心亭,身邊有女聲斷斷續續:“嘖嘖,我是第一次見像你這麼極端的仰慕者啊……隻是見帝君一麵就能興奮成這樣,又是抖又是暈的……作為若凝殿下的仰慕者,我也隻是在背後誇張……阿莘呀阿莘,你這是把長清宮的人丟到九重天邊邊了……”
我抬頭,艱難地環顧四周,離湖心亭已經走遠。推開架著我的人,乏力著說:“我已經好了,想一個人冷靜一會兒。”自顧自走向園林深處,待身邊再無人,跌坐花叢角落,想一直蜷縮進黑暗。
手搭在臉上,閉上眼便浮現剛剛頂著那張臉的人,對我的舉動一瞬間的冷漠……是啊,他不可能是雲楓,他一無所知的反應,毫無起伏的表情,像看陌生人一樣的眼睛……怎麼可能是魏雲楓?如果是雲楓,怎麼可能會不認識我?怎麼可能不像我一樣吃驚、疑惑?
那個人的感覺是那麼冰冷徹骨,明明是站在溫暖如春的折月軒,對上眼神的刹那,我卻像被寒冰從頭到腳浸了個遍。
可,對著的是那副麵容,雲楓的麵容——哪怕是在冰洋之下下潛尋覓,凍到涼手涼腳——我也還是會不顧一切想要看清楚。
九重天的金光,和人世間將晚的落日一樣溫暖。我抬手遮蓋眼前的光景,指縫便剪下浮金與掠影的輪廓。不知何時,臉龐和手掌間已濕潤一片水澤,風也不停歎息,一次次撫乾無聲的淚痕。
好像突然很累,很累,想徹底大夢一場……醒來什麼也沒有發生,我沒有飛升,也沒有在大火中灰飛煙滅……
一切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刻……我和雲楓成親的第三個年頭,我們一起在湖郊遊船,我靠在雲楓肩膀上,看著舊時落日傾落滿湖霞光,就和現在眼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