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遠拉著許墨快步走著。
他原本打算好的一切，但在和許墨牽手的一瞬間，突然變得模糊。
程思遠握緊手中的飛機票，這是他夢寐以求的自由：
到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程文翰控製不了的地方。而，媽媽，那個給予自己沉重到難以呼吸的愛的女人……
程思遠閉上眼睛。
黑夜裡，腳下積水有兩指深，褲腳已經被打濕，鞋子裡灌滿了，沉重得難以抬腳。
雨淅淅瀝瀝地繼續下著，天空沒有一絲光亮。
“走這邊”，許墨突然停住，扯得程思遠往後一踉蹌，兩人嘭一聲碰在一起。
鼻子被撞得生疼，程思遠開始反思起來，自己總不可能是舍不得這個剛見麵才兩天不到的男人吧？有病吧自己。
“回家，換衣服，快走”，這會兒換成許墨帶頭拉著程思遠。
“快去衝個澡”，許墨用毛巾擦著頭。
“我先？”，程思遠挑眉，“那好吧”，說完抬腳進了衛生間。
溫熱的水打在程思遠臉上。
許墨遞過來咖啡時的微笑，逃跑時下意識的保護，被帶假發時一聲不吭的神態。
程思遠腦海中不停閃過一幕幕畫麵。
這個人簡直太有意思了，他手撐著衛生間的牆壁，無奈地想，或許這就是，陌生人的好意確實能讓人記住一輩子吧。
“許墨！”，程思遠出來後沒有看到許墨，匆忙換好衣服準備開門，開門時看到門上貼著紙條：
廚房有煮好的薑茶，小心著涼，我有事情先走了，明天你自己去機場，我就不送了。
這人到底是乾什麼的，程思遠突然想到，自己從沒想起來問，這人也半點沒提起過。
“程家那個少爺明天就要飛走了！”，黑暗中聲音顯得有些急切。
“我不會讓他走的。”
“你說得那麼確定，怎麼什麼正事兒都不乾？”
“慢慢來”，許墨的聲音變得溫柔，“我要讓他經曆世界上最慘痛的……”
“不要太久了”，另一個聲音說道，“還有注意分寸。”
天空響起一聲驚雷，照亮了說話人的臉。
側臉和程思遠有七分相似。
第二天，已經到了飛機的檢票時間。
程思遠還在睡著，像是陷入某種深沉的夢境，他俊美的眉毛皺起，似乎正和某樣東西做著拚死鬥爭。
許墨將蓋在程思遠身上的被子掀開，又將程思遠四肢分開捆綁在床腳。
床頭櫃上用白麵紅紙捏成的小人咧開嘴角。
許墨眼神不變，用針在程思遠太陽穴位置刺出血跡，滴到白麵小人身上。
在另一個房間床上的人，和程思遠五六分相似，同一時間，他感到一陣刺痛的記憶湧進腦海，大腦被撕裂的疼痛。
“程思遠！”，許墨神情幾乎癲狂，“你就是個白癡，富人家又如何，天之驕子又如何，還不是被我耍的團團轉！”
許墨笑出眼淚，他走出幾步，取下床前的攝像機，他湊到程思遠跟前：“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知道你看到這段錄像時候的表情，會不會痛苦流涕地爬到你爸的腳下哭喊著要回去。”
許墨頓了下，語氣又變得溫柔，如同對著情人：“可是啊，弟弟，他們不會再要你了，隻會把你當成妄想登天的賤民，把你打死。”
突然，程思遠咿呀出聲，看樣子竟是要清醒，可是儀式才剛進行到一半。
“該死，哪裡出了錯？”
為了避免反噬，許墨拿出預先準備好的鎮定劑。
對麵房間的人醒了過來，看著鏡子，表情一下子變了，變得瘋狂，原本精致好看的眉眼變得扭曲可怖。
“怎麼回事？我還是沒有變成程思遠！是不是你，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想動手，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你冷靜點”，許墨一拳打在那人臉上，“肯定是哪一環節出現了問題。”
許墨定定地看著眼前人被自己打青的眼，嘴角上揚起一個微妙的弧度：“現在還有辦法，如果你想成為程家繼承人的話。”
“什麼辦法？”
“車禍”
“據本台記者報道，一輛紅色改裝車於昨晚衝下本市斷崖，下麵是打撈上來的場景，我們發現車窗被打碎，現場五百米下遊發現一名麵部受損的男孩，先已被家人接走妥善處理”
醫院裡，門口擠滿了各色各樣的人。
“都回去，彆打擾醫生救我兒子！”，程文翰怒聲高呼，大部分人退到走廊，門關上，聲音一下子消失。
手機響起，程文翰不耐煩地接起手機：“什麼事？”
“夫人看到新聞報道，要去醫院看少爺！”
“她現在瘋婆子一個，彆讓她出來給我丟人。”
“知道了，先生。”
掛斷之後，程文翰捏捏鼻梁，歎了口氣。
手術燈熄滅。
“貴公子沒有什麼其他損失”，醫生開口解釋道，“因為臉部受到撞擊造成局部受損，這個可能會產生心理陰影，需要多加注意。”
“知道了”，程文翰點點頭，“之後看情況，準備給我兒安排最好的整容醫生。”
“是的，程先生”，醫生彎腰，“您先進去看吧，程少爺已經醒了。”
“遠兒……”
“爸”，床上的人掙紮著坐起身，“對不起，我……”
程文翰點頭示意，接著有人端進來一份盒飯。
“謝謝爸”，床上人還想說什麼，程文翰率先開口，“你好好休息。”
“好”，床上人點點頭，他緊緊盯著桌子上的飯盒，心裡升起一股得意。
程思遠，你看著吧，我會贏得你爸，哦，不，是我爸的喜愛。你說，一個總想著和老爸作對的廢物，和一個浪子回頭的孝順兒子，他，會選擇誰呢。他拆開盒飯，笑著塞進嘴裡，即使被砸的左臉撕扯的疼痛。
“程總”，秘書有些擔心聲音低沉，“您不再陪陪少爺嗎？”
“他都多大了”，程文翰閉上眼，“這次他做錯了事，還沒給他懲罰。”
“好的，程總”
程文翰向後靠在座椅上，神情莫測。
像是陷入了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明知道是夢境卻無法抽脫，程思遠額頭冒出一層汗，神情十分痛苦。
原本已經遺忘的，程思遠早早去世的大哥，站在一片虛空之中，向著程思遠招手。
突然周圍一切坍塌，程思遠眼睜睜看著大哥跌入深坑。
像突然關閉所有的感覺，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突然，眼前出現一個身影，背對著程思遠，坐在沙發上，在周圍一切靜音下，可以聽到那人輕輕的歎息。
“為什麼你沒有任何一方麵比得上你大哥？”，像是對著程思遠，又像是自言自語。
隻聽的玻璃破碎的聲音，那人轉過頭，眼眶流出血水，掙紮地向程思遠伸出手。
“不要！”
程思遠終於從不斷閃回的噩夢中驚醒，腦海中的記憶像是一片混沌，根本接不上頭，他搖搖頭，試圖記憶起什麼，但是沒有用。
程思遠原本薄情又多情的湛藍眼睛變得無比澄澈，像雨後放晴的天空。
“終於醒了？”，許墨背著光，倚靠在門框上，眼神中似乎有很多東西，程思遠看不出。
“我好像……”，程思遠慢慢坐起身，又開始翻起床頭櫃，“我想不起來！”
“媽的！”，程思遠低聲罵了一句。
許墨把手搭在程思遠肩上，聲音聽不出情緒：“隻是車禍後遺症，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
“我似乎要找什麼，很重要的……”，程思遠自顧自說著，“是什麼東西？”
“生生！”，許墨突然大喊了一聲。
程思遠停下來看向許墨：“生生是我的名字？”
“是的”，許墨溫柔地摟過程思遠，似乎真的是一起生活的親兄弟，“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你，媽媽去世之後，就隻有我們相依為命，哥哥答應你，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許墨說完這一長串，瞥了一眼手裡寫的字，繼續說：“想不起來就不要逼自己想了，哥哥會永遠愛你的。”
我說，許墨，你的演技也太差了！
程思遠鎮定下來，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了，哥，你快起來，我出了一身汗，我要去洗澡。”
許墨點點頭：“洗好出來吃飯。”
“幾點了？”，程思遠一邊疊衣服，一邊問道。
“九點”
兩人擠在一張小飯桌上，小飯桌兩邊靠牆，正好隻能兩個人一起吃。
兩碗麵，而且似乎已經放很久了。
程思遠用筷子挑起來一塊黏在一起的麵條，臉上全是驚奇：“哥，你這是麵還是餅？”
“你還嫌棄你哥呢？”，許墨已經開吃了，對他來說，吃什麼好像不重要。
“等等！”，程思遠按住許墨的手，“等我一會兒”
說完，程思遠跑到廚房打開冰箱，看到冰箱空蕩的嚇人，程思遠歎了口氣，拿過成排沒拆封的雞蛋，走到廚房門口：“先湊合一頓，下午咱們要去采購了。”
說完，程思遠端起兩人的麵條，熱油，倒進鍋裡，加上泛黃的蔥花，和雞蛋。
幾分鐘後，程思遠端出兩張金黃色的薄餅，放到許墨麵前：“快感謝本少爺吧！”
許墨聽到少爺一詞，神色明顯一變，程思遠靠過來，手搭在許墨額頭：“你怎麼奇奇怪怪的，發燒了？”
“不燙啊？”，程思遠拍了拍許墨，“快吃，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咱們倆的錢是放誰那？”，程思遠抬頭，帶笑，看向許墨，“俗話說得好，親兄弟，咱們還得明算賬呢”
“在我這兒”，許墨抽過紙擦嘴，“你沒有工作，我在咖啡館打工，當然在我這兒”
“你說我不上學？”，程思遠站起身。
“哦，想想其實很合理。”，程思遠坐下。
“你說小爺我是無業遊民？”，程思遠起身。
“這絕對不合理！”，程思遠試圖從腦海搜刮出什麼片段，終於捂著腦袋坐下，他還真找不到一個自己在打工的畫麵。
那當然，程思遠之前不是逃學去各式各樣的夜店，就是黑大哥的賭城，要麼就是郊區的賽車場飆車，或者去擂台大手一揮看肌肉近身搏擊。
這是其實是因為……
程思遠從小自認為有偵探的天賦，發現爸爸媽媽關係不好，看到媽媽傷心，於是程思遠打算跟蹤他爸私自調查。
但他確實有幾分偽裝的天賦，從沒被發現倒是真的，童年時期，程思遠假扮某個客人的孩子，混在燈紅酒綠的單間，聽他們商人之間的陰暗蠕動，看見美酒灌倒一批一批的人，看到揮金如土的奢靡腐爛。
當然，程思遠現在已經不記得這一切。
“哥，那咱們咖啡店還缺人不？”，程思遠捂著頭，擺著很誇張的討好表情。
“下午你跟我來吧”，許墨站起身。
“你乾什麼去？！”，程思遠起身拉住許墨的衣角。
許墨無奈轉身：“去采購，要不然咱們吃啥？”
路上
“哥，其實咱們是富二代對不？”
……
“像本小爺怎麼英俊瀟灑肯定有什麼隱藏身份”
……您倒是猜對了
超市收納處，許墨掏出卡，冰冷機器聲響起：“卡已凍結！”
程思遠和售貨員麵對麵，尷尬的氣氛在蔓延。
“哥，咱們的……卡？”
許墨掏出第二張。
“卡已凍結！”
許墨掏出第三張，程思遠搭上許墨的手，壓低聲音：“哥，你先彆刷，我收拾收拾，咱們準備跑。”
於是
“快來人！抓小偷！”
兩人拐了山路十八彎，回到家，累的氣喘籲籲，程思遠狠狠撲到沙發上：“哥，你怎麼這麼多卡？”
“但是都沒錢哈哈”，程思遠現在連笑都力氣都沒了。
許墨表情嚴肅：“你等我一下。”
說完，許墨開門出去，“等下”，程思遠剛想起來，小腿又一軟癱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