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下的太大……(1 / 1)

白夜 霸道貓總裁 4155 字 2024-05-01

“雪下的太大了,葉幸。”我站在樓頂上給葉幸發微信。“但從這種高度跳下,再怎樣厚的積雪也不可能讓我生還。抱歉,讓你在高三那年白費力氣救了我。”

二零一六年,那時姐姐還活著,而我正值高三。除了繁重的學業摧殘著我的身心,家庭對我造成的影響也在這一年顯現。我無時無刻不感覺到自己仿佛生活在地獄裡一般。

“葉幸。”一天晚飯時間,我抱著飯盒來到了葉幸所在的班級。

“你怎麼來了?”葉幸驚訝地挑了挑眉,利索地將同桌的桌麵收拾好,請我坐下。“坐我同桌這裡吧,他不到上課不會回來的。”

“你還記得高一時我們倆第一次見麵的事嗎?”我坐下問。

“當然。在圖書館裡。我問你有沒有看過太宰治。”

“對。”我點點頭,“你還向我打聽一件事。”

葉幸抬起頭,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想起來了。我當時還跟你討論了那個跳樓的女生來著。怎麼突然想起這茬來了?”

“想聽聽你的看法。”我答道。

葉幸托著下巴,若有所思。

“我的三觀與常人大相徑庭,這點你清楚吧?”

“知道的。你的價值觀念我最清楚不過。”

葉幸點點頭。“而那個女生,就是我的美學啟蒙。”

我的心猛地一震。

“初三以前,我是個名副其實的好孩子。每日刻苦學習,尊敬師長,團結同學,表麵上陽光又開朗。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長大,沒有任何性格傾向,也不曾有過感情波動。

學校要求上進,我便製訂學習目標;同學希望幽默風趣,我就與各類人打成一片。世人認為何為正確,我便按圖索驥表演出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到15歲還沒有遇到過觸及心靈的事物,也不知美為何物。”葉幸說著,順手打開一罐可樂。

“如何?可看得出來我曾經是這樣的人?”

“不能。以為你很有自己想法來著。”

“也以為我真的陽光又開朗?”

“深信不疑。”

葉幸啞然失笑。

“你說你親眼目睹了那個女孩的死亡,但其實那天我也在場。

原本我沒打算去什麼學校,但老師不知怎的突然叫我去修理多媒體。於是我就去了,正好是下午六點。

我修好電腦無意間往窗外一看,發現宿舍樓前拉起了警戒線。剛剛也說了,那時的我沒什麼感情傾向,因此也就沒有好奇心,更何況事不關己。

這麼想著,我朝校門口走去,打算回家。不料剛走到伸縮門處,忽然冒出了回去看一看也未嘗不可的念頭。結果我一回去,就看到滿地已經乾涸的血跡,還有一枚暗紅的掌印。一瞬間,我就明白發生了什麼。”葉幸拿起可樂喝了一口。

“當時,簡直像一扇門在我麵前打開似的。我非但沒有害怕,反而被深深吸引。風在我耳邊吹過,我仿佛能觸摸到死亡。我的人生第一次體驗到了感動,就像一個生來殘缺的人在某天變得齊全,世間最幸福的人也不過如此。這種狀態一時使我悲喜交加,幾欲涕零。

我想著,啊,終於找到你了,原來這就是我所喜歡的事物,我的空蕩軀殼裡丟失的靈魂。我生來就該與死亡相伴,這就是我的自我。沒有死亡,我便不成其為我。”

“所以從那天開始,你就有了自己真實的性格,有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毫無疑問。”葉幸說。“那種獨屬於死亡的氣勢奪人的美,給我帶來了揮之不去的心靈震顫。我到現在仍認為,死亡具有某種美感,對人生——至少是我的人生而言,有著某種積極意義。”

我沉默不語,在腦中組織著語言,上課鈴忽然響起。

“當然了,我到現在還是很感謝那個女生。畢竟她可是我的美學啟蒙啊。”葉幸看到同桌進入教室,站起身為我讓路。

與葉幸的對話給了我很大啟發,而現在也是時候說再見了。我點點頭,站起身向他道彆。並在心裡默默想著,那你就是我的美學啟蒙,葉幸。

回家後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第二天晚上放學後便跳了河。

再次醒來,我已經躺在了醫院的床上。旁邊是一臉沉重的葉幸。一時半會兒我所能想起來的,唯有掉進水裡的那一刻,耳邊傳來的葉幸拚命呼喊我的聲音。

“我姐姐知道了嗎?”我問。

“知道了。她給你交了住院費又走了。我會在這裡陪著你的,沒事的。”葉幸安慰我說,但他的語氣或神情中卻沒有一絲關懷。

“你怎麼知道的……是你救了我嗎?”

“我一路跟著你,結果看到你跳下去。”葉幸問,“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和我們昨天聊的有關係嗎?”

我沉默不語。實在不知從何說起。甚至覺得再跳一遍也無不可。葉幸卻突然火冒三丈。

“你做事情之前能冷靜思考一下嗎?非要選擇這種手段?生命隻有一次啊,你雖然不會再痛苦了,可是也無法體驗更多美好的事物。你的人生還有幾十年,你覺得死亡帶來的一時的解脫能夠抵得過這麼巨大的損失嗎?”

悲觀心態中的我聽了這話,也相當來氣。“死亡帶來的不是一時的解脫,而是永久的美,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我既能擺脫痛苦,同時又能為這個世界創造價值,這種一舉兩得的好事,你將之稱為損失?我認為你更應該冷靜思考一番,在下次我自殺救我之前。”

話音剛落,葉幸立刻彎下身子將我摁倒在床上。我伸出手想要推開他,卻被他壓住胳膊動彈不得。

“不,並非如此。死是很美,但生也同樣重要。隻有活著才能感受到美。我確實認為死亡是一種美,且被死亡之美迷得不得了,恨不得自己也馬上去死,但我深知這種美靜靜欣賞就好。他人所創造的美可以欣賞無數次,但若是自己付諸實際,一次過後便再無美感可言,我認為這委實得不償失。”

“按你說的,難道要不停殺人才行?你是救了我,但是我活下來後的痛苦又有誰來拯救?你來替我生活在地獄裡嘗嘗滋味如何?”我由於自殺未遂本就惱火,又被製住無法行動自如,隻能氣急敗壞地掙紮著。

葉幸皺起眉頭,爬上我的病床。我內心大呼不好,拚命往床的邊緣移動。然而醫院的床太小,兩側又有保護病人的扶手,我隻能一邊想著這真是糟糕透了一邊希望這家夥不要有什麼出格的舉動。

“我並不像你想的那樣,是個生活幸福的人。我昨天告訴過你了,我直到15歲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動。再加上我異常的三觀,我其實是個相當不正常的人。為此我每一天都膽戰心驚,悄悄祈禱著有一天能與外界融為一體。我的痛苦絲毫不亞於你,這點請相信我。一切都會過去的,這點也請相信我。

生活痛苦也好,幸福也罷。但如果一直隻能體會到其中一種而無法品嘗到另一種,那麼隻需模糊掉二者的界限即可。痛苦就是幸福,幸福就是痛苦。這二者不再是對立麵,而是統一體。

我和你一樣生活在地獄裡,因為太痛苦了,所以感到十分幸福,這不是很好嗎?這正是你我所追求的啊!所以請和我一起幸福的生活下去吧,康斯。”

我震驚地聽完這一段話。價值觀崩塌的聲音震耳欲聾。

原來痛苦即幸福。原來我一直生活在美好生活之中而不自知。母親的死,同校同學的死,每時每刻都有數萬條生命死去,誕生出如同寶石般絢麗多彩,光芒奪目的美。令人心安、舒適,使我深深著迷。

忽然如同被春風拂麵一般,我想要留在這個世界中,觀看更多的死亡,欣賞最舉世無雙的美。

長期的折磨早已使我的情感麻木,而此時我終於找到了活下去的意義,不由得感激涕零。

那天以後,我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月,正好從冬天住到春天。一出院,姐姐便帶我去看了心理醫生,我開始吃起各類精神藥物。

這就是我十八歲時跳河的事情。而現在二十二歲的我站在天台上準備跳樓。

我看著對麵樓星星點點的燈火,想起幼時晚飯後有母親姐姐陪伴的溫馨場景。媽媽,姐姐,如今你們正在什麼地方呢?

投水未遂後的我確確實實想過要努力生活,但生活依舊如同窒息般痛苦。即使深深著迷於他人的死亡,或將痛苦視作幸福,也無法挽留住我。

葉幸聰明靈活,我死了他也能很快適應。現在程澤莉又來了西安,姐姐的兩個孩子也有了基本保障。至於我,沒有儘到監護人的義務,相當慚愧。但我會在地下好好保佑活著的人,還請原諒我。

我靜靜思索著生前以及死後的事情,掏出手機看一眼時間,向樓頂邊緣走去。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巨響,我下意識地回頭一看,竟是葉幸和程澤莉。他倆猛地推開樓頂門,不顧一切地向我衝來。

“你是怎麼又想尋死?”葉幸緊緊地抱著我,我呆愣在原地。動彈不得,也無法出聲。

接下來的記憶開始模糊。葉幸好像在急切地說著什麼,程澤莉提著一個塑料袋,在他身旁靜靜地發抖。但是我什麼也聽不見,什麼話也答不上來,惟一所能感知到的隻有頭頂無數雪花在黑暗中落下。

“你可以把我當姐姐,我就是你的姐姐。”記憶的最後,程澤莉對我這樣說道。她的語氣展露出不同尋常的溫柔,用慈悲來形容也不為過,就如同我的親生姐姐一般。

還有葉幸的那一句:“其實我一直都想告訴你春天不遠了來著。”

二零二零年的冬天就這樣過去了。

自那以後,我按照醫囑堅持吃著抗抑鬱的藥,身體逐漸好轉。畢業後找到了穩定的工作,外甥外甥女也進入了環境好的小學。我的生活終於走上了正軌。

現今的我已經三十六歲,十幾年來,我再也沒有過試圖自殺,一如我不曾擁有過與死糾纏不休的青春時代。

“好朋友們就該一起下地獄,幸福隻能留給那些陌生人!所以我的摯友們,在新的一年裡也請一起在地獄裡勇敢地活著吧!”我、程澤莉和葉幸在家裡吃著火鍋過跨年夜,這已經是我們認識的第十五個年頭。

“即使漫天紛飛的白雪包裹了一切,也必須向明天邁出腳步!”聽葉幸說完,我也舉起了杯子。

“到那時候,一定會吹起春風吧。”程澤莉笑著說道,高高地舉起了杯子,“下一個十五年,我們也要像這樣聚在一起跨年哦!”

“當然當然。”葉幸說著,目光看向了我。

我點點頭。

“為了母親!”

“為了最好的朋友康薇!”

“為了名為美學啟蒙的陌生女孩。”

我們三人高舉著酒杯祭奠三個死去的人,如同祭奠自己死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