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一向覺得徐如生不僅身體很孱弱,心理也很消極,這下可算是找著原因了。
眼看著跟老和尚再聊下去,徐如生要變成徐厭生了,祝福故意湊到二人中間,岔開話題,問徐如生:“我看其他人在客棧收拾行李,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非寂看了一眼祝福,眼底含著笑意,自覺止住了話頭。
徐如生正好也不願同非寂辯論人生是苦或樂,更不願同不相乾的人剖析自己的心事,於是順著祝福的問題回答:“待他們收拾好便走。”
說完後,大概是察覺這一問一答過於廢話,於是補道:“其餘人會直接出城,我們在城外同他們會合即可。”
祝福想誇徐如生一句聰明,但是突然想起來自己落在客棧臥房裡,那為數不多,但雞零狗碎的行囊。
開始想念丞相千金衣來伸手的生活。
好在南門菁小姐姐主動提出,她可以幫祝福收拾行李,因為她正好要送非寂大師去客棧,順便回去監督其他人。
這正合了祝福的意,一是把悲觀的和尚和喪喪的徐門主分開了,二是她剛好抽出點兒時間去找小紅馬。
小姑娘已經野的沒邊,自打祝福進了靖安城,放小紅馬一個馬在城外撒歡後,祝福就再沒見過馬影子。
南門菁同非寂離開後,祝福陪徐如生站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時路上看到胭脂鋪老板娘和小胭兒,自然也就順帶想起了和小胭兒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阿陽小朋友。
那日阿陽和小胭兒死裡逃生後,阿陽和城西的孩子們,照舊由八方門的人暫且照料。這幾日事多,祝福還沒有來得及抽出空去想法子安排孩子們。
而這會兒依徐如生所說,要不了一個時辰他們就要離開靖安城了。這可弄壞了。
祝福湊到徐如生跟前,厚著臉皮問:“徐門主。”
徐如生挑了一下眉,祝福鮮少當麵這樣直接稱呼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就聽小姑娘壓低了聲音,輕而軟地道:“你有沒有忘記什麼事情?”
徐如生略一沉吟。
他倒是不覺得自己真的有忘記,或是忽略了什麼。
多半是祝福自己有遺忘,這會兒忽地想起來了,才這樣倒打一耙、借機暗示。
問題是,小姑娘可能會忘記的東西太多了。
這樣沒頭沒尾的,徐如生實在是猜不到她現在想起來的是哪一件。
隻好換個方式配合。
直接道:“……何事?”
祝福正心虛,一聽徐如生這麼說,頓時覺得找到了同類,一臉的“我就知道你忘了”的表情,激動道:“城西的孩子們,比如阿陽啊!”
說完還怕徐如生想不起來阿陽是誰,開始補充定語。
“就是自己偽裝失蹤、救了小胭兒、拜在宋書生門下、被你手下叫老大、非常聰明還超會演戲的,那個阿陽!”
徐如生不過是回應的慢了半拍,並非不記得了。
而他慢了半拍的原因是,在思考怎麼跟祝福說,阿陽和城西那些孩子們已經安置妥當了。
眼看著祝福即將就“小胭兒”和“宋書生”進行說明,徐如生攔下話頭。
“城西的孩子自然是由官府負責。”
這本就是官家的職責。
“若是有實在不願去濟慈院的,就由刀三介紹,送到合適的手藝人那裡,學著混口飯吃。”
刀三就是去榮縣請他們的那位。自從回靖安後,每日除了在肉鋪做工,就是和官府召集的其餘百姓一起巡視大靖河。
作為打出生就沒爹沒娘的人,獨自生長的經驗不可謂不豐富。
分享給相同境況的孩子們正合適。
至於身為孩子王的阿陽,他先前曾對手下說過,那句“老大”不用改了,並不是玩笑話。
“如你所說,阿陽是個機智的孩子,他若願意,可以入我八方門下。”
徐如生雖然對祝福這麼說,但實際上阿陽已經答應了。隻等他進一步了解完八方門的幾位副門主,再決定想去哪裡。
祝福沒想到還能這樣,不管八方門作為江湖門派正不正宗,隻論生意的話,確實是遍及了大梁,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正好對副門主以下的門人,智商都堪憂的八方門來說,也算是人才引進加儲備了。
祝福點了點頭,放下心來。
大靖河水依舊奔浪洶湧,武當山的道長做的法事,雖看起來沒有佛家那般神聖悲憫,百姓們卻更熟悉這樣的。
站在河邊,或折紙錢、或紮花圈,將滿腔的悲慟寄托出去。
祝福看著燒成的灰燼,一旦沒入濤濤河水裡便消失不見。
泛著紅色的大靖河看起來依舊可怖。
祝福問徐如生:“所以到頭來,大靖河水為什麼這麼紅?”
徐如生輕搖了下頭,“並非是大靖河水紅。”
看著祝福疑惑的眼神,繼續道:“而是靖安河段的河水泛紅。”
徐如生的目光移到大靖河上遊方向,祝福順著看過去,並沒有看到什麼。
徐如生則是一臉“當然不可能看到”的表情,說:“據此幾十公裡外,有一紅石野穀。那裡的巨岩砂石天然就呈現紅色,正好就在河水旁邊,且前段時間接連下過雨。”
所以與其說河水變紅,不如說是因暴雨被衝進大靖河的紅色砂石,讓河水看起來是紅的。
祝福萬萬沒想到答案竟然如此合理,但凡和其他誌怪傳說有關呢,亦或者徐大門主說個不知道呢。
這世間的神秘之處“啪”的就少了一個。
說到這兒,祝福又想起來了一件事。
靖安孩童失蹤的罪魁禍首是齊康齊琴兄妹,且目的之荒謬殘忍,令人發指。
官府因還要核實十幾年前的案件,在結案前並不會放出什麼風聲。所以現在靖安城的百姓們,隻當是抓住了散布謠言、喪心病狂用彆人的孩子活祭的犯人。
並不知曉實情。
祝福看著哭倒在河邊的,失去孩子的幾戶人家,還有如宋書生那般良善,因被害的孤兒而心懷不忍、悲不自勝的人們。
“結案後,官府會公布孩子們真正的死因嗎?”
然而這個時候,徐如生又說“不知道了”。
祝福看著徐如生無語凝噎。
可真不會哄人呀。
但凡騙我,說句“不會”呢。
好在徐如生還沒有說完。
“我雖不知,隻是想來應當是不會的。
當年放跑齊家兄妹是官府之過,孩童失蹤久久不得解決是官府失職。此一二加在一起,若說百姓心中無怨實在勉強。
這個時候,倘若告訴眾人,你以為失蹤的孩子們是溺亡,其實是像牲畜一樣,被人吃光了肉、喝光了血,隻剩白花花的骨頭像扔垃圾一樣,堆在山洞裡,甚至分辨不出來哪塊骨頭是誰的。”
徐如生看著對岸有人將做好的小衣同紙錢一並投入火盆裡。
齊家兄妹為了偽造孩童溺亡的假象,故意將孩子們的衣服丟進大靖河裡被人發現。
而不知真相的百姓們,隻會想到孩子們到了地下沒穿衣服,又哪裡想得到沒了的,不僅僅是一件蔽體的小衣。
徐如生轉頭看向祝福,“你說,官府是說,還是不說?”
祝福原先雖知道真相,卻並沒有像南門菁一樣,為了抓人深入案發現場。這般慘無人道喪心病狂的事,若非必要,也不會去故意深想。
如今卻突然被徐如生仔仔細細地填滿了細節,隻是聽著徐如生的描述,想到那些她從未見過的孩子,祝福垂在身側的雙手就已經忍不住握緊,恨不得親自把齊康齊琴千刀萬剮。
不知道在河邊已經站了多久,那頭道長的法事已經暫時停了下來,隻有數不完的紙錢還燒個不停。
已經有三三兩兩、結伴回城的人了。
祝福耳聰,遠遠就聽見大批車馬和人聲,算一算,應當是已經收拾妥當的八方門。
果然,不一會兒,就見南門菁駕著一輛馬車過來了。
南門菁先同祝福打了聲招呼,然後下馬車,體貼地替他們門主大人放下小板凳,拉開車簾。
看著徐如生的臉色,憂心忡忡:“門主……”
徐如生搖了下頭,示意無事,然後問:“非寂大師可安置好了?”
南門菁點點頭,實際上也並不需要她來。靖安知府聽聞終山寺的非寂大師和武當的道長,千裡迢迢專門過來,為枉死的孩子們超度祈福後,非常迅速又熱情了準備好了住處,安排好了夥食。
倒省了他們八方門的事。
和銀子。
徐如生上了馬車後,南門菁看向和她一同坐上車轅的祝福,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情緒這麼低落,於是嘗試轉移注意力。
“祝姑娘,你的小紅馬呢?倒是許久不見它了。”
祝福從來都不會把自己的壞心情發泄到彆人身上,聞言,打起精神來,強行轉移注意力。
“我找找。”
祝福說完,轉著腦袋前後左右看了一圈,然後轉頭看向身旁的南門菁,公布結果。
“沒找到。”
南門菁:……
祝福看南門菁很是擔心小紅馬的樣子,安慰道:“沒關係,它自己會聞著味兒跟上來的。”
畢竟是屬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