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南門菁的藥準備的很對症,徐如生第二天下樓時的氣色明顯比前一天好多了。
與之相反的是登門前來的宋書生,照舊拖著一副病懨懨的身子不說,大概是思慮過甚,麵上的憂愁藏都藏不住。
要不然也不會大清早就來了。
祝福一下樓就看見相對而坐的兩位謙謙君子,心道美則美矣,就是太弱了點。
宋書生倒也不是故意來得這麼早,實在是他任教的私塾卯時便開始上課,而傍晚之後徐如生又不見外人,這才冒昧早來。
祝福咬了一口包子,在四溢的肉香裡驚訝,沒想到宋書生還是個教書的先生。
大梁重文,從文者出路多半好過習武,因此文風盛行,從事傳道受業解惑的老師不但受人尊敬,所收束脩也不薄。
所以宋書生作為一個有工作的秀才,到底是怎麼把自己過得這般潦倒?
祝福再度疑惑,並且自以為偷看得很隱蔽,卻不知她今日戴的簪子上麵落著一隻膽小的蝴蝶,主人稍有動作,便扇動翅膀幾欲逃走。
徐如生垂在身側的雙手拇指微動,似是想扣住這隻總是嗅著彆家花更香的銀蝶。
宋書生對於祝福沒有問出口的疑惑並不清楚,隻等著徐如生解答他方才的問題。
徐如生伸手將唯一一碗放在自己麵前的金絲燕窩端給祝福,暫且勾住了這隻蝴蝶。
這才慢條斯理道:“大靖河之事已有眉目,不日便可解決。”
宋書生陡然鬆了一口氣,起身鄭重向徐如生行了一禮,便匆匆趕去私塾教書了。
祝福這幾日是目睹了八方門眾人的忙碌的,他們跟徐如生彙報時,祝福也偶有在場,算上她自己打聽來的消息,祝福並不覺得她和徐如生之間有多少信息差。
所以哪裡來的眉目?怎麼就不日便可解決了呢?
祝福擰著眉頭,喝燕窩的勺子都停了下來。
徐如生食指和中指微微交錯,輕輕彈了一下碗壁。
掐著銀邊的琉璃小碗發出清脆的一聲“叮——”。
祝福回神,她向來不愛動腦,更從不為難自己,兩三口喝完,把碗一推。
“我去城西看看。”
便起身瀟灑離開。
轉身時甩起來的裙擺像迎風的花兒一樣招展,隨著小姑娘一同雀躍。
徐如生挑了挑眉,也不知這人是性格從來便是這般乾脆,還是出於對自己的信任。
若是後者那可真叫人欣喜。
祝福的尋親計劃止步不前,給祝丞相的信送出去後,就沒有正經事要做了,隻好勉為其難地繼續遊手好閒。
昨日負責去城西照看孩子的那兩個八方門人帶去了一桌硬菜,於是祝福出門後買了些酸甜的果子,又惦記著那位“老大”不準買帶餡兒燒餅的事,挑了個好吃的燒餅攤子,買了十來個全帶餡兒的。
祝福拎著熱乎乎的一大包燒餅去了城西,到昨天那處地方時,八方門的兩個人正和孩子們在門口玩跳房子,並因為猜拳極弱而一敗塗地。
祝福無語地把人打發去洗水果,然後憑借叱吒盛京十幾年的豐富經驗,讓一堆小崽子輸得嗷嗷叫。
等洗水果的回來,祝福才想起來怎麼沒看見那個拽屁小孩。
“你們老大呢?”
“老大辦正事兒去了。”
“姐姐你怎麼知道我們還有老大?”
“你認識我們老大嗎?”
祝福笑著伸手掐住一個小崽子的臉蛋兒,不懷好意道:“因為我就是昨天那個哥哥呀。”
果不其然,驚得一群小孩大張著嘴巴,果子都顧不上吃了。
祝福滿意地收回手。
沒錯,就該這樣,不然男扮女裝女扮男裝的橋段還有什麼意思。
“所以你們老大辦什麼正事兒去了?”
祝福說完,順便瞥一眼特意安排在這兒看孩子,結果還是被甩開了的兩個大人。
八方門的兩人迅速偏頭,左看右看,不敢直視祝福。
沒辦法,對方有理有據能說會道還超會演戲,等他兩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對方的話繞了進去,點了頭。
為了將功補過隻好把破敗的茅草屋子修補修補,也好顯得他們昨天那頓席麵沒有白吃。
“老大去先生那兒了!”
“對,沒錯。我們老大認識好多字!”
“老大每次回來都教我們念書!可是認字實在是太難了……”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也算是把話說明白了。
祝福倒是有點兒驚訝,她可不覺得連飯都吃不上的小孩兒能有閒錢交束脩,也不知是哪位先生這麼心善。
既然明白了去處,祝福也就放下心來,和孩子們又玩了幾局,直玩到晌午過後,贏得心滿意足,才晃晃悠悠打算回城裡繼續溜達。
溜達到昨天買胭脂的那條街時,從對麵踉蹌跑過來一個婦人,見人便扯住衣裳,忍著哽咽急切道:“你看見我家小胭兒了嗎?你有沒有見過我的胭兒?”
祝福一手拿著包零嘴兒,一手輕鬆把快要癱跪到地上的婦人一把拽起:“小胭兒怎麼了?”
這婦人正是昨天那家胭脂鋪子的老板娘,小胭兒多半就是昨天那個小姑娘的名字。
大概是問過的人裡沒有一個像祝福這樣願意停下來細說的,也大概是已經慌得六神無主了,老板娘不管認不認識,緊緊拉住祝福的手,好似抓著最後一根浮木,淚珠從眼眶裡滾下,幾乎要泣不成聲。
“胭兒不見了,我的小胭兒不見了……”
祝福把人摁到旁邊的茶水攤的座位上,問的更具體些。
“什麼時候不見的?”
老板娘無意識地用力握著祝福的手,祝福的手被抓得通紅,但並不作聲,隻冷靜地看著對方。
老板娘在祝福無聲的安撫下漸漸鎮定了一些,嗓子沙啞地回道:“早上,應該是今個兒早上不見了的。”
不等祝福再追問,便認真回憶。
“我最近輕易不叫孩子出門,胭兒也隻每日去城南的學館裡頭讀書,那是靖安唯一一家有女夫子,能教女學生的書館。
書館每日隻上半天課,晌午不到就放了。我跟往常一樣做好了飯,等胭兒散了學回來吃飯,左等右等不見人影,我才覺著不對……”
老板娘捂著嘴哽咽了一下,硬生生壓下哭腔,強忍著繼續說:“我家胭兒一向不在路上耽擱,便是貪玩也定會先回家征求我同意,方才會出去玩耍的。
於是我當下便趕緊去了書館,誰知先生說胭兒今兒早根本沒去……”
祝福安撫地拍了拍老板娘,仔細聽著。
“我一下子慌了神,從書館到家裡的這條路上來來回回找了幾遍,喊了多少聲,見著人就問……到現在也沒找見我家胭兒嗚嗚嗚……”
老板娘無助且絕望地掩麵嚎哭。
祝福站在身旁,雙手握拳,眼底難得狠厲。
若是太平時候,或許還不至於如此揪心,偏生靖安城正是多事之秋,在這個當口失蹤不見了的孩子……
祝福帶著老板娘徑直趕回了客棧。
早晨徐如生雖說是已有眉目,雖說是不日便可解決,可眼下又有孩子失蹤,狀況一下子迫在眉睫。
祝福領著老板娘剛一腳踏進客棧大門,便看見坐在桌前麵色難看的徐如生,和站在徐如生麵前低著腦袋縮著脖子,又慫又心虛的一個八方門人。
正是派去城西看孩子的二人的其中之一。
祝福心裡咯噔一下,直覺不好。
果不其然。
那人看見祝福回來,臉上的心虛愧疚擔憂更是瞬間攪成一團,難看至極。
“祝姑娘,抱歉……”
祝福定了定神,鎮定道:“哪個孩子不見了?”
“是阿陽。”
祝福抿了抿唇,在分外嚴肅的氣氛中安靜了一下,頭腦風暴了好一會兒,到底是沒忍住。
“……阿陽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