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好了？”
南門菁租借的這處人家許是恰好有喜歡花草的女主人，小小的後院不精致，卻打理的質樸可愛。
趙遠半個身子都隱在牆下的陰影裡，眼神同半月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有著天壤之彆。
徐如生沒等趙遠回答緊接著又道：“此去長夜漫漫絕無歸路。”又問了一遍，“你可想好了？”
趙遠把視線落在徐如生腳下那束向陽而生的太陽花上。
“我哪還有……什麼歸路。”
南門菁帶著趙遠走後，徐如生一個人在後院站了許久，久到隱在暗處的人開始擔心自家門主是不是解鎖了新的暈倒姿勢時，徐如生突然開口。
“派去盛京的人走了嗎？”
“祝姑娘回來的第二日便出發了。”
暗處的幾個八方門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門主，要叫回來嗎？”
平心而論祝福跟他們一起相處的時間越長，他們的關係越親近，也越是不願意相信祝福的身份有疑。
而且這些時日相處下來，他們不論是有意套話還是故意試探，祝福都沒有半點像是和鬼教有牽扯的跡象。
八方門的人琢磨著，他們彆的不一定行，搞情報可是在江湖上若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千經百戰的他們絕對不會看錯人。
徐如生頓了頓，可巧看見祝福正探頭探腦的朝這邊看。
“不用。”
徐如生沒想到他也會有這麼一天。
若換做是彆人，他巴不得對方正好就是他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的鬼教之人，好讓他再多殺一個。
如今這人換成了祝福，徐如生驚覺自己派人去查底細，卻是為了證明對方的清白。
“先前她帶過來的那個鬼教的人還在嗎？”
徐如生說的是祝福在天下山上，從上官言手裡要的那個黑衣人。
“還活著。”
八方門的人也不知是他們南門主果然妙手回春，還是那個經過打鬥顛簸、又從馬背上摔下來的命運多舛的黑衣人命大。一路帶到了榮縣竟然還有半條命。
倒不愧是蟑螂一樣惡心頑強又難纏的鬼教。
祝福在後院小門口看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徐如生看起來非常無所事事的樣子，於是放心大膽地走了過來。
徐如生微微眯了眯眼，吩咐道：“叫人親自帶上，送回天下山莊。”
暗處的其中一人領命，悄悄撤走。
祝福武功不俗，八方門人的這點動靜自然瞞不過她，不過好奇歸好奇，祝福這點分寸還是知道的，並不多嘴去問，而是看向徐如生。
“刀大俠來了。”
徐如生一時沒能聽懂。
“誰？”
“刀，大俠。”
祝福特意把重音放在姓名上。
但是顯然沒聽過就是沒聽過。
江湖上是個人的都能稱一聲大俠，不是誰都有幸能讓徐門主記上一記的。
祝福同徐如生一起回到前院，那位就叫刀的壯士提著刀，還站在碎成兩半的石桌旁邊，像是剛剛挑釁完。
徐如生看向一直待在前院的幾個八方門人，隻見那幾人乖的跟鵪鶉似得，視線卻是看向他身邊的祝福。
徐如生安靜了一瞬，驚訝於自己竟然一點也不驚訝，看向這位刀大俠。
“可是要買什麼情報？”
難為這位刀大俠好高大健壯一體魄，粗放遼闊一嗓門，此時卻扭捏中帶著三分羞澀，羞澀裡透著兩分怯怯。
“不買情報，俺想要買徐門主。”
祝福：……！
到底沒忍住，“您家是缺祖宗嗎？”
實在不行我也能當的。
圍觀的八方門幾人控製不住讚同地點頭。
徐如生危險的一眼瞥過去，頓時又縮成鵪鶉。
非常慫，還很敢想：你看，我們自己都快供不住了。
刀大俠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聽到祝福的疑問還愣了一下，直覺這話有問題，但是看說話的小姑娘白淨又乖巧，估摸著應該不是在罵自己祖宗。
繼續說道：“俺想請徐門主出山，到靖安做個法事驅個鬼。”
祝福：……哇，這是要從江湖跳轉到修仙副本了嗎？
這一折她在話本子上看見過，接下來是不是就該覺醒先天靈脈步步飛升了？
八方門的人：……哇，原來我們的業務已經拓展的這麼寬了！他們還沒有做好準備怎麼辦，是應該先去買本《易經》還是《老子》？
不止祝福和八方門的人沒有想到，難得徐如生也微微愣了一愣，不過隻有一瞬，徐如生就把話題順利演變成符合八方門業務範圍的要求了。
“你是想請我親自走一趟，去調查靖安？”
刀大俠點頭，“對。”
他就是這個意思。
點完頭就看見那個白淨但力大的小姑娘和其他人一起，眼睛刹那間就灰暗了下來，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徐如生不知想到了什麼，竟然應允了下來，“可。”
看刀大俠一臉激動不知道又要說出什麼話來，及時打斷。
“你且先回去，明日出發。”
送走了刀大俠和他的刀後，八方門的人很快又從外頭買了一張新的石桌送過來。
兩個人吭哧吭哧地抬著放到了原來的位置，再去收拾堆在牆角的那兩半，就有些心有戚戚。
徐如生坐在石桌旁，輕泯了一口紅棗桂圓枸杞茶，祝福見狀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試了一口發現還挺好喝。
祝福湊到徐如生跟前，“方才那位壯士你認識？”
不然怎麼會一口就答應下來。
徐如生看了一眼祝福，正巧八方門的人拿了張信箋過來，徐如生伸手接過。
“無姓，單名刀字，漠北人士，幼時失估，無門無派，師從寧遠城西屠夫庖大丁，自創出一套刀法，從沒生意的鏢師手裡買下三停刀。”
徐如生停頓了一下，看著寫得碩大的最後一行字，輕聲念出：“為人豪爽，好多管閒事，錢財多被偷騙，暫時借住在丐幫。”
祝福好奇道：“真有丐幫？”
她這些日子還從未見過。
徐如生慢條斯理地把信箋折了起來，看也不看欲言又止的八方門人。
有關錢財的那一行特意放在最後，還寫得那般大，不用想就知道，這是在提醒他們不食人間煙火的門主大人，他們八方門乾得是無本生意，概不賒賬。
徐如生哪裡理會他們，回道：“並沒有。”
祝福了然，其實就是露宿街頭跟乞兒搶地盤了。
三停刀主人，風餐露宿身無分文，姓名加起來僅有一個字，寫起來都隻有兩畫。
哎，江湖。
＊
第二日果然如徐如生所說，眾人在議事廳議了這麼些天，終於達成了一次共識。
這個共識就是大家一致決定，等武林盟主出關後再商議討伐鬼教一事。
畢竟鬼教立教百年作惡多端根深樹大還遠在西北荒漠腹地，莫說荒漠了，他們好些人連西北都不曾去過。
若是冒冒然去了，彆說打架了，水土不服可怎麼辦，而且盟主又不在沒有主心骨我們真的非常慌。
從趙家出來後，祝福才小聲感慨，“真是好多借口。”
徐如生看了一眼趙家院子裡那株已經敗落的海棠，眼裡漆黑的墨色靜靜地沉下去。
“說起來趙小公子這便繼承趙家了？”
畢竟整個趙家隻剩下他一個姓趙的。
說到這個八方門的人可清楚了，積極回話：“話雖如此，道理也是這麼個道理，隻是趙家的手藝多半是要斷了。”
“為何？”
“一則是趙遠先前在家時並不受器重，趙家以暗器立家，這可不是自己琢磨就能學得會的，一個不好給自己來上一下可就涼了。”
“二則便是鬼教。趙遠作為趙家唯一的活口，鬼教是不可能放過的。”
詳情可參照他們門主大人。
祝福點點頭，明白了。
看這情況，想必比起繼承僅剩一座空殼的宅院，趙遠最好還是投靠舅父，從此寄人籬下也罷，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也罷，到底那是條活路。
晌午一過，他們便收拾東西離開了榮縣。
先前因為客棧不夠，所以八方門的眾人都是分開住，這會兒則是在城門口先會合再出發。
靖安縣是東南的一座小城，此去就是東方既白的地盤。南門菁昨日回來，聽說要去那裡後沉默了好半天，回屋收拾了一包裹的瓶瓶罐罐遞給祝福。
“去的是東邊又有小白跟著，我正好留在這處理一些南邊的事情。這裡頭都是門主要用的，你先拿著，我過幾日就趕上你們。”
祝福一臉狐疑地接了過來，懷疑哪裡有詐卻又沒有證據，隻好先應了下來。
祝福和徐如生他們最先到城門口，不一會兒男裝的東方既白也來了，身邊花紅柳綠的小姐姐們卻一個也不見。
暖陽甚好，馬車簾子打開著，坐在裡頭的徐如生一眼就看見那一人一馬朝東方既白身後張望的樣子，想要輕哼一聲，又想起小紅馬異常靈敏的耳朵，頓了一下後，改成一句。
“物肖主人。”
小紅馬果然聽不懂，祝福倒是聽到了，但絲毫沒有懷疑到自己身上。
聽東方既白解釋說生意太忙就讓她們先回去了，祝福才放棄，還輕輕拍了拍馬脖子。
彆看了，如果不算東方門主，我們將會是這趟行程裡唯二的姑娘。
小紅馬似是預感到前途漫漫，不開心地尥了尥蹄子。
等八方門的眾人陸續到齊後，祝福看著他們人手一本嶄新的書，好奇道：“買的什麼？”
八方門的人向來熱衷分享，舉著自己還熱乎的新書，把封麵亮出來。
“老子！”
“易經！”
“茅山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