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馬車真氣派,誰家的?”有商販看著經過的馬車,好奇道。
“你沒看車前有四駒嗎。”挑揀貨物的客人見怪不怪,“在鄭國隻有王侯才能配備四駒,而並州境內,除了永安王府,還能有哪個王侯?”
客人明顯是永安王的崇拜者,又得意道:“都說永安王驍勇善戰,昔日陪先皇征戰四方,如今因燕鄭邊關之事,被當今皇上求著披掛上馬、去領頭打仗呢。”
商販不信:“這麼厲害?”
“哼,我從不誇大。”他豎著指頭,“咱們永安王自幼熟讀兵書,七歲就能拉動五石的弓,驚呆了大統領,不滿十八就跟著先皇一路征戰,萬人中取了敵國將軍蒙單道的頭顱……”
聲音漸行漸遠。
馬車兩角懸掛著金鈴鐺,跟著馬兒一步一搖,奏出清脆的樂聲。永安王妃聽得舒心極了。
鄭應辭倒對那人說的話新奇:“伯父這麼厲害,真跟神人一樣。怪不得父皇要求著伯父做統帥呢。”
永安王妃不緊不慢:“你伯父天生就是武曲星君轉世,世上又有幾人能敵?”
鄭應辭雖身在幾尺困牢中,倒也知道燕國與鄭國的兵力相差無幾,對這句話不置可否,付之一笑。
永安王妃卻繼續說:“那燕國皇帝昏庸無道,重文輕武,竟鬨出把邊境將士全遣散回家種田的笑話。”
她話語裡帶些戲謔:“依嬸母看,過不了多久,應辭就能聽到你伯父班師回朝的鑼鼓聲了。”
看著永安王妃那十拿九穩的態度,鄭應辭內心暗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燕國皇帝是個沒用的,可耐不住他有個好嶽父,三朝國老雲漢驍。
靠著一眾老弱病殘,竟能把原本穩敗的局麵拉長六年之久,若不是鄭國身處中原之地,占儘優勢,恐怕到時候就輪到鄭國的局勢換一換了。
“到了。”
馬車停下,在永安王妃的示意下,鄭應辭掀開簾子,頭頂是永安王府的墨匾,左右的仆從先是齊聲應和,又有一位拿著木凳的婢女上前。
她先踩著凳子下來,又扶著永安王妃下車。
見狀靠前的大總管笑道:“以往王妃總在府裡說大小姐如何聰慧可人,依老奴看,咱大小姐就跟長公主一樣,都是孝順的人。”
一句話誇兩人,好口彩。
永安王妃笑罵他:“要是把你那滑頭的勁兒都用在彆的本事上,何愁王爺不封你個總督做做。”
大總管擦汗:“哎呦,我這把老骨頭要上了戰場,非散成一堆不可,王妃還是憐惜奴才,讓奴才在這裡伺候您和王爺吧。”
“老不羞的,快去準備住處,要是辦得不妥帖,可是打了你這張巧嘴!”
鄭應辭見一主一仆配合默契,應景地跟著笑了笑。
熱熱鬨鬨地進了堂門,瞧見一側的柳樹時,永安王妃臉色一變:“這以前是沒有的。”
“前堂誰當得差?”
總管在王府良久,卻也不知道其中有什麼避諱,說了個名字後道:“若王妃不喜,奴一會兒擇人砍了。”
盯著這柳樹良久,永安王妃搖搖頭,“挪去後院吧。”
鄭應辭見她表情有異,心念一轉。
“你母妃少時就生得花容月貌,偏偏才情也好,京中男兒就沒有不想求娶她的。”
永安王妃突然轉過身,對著鄭應辭道:“昔日我和你母親同為鄭國雙姝,不過她在京城,我在並州,有所耳聞,卻也沒見過她麵。”
話開了頭,自然得說下去。
“我初次進京,是被先皇許給王爺的時候。京中貴女嫉妒我的名氣,大多不肯與我相交,當時我坐在亭子下看眾人剪花,被排擠地暗自垂淚……”
貴女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笑打鬨,王秀坐在亭子的邊欄上,豔羨地看著她們。
“我摘了新鮮的貼梗海棠,一會兒我定能勝你!”
“休想,我的最好!”
“我的才是!”
“哈哈,你們不要爭了,我的比你們的都好!”
王秀形影單隻,看到這姐妹親和的場景隻覺心頭一酸。
“獨自一人,可是受了委屈?”輕柔的女聲驚醒了王秀,她慌張抬頭,卻傻了眼。
人麵白如雪,披了件單薄的碧色外衫,正含著笑瞧她。
後知後覺,王秀趕忙搖頭:“沒有。”
碧水做的姑娘手持柳枝,坐在身側,又問:“你從哪來?”
話語間她自顧自地欣賞手裡的東西,眼睛也不冒犯地瞧人,王秀不自覺鬆了心:“我從揚州來。”
“揚州?”她眉眼清淡,活似真仙,偏蹙眉間流露出的憂愁又衝淡了仙氣,“如今災荒之年,揚州的治安恐怕不太好。”
王秀一頓:“的確。家裡無人可送我,我隻好獨自一人上京。”離家已有三月,她怎麼不思念母親和姊妹,可父親兄長忙於治災,家裡一片慌亂……
雙目通紅,她自覺失態,匆匆撇過去臉。
姑娘沒有哄她,自當說下去:“不過揚州位於魚米之鄉,何況冬臨已下,百姓自當如柳也。”
王秀不自覺看去,隻見水蔥似的手撚著枝,上麵已經初現翠綠。
竟是發了芽。
“如何。”姑娘眼睛裡含了笑:“我瞧你生了病,藥我拿不來,且做個隨心而治的庸醫。”
正巧風過,吹下絲絲縷縷的花瓣,蓋了兩人滿身。
王秀見她白了頭,忍不住一笑:“破費了,還得了你一隻柳。”
如今的永安王妃卻隻是淡淡一句:“柳樹庭庭蓋矣,故人卻不在了。”
不如之前的哭泣動人,她也隻是緩緩說著一段往事,可鄭應辭卻感覺到了些許悲傷。
可惜,兩人之間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情誼可言,母妃昔日談及此位,憤憤不已:“王秀此人不論樣貌還是才情,皆不如我。若不是先皇賜婚,這永安王妃的位子合該我坐!”
牙牙學語的鄭應辭卻聽不懂,見她雄赳赳氣昂昂,隻鼓著掌喊:“母妃衛虎(威武)!”
見她一小人口齒不清,母妃憤怒的表情破功,抱起她,莞爾:“若不是我機敏,趁她孤立無援時打好關係,今日也就沒有你了。”具體的因果卻再未提及。
“王妃,不好了!”
回過神,鄭應辭看到轉角跑來一黃衣婢女,見人眾多,原本焦急的步伐遲疑下來。
永安王妃欲嗬斥,一見她的臉,反倒緩和臉色:“出了何事,如此慌亂?”
有生人在,婢女低言道:“碧螺院遭了賊。”
駱斌的事還沒有處理,又冒出個賊。永安王妃氣得頭疼:“你們這些人都是吃乾飯的嗎!府內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事,跟個篩子一樣漏,本宮養著你們有什麼用!”
話落,嘩啦啦跪倒一片,倒顯得單獨站的鄭應辭鶴立雞群了。
“跪什麼跪,一群飯桶!除了告罪什麼都不會!”
全場啞然無聲,緊張的氣氛聚攏,鄭應辭卻反而沒事人一樣笑道:“說起這家中遭賊,倒讓應辭想起一件怪事。”
永安王妃尚在生氣,卻也看過來:“什麼怪事?”
鄭應辭回想:“有一日,父皇歇在召見大臣的書房。因日夜辛苦,批改奏折的時候竟睡了過去,等再醒來,一旁的玉璽平白消失了。
父皇詢問外麵的侍衛,‘我睡著的時候,可曾有人覲見?’,侍衛答‘無人來過’,既然沒有人來,那玉璽又怎麼憑空消失的呢?
莫不是鬼怪作祟?
父皇想起前朝有位奸臣,欲篡奪皇位,被太子發現,當場斬殺。奸臣歹毒,竟化作厲鬼索了皇帝的命——就是死在這裡。
難不成鬼沒有走,如今還在此屋徘徊?
父皇想罷,嚇得一身冷汗。”
如今風平浪靜,自然就是解決了,可鄭應辭語氣強烈,情緒甚濃,讓人如同親身經曆一般。
“究竟何人所為?”永安王妃追問。
鄭應辭不答。
故事最忌諱說頭不說尾,永安王妃不喜,催了幾聲,她也隻是說後來找到了,至於在哪找到,偷盜者是人是鬼……
“當時年幼,應辭也隻聽個囫圇。”鄭應辭意味深長,“不過有些事何必追問到底呢,是人是鬼也隻有當事人清楚。”
永安王妃沒好氣:“托你的福,嬸母這一天唉聲歎氣的次數比往年都多。”
鄭應辭笑得打顫,“那真的辛苦嬸母了——往後這樣的日子還多著呢。”
少女顏色俏,跟初生的驕陽一樣明媚,瞧著就讓人開心。
永安王妃也跟著笑,一邊笑一邊招來大總管,“快帶這小妮子走,再留到這,本宮非得氣死不成。”誰都知道這是玩笑話。
王妃最看重的人,自然不能怠慢。大總管一揮手,一大堆人跟在鄭應辭後麵,聊天解悶、水果瓜茶,應有儘有。
談笑聲遠去,在場隻剩自己的心腹,永安王妃才看向黃衣婢女:“碧螺院到底出了什麼事。”
目光冷冷,哪有剛才一絲和藹。
婢女垂頭:“大小姐說、說,既然您不許婚嫁,那就等著白喪吧。”
這大逆不道的話,當場讓永安王妃暴怒:“逆女!這個逆女!”她捂著胸口抽氣,“你回去告訴她,她是從我肚子裡掉下來的,本宮要她生,她就得生!”
至於另一件事,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