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經秋沿著一條相對平坦的綠蔭道路繼續前行,夕陽逐漸西沉,斑駁的光影灑在地麵上,清風拂麵。
他的眼眸微微低垂,腳步雖未停,思緒仍停留在與淩老頭的對話上。
淩老頭告訴他關於他命中的那場劫難,以及有一個人可以改變他命運的因素。
然而,老頭這樣揭開他命運中的一角,並為他尋找出路的方法,這樣的行為本就是違背天道的,淩老頭卻為了他,做出了許多事情。
老頭的恩情啊,他這輩子都無法償還了。
雖然說淩老頭是他的長輩,但聞經秋早已將淩老頭視為親人。
他其實很早就開始察覺到淩老頭的異常,比如老頭說話時下意識地縮了縮指尖,額頭還不時冒著虛汗,以及那一旁的拐杖和老頭微微顫抖的小腿。
看到淩老頭這樣強撐的種種行為,他也不忍拆穿說些什麼,心中更為是酸楚的很。
寒暄了一會,在早早告彆淩老頭時,聞經秋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告訴淩老頭:時間不早了,自己也該走了,讓他注意好身子。
其實早早告彆淩老頭也算是為了給小老頭留點小麵子,因為他看著小老頭都站的快支持不住了,總不能在沒說幾句話語後,老頭就突然倒下,一個坐在地上與一個站著的,二人麵麵相覷。
在他的印象裡,他的這個小老頭子可是在這藏鋒裡最好麵子的人,還記得老頭喜歡到處跑,所以無論去到哪,總是得十句有十句是提著自己的,因為長麵子。
思緒回過來,聞經秋眨眨眼,而後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往著前方繼續走去,可他看著前方,不知為什麼這心,就越是覺得空落落的。
他忽想起了老頭嘴角的糕點,便決定了一件事,一件很稀鬆平常的事。
就是在回時的路上,他若是為小老頭帶些糕點回來,他想著,小老頭一定會很喜歡的,小老頭最愛吃糕點了但總是偷偷背著一些弟子們吃,他說那是為了維持長輩的麵子,怕著損害他的威性。
每在午後的時辰,竹林裡總有一人眼晴都是笑眯眯的,身後擺著一盤精致的糕點,還配著茶水在一處。
……糕點長有,何時都是可以帶的。
他此時卻很想,很想,帶一塊。
聞經秋向著記憶中的方向往冥青那裡,每走一步這前方便是越荒蕪,無一處生機,若是在冥青邊處是有可能會這樣,但是這裡離冥青甚至有著很遠的一段距離呢。
且當聞經秋如果再仔細著聞聞,這不遠處竟有著一股火燒灼的氣味,越到前更是為明顯嗆人的程度。
他淡淡皺著眉,輕輕用靈氣把他的周圍包裹住,這才好了不少。
“我依稀記得,這裡並不是這般……”
聞經秋說著的時候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突然加快步伐,一步竟也不敢停歇,他記得十分清楚,在那裡的不遠處是有一村莊在那的,但願,不會是他想的那樣。
終於,心中的不安在聞經秋到了那裡,更是達到了頂峰。
他記得十分清楚十分清楚……曾每年,聞經秋他隻要一過來,便就有著許多村民們前來,還有一些娃娃們也過來,好奇的圍著他轉圈圈,不過總是會被他們的母親拉走。
他也還依稀記著那時的娃娃們,嘴撅得老高了。
村民們把聞經秋圍成個圈,不約而同問著關心的話語,對那些村民來說對待聞經秋如自家人一樣。
每在往年的時候,聞經秋都會去往冥青固守墨淵時,他們這個村莊從上個時代就存在便也是知道這事,每次都會過來讓他停歇在這。
男人些許碎發耷拉在額前,臉像是被工匠精心雕刻出來的,本是沒有一絲表情,此時卻是在麵對著他們的時候,第一次帶上了無措。
在聞經秋前麵時,他們也接過上上代人,他們依舊是如此對著麵前的人熱情,熱情本就像是刻在骨子裡的,村子裡的人都知道,村子是聞經秋及前前代人守護的。
他們不信神,他們沒那天份隻靠著自己那雙手,若是讓他們信那天上虛無縹緲的神仙,他們也隻信,聞經秋及前前代人。
他們隻知道守護著他們的,那就是仙人。
“仙人啊,又是來看固封印的?辛苦仙人啊。”
綠衣少女躲在一個婦人身後瞧著聞經秋,她輕輕說著,黑色的眼睛微微露出亮光。
“哈哈,仙人何不來這裡多坐會啊,我家爺們可藏著許多壇好酒,這不就等仙人呢。”
婦人看著躲在身後的少女,少女清稚的麵龐上透著微紅,眼神,婦人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春心萌動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在聞經秋還沒開口,眼前環境瞬間變換。
嘩啦的水流聲在耳邊響起,聞經秋一愣,看到了一名皮膚黝黑的男人此時受了傷,腿部有著明顯的傷痕,看起來十分嚴重,但男人表情卻是無所謂的樣子。
“仙人,真是好久不見了!”
“俺們這般皮糙肉厚,不打事兒的,仙人你無需擔心!!”
在此時,一個七歲多的小娃娃應該是看到了男人受傷的模樣,急匆匆跑過來嘴裡還不時罵著。
給男人簡單的包紮了一下,娃娃才發現了聞經秋在這裡,瞪大的眼睛圓溜的圓溜的,特彆好奇著聞經秋,與村子裡的小孩彆無一樣。
“嘿嘿仙人好!!!”
“誒仙人仙人,你們那裡是什麼樣的?”
“……小孩兒。”
聞經秋還沒說完,這次的環境又瞬間變換下來,這次的他沒有像那次一樣。
他的麵前再度出現了一副副熟知的麵孔,正對著他的,是臉上有著一道細長的刀疤的青年,他叫李寧,則李寧身處挽著的青衣女人,那是李寧的妻子叫李悠,是一個很愛打扮的,他們的身旁還站有其他人,喜歡打鐵的黃老爺子和他那滿臉哀愁的小弟子陳子,愛展現歌聲的趙姨和向往修行的小四子等等。
這村裡的所有人幾乎都在他的麵前。
他都知道並且清楚的記住著他們每一人的名字,他愣愣看著這些對他展露笑容的人們。
嘴巴張了張,伸手一觸,畫麵瞬間碎滅。
哦對啊,他忘了,這是他的幻覺而已。
在聞經秋的麵前,不再是那些對他展露笑容的,轉而是遍地殘缺不堪的屍首,隻有那些看著很悚人的皮肉骨頭。
沉重的氣息布滿了這裡,天色似乎也變的昏暗起來了,聞經秋直立在當中並與四周成了鮮明的對比,風四處流竄,如刀割般吹的人生疼、生疼。
聞經秋心下微顫,眼底泛著明顯的紅色,胸口已悶得透不過氣來,透著這景象他好像又看到了那時的場景,這,這該是如何的慘絕啊。
遍地屍野,滿目蒼夷……
“悠兒。”
“悠兒。”
突然,在一片廢墟中傳來一絲微弱的聲響,在一聲一聲的呢喃著,似乎很快就會斷去。
對此刻的聞經秋一來說,更是打響了心中的警鐘。
顧不上此刻那怪異的心情,聞經秋趕忙尋著聲音追去。最終,他鎖定住,處在他所在的廢墟北處,北處的角落裡聲音絮絮落落。
角落處,聞經秋很快看見了出聲的那人。
是……李寧?
李寧滿身的泥濘,身子被泥土掩去了不少,狼狽至及,血色包裏著李寧的大半臉,早已經看不出來人是李寧,他的淚水早已流儘,隻剩下了深深的絕望。
“李寧。”
聞經秋沙啞著聲音,聲音帶著顫,他看向李寧,眼底有一股複雜的情緒在環繞其中。
“恩?仙人……仙人啊。”
仙人,一詞出來將聞經秋狠狠戳了一下,他啞著嗓子說道:“恩,是我。”
李寧眼睛早就看不清了,但似乎感覺到了聞經秋的靠近,眼睛即便再酸澀疼痛,也直勾勾望著上方,他斷斷續續地回應著聞經秋,深色的眼眸裡就像是終於閃現了一抹亮光。
聞經秋不忍望向李寧,隻是將臉轉為一邊,李寧看著聞經秋,他帶著笑意向聞經秋詢問道。
他並不在意聞經秋是否回答,隻是自顧自說著。
“是不是很醜啊……”
“那樣的話我娘們兒肯定又要說我了……說什麼平時很邋遢啊、不好好收拾自己……啊。”
聞經秋聽著轉而正對著李寧,他很認真的向李寧說著:“不醜,李大哥。”
“哈哈……有著仙人說的這句話,我就不信我那小娘們兒還說我什麼喲。”
他低低的笑著,眼中仿佛有些許淚光。
不過是錯覺。
淚早已流乾,自己也就除了那張嘴能動罷了。
到後來,李寧說著那些尋常的不能再尋常的話語,似乎他們不是在一片廢墟裡,而是在很平常一天下午,二人坐在小木椅上閒聊著,身後則是一片孩童的歡聲笑語,李寧一邊說著,聞經秋時不時也跟著他附和起來。
他們好像都回到了那個時候,村子還沒有被摧殘的那個時候。
“仙人啊……”
李寧說的聲音變小了許多,像細小的蚊子聲,但這並不訪礙聞經秋繼而傾聽著。
“你說著,我在聽。”
“哈哈哈好。”
“不過我要去與我那小娘們相見了,你也是知道我那娘們兒平時就愛打扮著美美的,所有鄉親鄉人們也都誇著悠兒呢,悠兒她就是愛美啊……”
李寧停頓了一下,口中氣聲很急。
“仙人看到前處那一處亂石了嗎,那正是吾妻李悠啊,她被那些亂石頭埋在裡去了,埋在裡去了,要是她讓看到自己這幅模樣,怕不是傷心的很,她該有多麼的難受啊。所以我肯求仙人,為我夫妻二人將之同葬,便無再有彆的任性之言。”
聞經秋點了點頭,沒說什麼,眸中宛如一潭死水並無任何波動,隻是單單看著李寧支撐不住,手淡淡一撫,緩緩替他閉上眼睛。
李寧,他的嘴裡還在念叨著什麼。
細細一聽,那李寧他大抵意思是在說:至少那樣子的話,悠兒便是不會害怕了,有我這個更醜的,悠兒啊你很美,很美……
在李寧徹底沒氣息了,聞經秋他才離開,走向前方。
亂石堆裡,他將女人從亂石堆中給抱了出去,女人比李寧更其慘烈,麵龐以及整個身子早已毀不成樣子,看不出來是一個完整的,很難想像與生前那溫柔的婦人有何相似點。
聞經秋輕輕將女人抱在懷裡,起身,他將人放在李寧身旁處,用土掩住他們二人,並簡漏的蓋了一個小墓。
全程他也隻是在用雙手,在一點一點的擺弄泥土,雖說著他明明可以直接用靈力便好,但是他卻偏偏選擇一個最耗時間也最是耗費精力的事情,對於這種事情,聞經秋更喜於自己親手來做,這也算是對他們的尊重。
聞經秋獨站在一片廢墟中,手中沾染了泥土,風呼呼吹起來,隨著他的衣擺也飄動起來,他那深色的眼眸與這片廢墟相映著,似乎要將這裡的所有,全數刻在心處。
他現在很茫然嗎,不,他可是天下第一,是人人皆知最為年輕的天才,他會是那種正義的傻子嗎,是為著一生見過不下幾次的人們,是那所謂的一股腦的熱血湧上心頭,又或是他的心甘情願,是,是他的心甘情願,他們的熱情早早打動了。
聞經秋到最終也還隻是……從一個懵懂的小娃子堪堪成為一個少年人到成年人,他從來不是那種會看淡各種世事的人,正因為他年輕,正因為他經曆了很多事也明白了很多事,懂得抓住卻也不甘放棄任何。
這種看淡俗人世事的人,更像是在逃避什麼,哪有什麼真正看淡、不食人間。
聞經秋有心,他明明是有能力可以來幫助他們的,所以他更不會是那種人,在他,在聞經秋的眼裡。
他向來不會,他要抓緊所有的一切,來麵對,來直接舉劍指天,他向來就敢平不凡。
聞經秋用手再次撫了一下自己的劍,那玄色長劍微微動了一下,流露出淡淡且微弱的光茫,它在回應著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