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月著急去會所找黎岸白。
她是他的私人助理,不僅在他的公司工作,平時還和他住在同一屋簷下。
黎岸白很少主動叫她。
難得的一次電話,黎岸白說:“限你半個小時出現。”
井月握緊電話,真當有什麼急事。
匆匆從黎岸白的高級公寓打了個車去他給的地址,才被侍應生引至包間門口,井月便聽見一陣哄笑。
她攥緊自己的帆布包,小腦袋往裡探。
黎岸白坐在人群中央,穿黑色西裝,扯鬆了領帶,翹著二郎腿在抽煙。
一群紙醉金迷的紈絝子弟不知說著什麼有趣的話題。
無非關於女人、生意。
黎岸白的臉在煙霧繚繞裡格外分明,像夢裡才會出現的人。
薄唇在笑,眼底卻未見半分笑意流露出來。
遊戲人間,漫不經心。
井月心裡默了默,深吸一口氣,推開門進去。
“黎總,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
黎岸白第一眼沒看她,骨節分明的手端起桌上的威士忌喝了一口,情緒很淡。
他身邊的富家子們停下交談,看著這個格格不入的女人。
“喲,釘子來了!”不知誰說了一聲。
井月沒聽清,局促地站在原地。
黎岸白的發小賀頌安端著酒杯過去,塞井月手裡,笑嘻嘻地朝井月解釋:“他們聽說湯阿姨在黎哥身邊插了根軟釘子,想看看有多軟。”
井月心裡轟的一下,再瞧周圍目光,隻覺得那些人將她當個玩意兒打量。
她放下酒杯,捏緊帆布包的肩帶,走到黎岸白麵前。
黎岸白漫不經心地撩她一眼,沒說話。
井月嗓音有些顫抖,“你說的急事就是這個?”
賀頌安摸了摸鼻子。
他比其他人更早知道井月的存在。
黎父的續弦湯小晴為了爭奪家產,找了個關心黎岸白的由頭,往他身邊塞了井月做小眼線。
聽說是諸城來的姑娘,湯小晴遠房親戚家的孩子。
家庭背景普通,學曆一般,就那張臉能看。
在滿帝都濃妝奢靡的女人裡,難得的清水出芙蓉。
可惜就是站錯了隊。
井月不經逗,才站這麼一會兒感覺眼睛都紅了。
賀頌安心裡感歎,湯小晴真是好手段。
塞這麼個嬌嬌軟軟的姑娘在黎岸白身邊,磕著碰著了還得黎哥負責,尤其沒法說湯小晴居心不良。
可不是軟釘子。
黎岸白和湯小晴的矛盾由來已久,從來不給自己這進門足足六年的後媽多少正眼。
他一眼看穿井月,定是受了湯小晴的蠱惑,又想勾引他又想監視他。
他都沒說不樂意,憑什麼井月還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
黎岸白笑了聲,說“對”。
他是金字塔頂尖出生的那批人,從來隻有彆人看他臉色,任他搓磨的份兒。
井月算什麼東西。
果然,女孩忍了忍,最終低下頭對他說:“那黎總,我先回去了。”
黎岸白沒說話,將井月晾在那兒,絲毫沒有任何心虛。
井月抿著唇,兀自走出包間,關門的時候小心翼翼。
賀頌安又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背影。
井月身材纖長,腰肢細軟,比之許多舞蹈生或者明星身材還好。
哪怕被欺負了脖頸也是輕輕仰著,透著股倔強的嬌媚。
若不是因為湯小晴這層關係,憑她的美貌何愁在帝都攀不到高枝。
賀頌安給黎岸白倒滿酒液,笑著說:“黎哥,彆當回事。”
黎岸白沒吭聲,有的是人過來取悅。
—
玩了會兒,黎岸白覺得無趣,放下酒杯走人。
幾個圈裡混得好的兄弟挽留不住,半是玩樂半是恭敬地送黎岸白上車。
這會兒離井月離開已經過了小半個小時。
可是黎岸白的車行駛到公路上時,又看見那道嬌柔身影。
她紮著高馬尾,露出一截瓷白的頸子,背著不知多少錢淘來的帆布包在瀝青路上艱難行走。
路過的不是跑車就是豪華轎車,掀起巨大的風浪,將她的裙擺吹起來。
井月將手窘迫地按在衣服上,又拿出手機看了看。
估計沒打到車。
黎岸白眯了迷眼。
邁巴赫停在井月身邊時,女孩驚得抖了一下,像林中被獵槍嚇到的小鹿。
黎岸白莫名想笑,語氣依舊冷冷的:“上車?”
井月張開紅唇,看了看他,低頭說:“不上。”
她知道自己隻是黎岸白身邊最不起眼的存在,而且因為表姨硬將她塞給黎岸白,男人很討厭她。
可這不是黎岸白輕賤她的理由。
天知道她來時以為有急事,咬牙打車花了八十塊,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
黎岸白不再看她,升上車窗命令司機:“開車。”
邁巴赫離井月的視線越來越遠。
夜色漸深,風聲在郊區呼嘯,看樣子即將有大雨。
井月咬唇,眼睛又紅了。
一步一步艱難走著。
以前在諸城念書時,朋友們就說她太死心眼。
她想自己可不是。
黎岸白開尊口讓她搭順風車,她軸個什麼勁兒。
可心裡總想著:她沒那麼賤。
她隻是遵照父母的吩咐,被表姨帶來帝都,想要有個穩定的生活。
黎家家族內部的權力爭鬥她什麼都不懂,也沒有真正做過暗算黎岸白的事。
他憑什麼……憑什麼將她當個玩意兒似的任人欺負。
越想越氣,井月加快了腳步。
等回家估計渾身都涼透了,她得泡個熱水澡,明天還要上班。
一聲驚雷劃破夜空。
井月下意識抬頭看。
去而複返的邁巴赫刹到了她的麵前。
井月有些吃驚,往後座瞧。
黎岸白沒有降下車窗,一片漆黑。
司機從駕駛座小跑下來,麵帶淡笑,“井小姐上車吧,看這天氣快下雨了,淋病了總是不好。”
井月又往後座看了一眼。
司機說:“黎總的意思。”
她糾結再三,腿早就隱隱作痛,身子冷得發抖。
就坡下驢,她對司機微微頷首,“麻煩你了。”
司機說沒事,轉到另一邊替她打開後座車門,恭敬地抬手。
井月坐進去。
黎岸白闔眸小憩,免了對視的尷尬。
沒等井月將背脊往後靠,便聽旁邊涼涼的一聲:“你不是挺有骨氣麼?”
與此同時,倦懶的男人睜開眼睛,獵豹般的目光,銳利卻又莫名優雅。
黎岸白沒那麼好心,商場上乾慣了殺人不見血的事兒,良心早就磨得刀槍不入。
不至於看著姑娘可憐就大發慈悲。
可這姑娘是湯小晴的人。
若在他這兒出一點兒事,湯小晴都能在他爸麵前借題發揮。
白給自己惹一身騷。
想到這兒,黎岸白眼眸眯了眯,似要湊近看這井月狼狽不堪的模樣,才能平複心底厭惡湯小晴的心緒。
井月乍一聽黎岸白的話,耳根立馬就紅了。
此時邁巴赫平穩地行駛在公路上,車廂光線柔暖,隔音好。
她想反駁,可說什麼。
直接下車?她沒有對黎岸白發脾氣的資本。
最終隻能氣鼓鼓地坐在一旁,雙手抱緊放在小腹的帆布包,倔強地看著窗外不吱聲。
黎岸白哂了聲,重新闔眼靠好。
到了公寓,井月已經從一個被欺負的倔強女孩自動切換到稱職的私人助理狀態。
黎岸白下午應酬,晚上喝了些酒,整個人略顯疲憊。
井月幫他將外套掛在玄關,又替他拿來拖鞋。
清淩淩的嗓音,“黎總,您請。”
黎岸白腦子本來有點發昏,被這聲喊得太陽穴跳了一下。
抬眸去看井月。
她恭敬順從,眼裡沒有半分諂媚,隻是做分內之事。
井月自己換了小兔子拖鞋,小心翼翼道:“那黎總,我先回房了,您有什麼事叫我?”
黎岸白眼眸深了些。
井月下意識防備,往後退,差點撞倒邊櫃的花瓶。
整個人臉色煞白,偏偏紅唇豔豔的,像她拖鞋上那隻小兔子。
黎岸白“嗯”了一聲,臨時想起什麼,想說一句。
井月已經踩著輕悄的小碎步跑回了她自己的房間。
黎岸白大步走進客廳時,聽見門鎖哢噠一聲,反鎖了。
—
隔天,黎岸白回黎宅。
湯小晴快到五十,保養得宜,看著跟三十幾歲似的。
溫婉,有手段,還有一個從外帶回的私生子,哄得不苟言笑的黎昌洲都對她幾分寬縱。
真覺得湯小晴把井月塞給黎岸白是為了讓他收收心,在外麵彆玩過火。
當湯小晴問黎岸白覺得井月在他身邊待這幾個月如何時,黎岸白四兩撥千斤地回:“工作還行。”
“除了工作呢?”湯小晴臉上的假笑無懈可擊。
黎岸白握緊茶杯的指尖緊了些,反問湯小晴:“除了工作還有什麼?”
湯小晴的表情尷尬了一瞬,剛好傭人端來茶點。
後來黎岸白去書房找黎昌洲,就聽見湯小晴有些哭腔地在他爸麵前說:“我這也是為了他好,外麵那些紈絝子掌權之後玩得花天酒地,把家都敗光了。井月乖巧又懂事,我還不是想看著他彆走了彎路。老黎,岸白在我心裡也跟兒子一樣,當媽的怎麼會害孩子呢。”
有一瞬間,黎岸白很想衝進去狠狠打她的臉。
小三轉正,帶著私生子大搖大擺進黎家的門,還沒有一點自知之明。
但是他忍下了。
眼下整個帝都暗流湧動,黎家的權力更迭更是處在暴風眼裡。
黎岸白和湯小晴撕破臉,不過是增加她在黎昌洲心裡的砝碼。
黎岸白暫時不能對湯小晴動手,但在公司看見井月那張臉時,眼底多了一層冷意。
今日總助辦事務繁忙,井月是總助辦人人忌諱的吉祥物。
可太忙的時候,助理們隻能拎著她幫忙做點事。
井月將文件送到黎岸白麵前時,黎岸白立時沉了臉,“誰準你碰這些的?!”
公事上他向來有原則,職責分明。
井月嚇了一跳,傾身將文件雙手奉上,解釋說:“今天總助辦忙不過來,所以我幫忙做點事。”
打印機裡的文件不知誰遺忘在那兒,她看了會兒,有人使喚她:“井月,你把東西裝訂成冊,看看需要送到誰那裡去。”
剛好,那份文件該由某個助理上報總裁。
井月找不到人問該放在哪兒,便直接送給了黎岸白。
誰知碰了男人大忌。
黎岸白將她手裡的文件抽走,看都不看扔進垃圾桶,“誰和你對接的,讓他滾進來!”
他語氣沉冷嚴肅,說的是另一個人,但井月分明覺得,黎岸白就是在打她的臉。
直到退出辦公室,她的手還是抖的。
黎岸白的首席助理鄒然剛巧撞見這一切,默不作聲走進去彙報自己的工作,末了才提了一句:“井小姐在外麵被人罵了,躲著哭。”
黎岸白冷睨他一眼,“所以呢?”
鄒然嚇得站直,摸了摸鼻子,“剛才看有人讓她幫忙做點事,裝訂了文件跟個無頭蒼蠅似的問該送給誰,是有點笨。”
井月剛剛大學畢業,從小在小城生活,被湯小晴帶到帝都,根本不懂職場之上的規則。
哪怕不做,也彆多做。
她越位送文件不合規則。
但冤嗎,也確實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