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期站在喬敘身邊,不知所措。排練跟實操是兩碼事,他背再多的台詞,參悟透再多形形色色的人心,可你看他依舊把話卡在了嗓子眼。
他彎腰把吹風機放在喬敘眼前,歎了口氣:“記得把頭發吹乾,我先回房間了。”
喬敘原本就心不在焉,聽完後心跟死了一樣,一灘死水是沒有波浪起伏的。
“哦,晚上見。”
短短三個字,說明喬敘並沒有要去找他的意思。
程期了然點點頭,獨自回了房間。
頒獎典禮三年一次,程期他們運氣好,劇熱播完官方就公布了他們的投票通道,這裡麵不乏多年頂流地位屹立不倒的人。喬敘在鏡頭前長大,粉絲數量的確可以與之抗衡但隻是知名度廣,粉絲黏性並不大。
四麵透風的典禮現場,沒有一個人穿著屬於這個季節的衣服。在這資本家們炫耀附屬品的名利場,程期是最渺小微不足道的一個。他在簽名牆上留下字,領了個新人獎,準備了番客套話就下場入座了。
程期的座位還算靠前,中央位置他的視線可以光明正大落在喬敘身上。
這次喬敘半壓軸,要中後期才出來。他一出場,現場粉絲的歡呼聲此起彼伏。
程期旁邊的一位老演員看了喬敘一眼,饒有興味問道:“你搭檔?”
喬敘注意到有鏡頭在拍自己,他沒有說話笑著禮貌點了點頭。
老演員感受到了他的拘謹,也沒有再問些什麼。
“來,喬敘,對於這個獎項你有什麼想說的嗎?”主持人開始走流程。
喬敘右手握著金色的獎杯,雙眼異常灼熱地盯著獎杯好久,才戀戀不舍挪開望向前方。金色恢弘的燈光聚焦在他身上,白西服上的桂花胸針折射著光輝,喬敘站在這場盛典的中央,心情激動澎湃。
“大家好我是喬敘,在電視劇《暗礁》中飾演於俗。”
主辦方很會搞事情,除了主攝像頭一直錄著喬敘,有不少分機開始移到程期的位置。
程期沒有作出任何表情,靜靜看著台上的少年,隻有程期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是怎樣柔軟多情,在單獨對上喬敘的眼睛的時候——他的整個世界,隻有喬敘在發光。
“十分感謝大家喜歡我們這部劇,喜歡我所飾演的於俗。其實上台前特彆緊張……”
程期在鏡頭前演得漫不經心、不甚在意,實則他的心臟被人提著,緊跟喬敘說出口的每一個字跳動。他聽得入了境,就像穿過那些字句,又可以回到和喬敘拍戲的那一年盛夏。
喬敘會在他殺青抱著鮮花時捧著他的臉頰親吻,哪怕鏡頭緊跟著他們,喬敘也無所謂。
他也會在倆人高空吊威亞時抱著恐高的喬敘安撫。鏡頭之下的黑夜高空,隻有城市稀少的星星點綴,少年就在這時間漫長流轉中曖昧相擁。
……
“於俗是我的目前最成功的角色,但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在以後的路途上我也會……”
程期繾綣的目光直達喬敘的眼底,少年的眼底全是桀驁與自信。喬敘話音落鞠躬下台,嘉賓觀眾席響起熱烈盛大的掌聲。
程期淺笑,抬手為他鼓掌,動作緩慢。聚焦光落下,這一幕像老電影般溫馨卻泛著苦澀。
攝像機在程期麵前劃過,完美捕捉到了這一幕。
有人落幕,有人淺笑,因為沒有視線碰撞,所以在鏡頭下這落幕像是倉惶逃離,這淺笑又成了宿命的定格。
“記得保持安全距離,零交流。”
喬敘經過程期的座位時,耳邊響起黃裴對他的警告,他沒有一絲猶豫握著獎杯就匆匆逃離了。
這場典禮的最後還會頒獎一些優秀的導演獎,程期沒事做,就被提前拉去單采了。
“程老師,我們馬上就要開始了,早開始早收工。”記者確認設備無誤,拿著采訪稿請他落座。
程期拿著收音麥比了個OK的手勢。
“好,那我們開始了。”
Q:“在拍戲期間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事情嗎?”
“王導生日吧,哈哈,因為王導2月29號的,四年一次。”
Q:“你覺何庸這個角色與你本人有何相似?”
“嗯……我覺得都挺傲的吧,但其實我們倆的‘傲’是不同的,我在事業上挺擺爛的。”
他這話一出,讓在場的很多工作人員都笑場了。
……
前麵的問題都是有事先對好的,就算有改動也是小出入,程期很流利就答完了。
記者:“好的,最後兩個問題啦。”
“見到劇組的小夥伴了嗎?有去打招呼什麼的嗎?”
程期抿了下嘴唇:“基本都有打招呼,但是我跟喬敘位置隔的挺遠,待會見了可以跟他打個招呼。”
“那《暗礁》完美收官了,最後留一句話給大家吧。”
程期低頭笑了一下,很多時候他會用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來緩衝話語,原先的采訪上沒有這個,需要他現編。很多話不能直接說出口,就算頭鐵說了也未必能播出去。
“嗯……”他的眼神飄忽了一下,“像一場悍勇絢爛的青春夢吧,希望這場夢也能延續到現實。”
他說完起身微微鞠躬,然後將收音麥交到了采訪他的記者手上,準備離去。
程期拐到典禮後台,不巧碰到了胡灩。
“結束了,我們回去吧。”見程期沒有要走的意思,胡灩歎了口氣,“喬敘團隊的意思那麼明顯,你也彆不信邪了,他雖然流量大但粉絲都挺擺爛的,有時候數據甚至不如三線明星呢。”
胡灩好說歹說,苦口婆心把程期推上保姆車離開會場。
“真是的,平時讓你跟人營業互動跟要你命一樣,現在怎麼去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了。”胡灩在副駕駛位自我推理,“嘶——你不會想明白了,想衝刺一下一線演員了吧。”
程期捏了下眉心,快速否認。
倒是旁邊的助理吳珂好像有了些覺悟,張了張嘴驚訝地去看他。
吳珂:“程哥你……不會吧——!”
程期眼疾手快,身子靠過去一把捂住了吳珂的大嘴巴。想不到平時乾事情馬馬虎虎的,關鍵時刻很會拆台嘛。
吳珂雙手捏住程期的小臂:“唔……懂了!懂了,哥——”
他把聲音壓得很低,前座戴著藍牙聽歌的胡灩應當是聽不見的。
獲得釋放的吳珂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剛才隻是猜測現在他是基本確定了。他扭頭去看程期,演員就是演員,剛才還在捆綁威逼他,現在已經神色如常在刷著手機了。
吳珂咽了口唾沫,比了個牛逼的手勢給程期,程期用餘光瞄到然後回了個噤聲的手勢。
程期本來就不打算瞞著對喬敘的感情,哪怕有一天胡灩也發現了,他也是不打算瞞著的。他的愛公開透明,隻不過喬敘那邊有些難搞。
他摸不清喬敘的心思,隻能一點點接近,等待契機。兩情相悅從來靠的不是努力而是運氣,他想知道自己有沒有這樣的好運氣。
“明天沒有工作,你可以隨便散散心。”黃裴為喬敘拉成了一個大項目,心情不錯。
喬敘被幾位導演拉著喝了不少酒,腦子混沌沒有開口說話。前些年還能借口未成年推了,剛才的飯局他沒有過多思考說自己還沒成年,結果被其中一個導演打趣:“小喬啊,你都快20了啊。”
那一刻自己在想什麼呢,那上一年19歲是怎麼推酒的?19歲那大半年都在《暗礁》劇組,幾乎沒什麼應酬。唯的一次還是王導拉著他跟程期出去見了一位投資方。
“我們劇組的兩位小朋友,這個19、那個20,年少有為啊。”王導舉著酒杯像炫耀自己的孩子一樣,毫不吝嗇褒獎的話語。
“知道了知道了,你高血壓少喝點,老王。”
……
車上放著歌,一首經典老歌——
“把一個人的溫暖,轉移到另一個的胸膛”
……
“回憶是抓不到的月光握緊就變黑暗”
“等虛假的背影消失於晴朗”
……
程期站起身擋在了喬敘麵前,喬敘扭頭卻看不清臉,光暈下程期的輪廓晃晃悠悠的。
“敘敘剛成年不久,還不太會喝酒,我替他喝了。”程期仰頭一飲而儘,上下滑動的喉結,性感無比。
“……愛情不停站,想開往地老天荒——”
意識稍稍回攏,喬敘一臉微醺翻了個身,腦子裡的碎片被強行播放回憶,他有些不耐煩:“把歌關了,我好困!”
車內立馬變得安靜起來,黃裴知道他累了就會有脾氣,也沒開口詢問情況。
喬敘閉眼,亂七八糟的思緒互相糾葛著讓他更加難受,並且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身體也出現了各種酸痛的反應。
好難受……他根本睡不著。
黃裴一個人秘密將他送到了酒店門口,囑咐他下車前戴好口罩墨鏡。
他劃開車門下去,冷風將他吹醒了很多。
“一定要保持距離嗎,裴裴姐?”他忽然回頭。
黃裴扶著車窗邊,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如此頹喪的喬敘,靈魂被掏空了一樣沒有一點生氣。
默默等待黃裴回答的喬敘眸子迅速蒙上了一片水霧,他試圖通過捕捉某個細節去等待一個可能。
“不行,與程期保持距離。”
最後,他被宣判了“死亡”。
喬敘無所謂轉身,像發酒瘋一樣衝著天亂喊:“那部劇我不接了,主角太窩囊,老子不喜歡!”
“你瘋了嗎?那部劇預估投資6個億!”
“還沒簽合同,又不算違約!”
喬敘甩下這句話酒直接跑了,留黃裴一個人在原地發火。
酒店房內開足了暖氣,窗戶沒開一條縫,使得整個密閉的空間特彆悶熱。喬敘隻開了一盞燈,眯著眼睛呆坐在床頭,腦子思考得緩慢。
過了很久,他微微清醒了些才機械般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胡亂滑動,最後點進備忘錄裡,他按下錄音鍵:
“安全距離,我今天跟程期隔了……大概七八米,我沒抬頭去看他,因為裴裴姐警告過我。”尾音還帶著委屈,“裴裴姐好像特彆討厭程期,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
“可能……”
他可能了半天也憋不出來後話,於是草草結束了錄音,存進了私密錄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