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姝將東西查看後又交還回去,笑容也真誠了三分,“錦繡樓名滿天下,岐陽趙氏也是詩禮簪纓之族,倒是不知竟有聯係。”
沈重照謙遜回道:“黎小姐過譽了,不過是做點小本生意,也隻是趙氏旁支,勉強蹭上點榮光罷了。”
“趙公子真是太謙虛了,庫房內還剩了一批貨,我等會安排人送去,不知趙公子現在住在何處?”
沈重照拿著折扇往外一指,“就在不遠處的同福客棧。”
黎姝點點頭,“甚好。趙公子遠道而來,也該讓我們儘儘地主之誼,不如中午便賞臉吃頓飯,我把家中幾個管事叔伯都喊來。趙公子見見,往後有什麼事也能直接交代下來。”
沈重照心中對這位黎小姐大加讚賞。一來提及地主之誼設宴款待,也是為先前遭冷落而來賠罪,態度熱絡一些後續生意也好談。
二來怎麼說也是孤身男女,同桌而食於禮不合,若是加上些叔伯便更加合適。
三來最要緊的還是生意,黎姝將下麵一些人介紹給她,於合作有益,也免去有什麼事都要跑來黎府麻煩她,被外頭說些閒話。
看看人家這待人接物的氣度禮儀,這才是能成大事者。
沈重照自是無不滿意,應承下來,這合作,是可以談一談。
黎姝向著身邊婢女吩咐了幾句,又同沈重照說道:“都是些家常小菜,還望公子莫要嫌棄。”
沈重照笑著照搖搖頭,“哪裡的話,吃慣了永平菜色,也該來嘗嘗塗州美食。在下不曾來過塗州,此次有幸前來,若是小姐有空,還望能帶著我四處轉轉,見識一番當地風光名景。”
黎姝笑得溫婉,“這是應當的,趙公子若有空,我定來作陪。”
二人相談甚歡,胡總管此時卻帶了些怒氣走了進來,看都不看一眼沈重照,直接說道:“小姐怎能單獨接見外男,這要是傳出去可還了得!快些回去罷!”
這話一出,連沈重照臉上笑意都蕩然無存,當著外人的麵指責自家小姐,話裡話外暗示黎姝德行有虧,存的是什麼心?
胡總管這番話傳了出來,才是真的敗壞黎姝名聲。
黎姝卻無半點失色,“胡叔這話倒是好笑,大門窗戶都敞開著,這麼多丫頭小廝都在這,何來‘單獨’一說?
也是見胡叔事務繁忙,無奈之下隻得我來會客。我們黎家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啊,若是毫無半點禮儀規矩,白白冷落了貴客,豈不是讓人看了笑話!
而我與趙公子閒談喝茶,一舉一動皆合禮法,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跑到胡叔麵前去胡謅?胡叔上報給我,我自是好生管教。”
一番話說得胡平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若不是場麵不合適,她都要為這位小姐鼓掌了。
胡平暗諷她,她就拐著彎罵回去,“毫無半點禮儀規矩”是他,“不長眼的奴才”也是他。
最後還要提醒一句,她黎姝才是主子,胡平是下人,管教奴才也得胡平報上來,她親自去處理。
沈重照看了眼坐在主位的黎姝,坐得端正,行事也敞亮,看著溫溫柔柔,手段倒是足夠。
黎姝若無其事喝了口茶,這才輕輕揮了下手,“倒是讓趙公子看笑話了,胡叔,來,這位是永平錦繡樓的趙公子。剛剛看到客人怎麼招呼不打禮也不行,胡叔在外奔波代表著的也是黎家的臉麵,也該注意些。”
胡平聽到錦繡樓倒是驚醒了一般,盯著沈重照一直看,連忙補上一禮。
沈重照喝著茶,隻當他不存在。
黎姝倒是又接過話頭,“胡叔年紀也大,一些事的確顧不得周全,不如慢慢退了,享享清福。”
胡平聞言隻覺頭皮發麻,“小姐這是哪的話,自你小時候我就把你當半個女兒看待了,老爺下落不明,我自然還得多關照關照,何況這府上生意上一樁樁一件件哪裡離得了我啊……”
沈重照算是看明白了,這是看黎老爺不在,欺負一個孤女,要奪權篡位來了。便起身打斷道:
“今日多有打擾,黎小姐管教下人,我乃外人不便在此,不如改日再敘?”
黎姝也起身,默契地忽視了胡平,“真是見笑了,改日定當好好向趙公子賠禮。”
胡平卻不識相硬要插個話,“是是,改日好好宴請趙公子,我一般都在城東那布鋪,趙公子有事可來尋我,不必勞煩我家小姐。”
沈重照沒搭理,故作不悅地和黎姝說道:“黎小姐,你家下人真得好好管教一番了,主子們說話,奴才插什麼嘴,真是不像話。
若非黎小姐知書達理,旁人還真以為黎家教導有失呢。”
胡平的臉色瞬間青一陣白一陣。
黎姝也輕皺著眉,帶著歉意回道:“我必好生約束,見笑了。”
沈重照朝她一笑,“不必送了,黎小姐是位妙人,改日再敘。”
沈重照回來後不久,黎姝便讓人將一批紗送了過來,“我家小姐說了,這一批便當是樣品,送與趙公子,便是令尊不滿意,也無大礙,隻當交個朋友。”
沈重照給了小廝賞錢,帶著蟬衣查看了一番,感歎道:“你看看人家這話說的,這事做的,滴水不漏,方方麵麵都周全。”
蟬衣也點頭讚道:“您的首選不也正是黎家?”
“誰知黎老爺出了事。”
“那…再接觸接觸其他幾家?”
沈重照思量片刻,“這黎姝在外名聲如何?”
“端莊大方,溫柔嫻靜,在塗州生意場上,也頗有威信。”
沈重照笑道:“若她有手段接手黎家,便定下了。這批就先送回永平看看吧,做工還是不錯的,另一樁即便成不了,這布料還是可合作的。”
又問道:“誒對了,小禾這丫頭怎麼都不見人。”
“找了間藥房,在人家門口開義診。”
藥房能理解,合作互惠嘛,開了藥方順帶不就進去買藥了,但是吧…“她著男裝打扮去的?有生意?”
“女裝,但奴婢派了人保護她,生意…”蟬衣頓了一下,又說道:“奴婢讓人傳了點話出去,生意還算行。”
“傳的什麼?”
“神醫包治百病,妙手回春之類。”
沈重照搖搖頭,拍著蟬衣的肩膀,“你這不行啊,明天塞錢找幾個老道和尚什麼的,就說
‘觀音臨世,感念世人多病疾苦,不收一分一毫治病救人,臨幸多地,此番來了定州,不日便要離開。’”
蟬衣:“……”吹得也太大了。
沈重照像是看懂了蟬衣的表情,“假話歸假話,於百姓又無害,學著點,然後多派幾個人去維持秩序啊。”
蟬衣歎道:“奴婢是怕名聲大了有人鬨事。”
“鬨唄,曆練曆練,她師傅讓她出來,可不止讓她悟醫術,更是悟人心。你也總不能一直護著吧,她磕了碰了,知道疼了,才能了悟。
就算出事,她不來找我們,你就彆去管。”
隨後幾日,沈重照不時約著黎姝出來,聽著黎姝向她介紹著塗州風土人情,倒是了解了許多門道,二人關係也愈發親近起來。
這日,二人約好了來逛逛黎家的布店,黎姝正向沈重照介紹著各類布料。
突然便從後邊走來了一個男子,一把便握住了黎姝的手腕,“小姝,你怎麼在這?”
還用著不滿敵視的眼神瞪著沈重照。
沈重照拿著折扇敲了一下他的手腕,那人吃痛叫了一聲,便鬆開了手,黎姝連忙躲到沈重照身後。
沈重照回頭問道:“他是誰?”
往日遇到何事她都是一副鎮定樣子,沈重照還是第一次見她臉上有慌亂神色。
黎姝像是不自覺地拉著她的衣袖,沈重照掃了一眼,沒多說什麼。
“他是胡叔的兒子胡平,胡叔想讓我嫁給他…”聲音越說越小,似是害怕。
另一邊胡平正握著拳頭衝上來,“你不在家待嫁,怎麼還和男子拉拉扯扯!”
沈重照護著黎姝躲開,還好這地偏僻了些,此時店裡店外客人也不多,但要是鬨大可就不好看了。
黎姝也明白,便示意沈重照可以進到後邊。沈重照便上前三兩下將胡平製服,扭著進了後邊的房間。
還順手扯了點布將胡平捆了起來,“抱歉啊,扯壞的布我買下來。”
黎姝隻是一笑,幫她開了房間的門。
沈重照覺得有必要和黎姝單獨聊一下,便先將胡平打暈,丟到房間,站在隔廊問道:“黎小姐,是否解釋一下比較好?”
未想,黎姝卻是悄悄紅了眼眶,“雖然我強撐著不肯認,但我心裡也明白,家父當是回不來了,可我隻能撐著黎府,不能為家父發喪,一旦戳破,黎家家業危矣!
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胡瑞趁此時機,要來奪我家產,見我堅持不肯發喪,便另想法子,要讓他兒子來入贅,到時這黎家便要改姓胡了。這幾日他們多方逼迫,還試圖將我軟禁…”
沈重照聽得皺起眉,“你該如何?若有需要幫忙的,在下自當儘力。”
黎姝一雙淚眼婆娑,看著他說道:“既是我黎家產業,也該由我繼承,不能辱沒門楣,也有幾個重情義的叔伯支持我,但還遠不能扳倒胡瑞…若是我一人能談成錦繡樓的合作,想必其它叔伯和家族,也會更加支持我。”
說完又低下頭,“趙公子切勿多想,我並沒有其它意思,這些日子與你相處也十分融洽,並無假意,是真心想結識一位知心好友。”
沈重照暗自一笑,若她真是什麼趙公子,見美人姐姐楚楚可憐又真情流露,怕是立即就不管不顧簽了契約了。
不過她也是真想幫一把,可時候未到啊,隻好先給黎姝吃了顆定心丸,“你放心,我回去便立馬寫信催下我爹,一定努力促成合作。”
黎姝立即有了笑顏,“那真是太好了,趙公子若是願交我這位好友,以後便喚我黎姝便好,什麼公子小姐的,倒顯得生分。”
沈重照有心逗她,便示意下房間說道:“剛剛還有人喚你‘小姝’呢,豈不是更親近。”
黎姝慌亂擺擺手,“我從未同意過,都是他亂喊的,回去我就罵他。”
“好,那…黎姝要喚我什麼?”
“嗯…趙兄?”
沈重照拿扇子抵著額頭一笑,“罷了。人要如何處置?”
黎姝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撕破臉,先讓他待著吧,我讓人來處理。”
沈重照自然尊重她的意見,“好,今日受驚了,我先送你回去?”
黎姝點點頭,沈重照卻又像是突然想起來,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盒遞給她,“前日恰好見到,覺得你用得上。”
黎姝以為是什麼簪子耳環,其實她並不愛這些,但還是裝作驚喜的收下了,不想打開了一看,卻是愣了神。
裡麵竟是一塊質地極好的徽墨。
“謝謝,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