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照不禁失笑,紀星禾又補充道:“而且我剛剛見你臉色蒼白,腳步沉重,應當是受了傷失血,作為醫者,我想幫你看看,你放心!我醫術有保障的!”
沈重照自是信她,就憑她剛剛所講的出身,應是什麼隱世神醫教出來的小徒弟,但她更好奇一件事,“星禾,你從穀裡出來,一直都是男裝打扮嗎?”
“嗯!我還會模仿男人說話的聲音。”說著還給沈重照表演了一段。
沈重照頓覺神奇,蟬衣則說道:“她就是這樣騙過我的。”
沈重照無奈地搖了搖頭,問著紀星禾,“為何以男裝視人。”
“師傅說的…這樣比較安全,不過我不喜歡就是了。”
“嗯,我也不喜歡,而且在越國,女子未束發的樣子隻能讓夫君看到,若是讓彆人看到了,便是不檢點。”
紀星禾生氣地瞪大眼睛問她:“為什麼啊,不過是頭發而已!”
“我也不認同,所以我隻是想告訴你,你沒有錯,但在那種情況下,我隻能以這種方式保護你。”
紀星禾突然覺得眼前的漂亮姐姐有些落寞,為什麼?她好像在自責。
紀星禾小心翼翼地問她:“這世道,是以男子為主嗎?”
沈重照看向她,沒有回答她,而是問:“那你認同這種世道嗎?”
紀星禾堅定地說道:“當然不啊,出穀這些時日我也見識了許多許多事,是我在穀裡…根本不知道的事情。可是,可是我依然認為女子之身本就無錯,是這世道涼薄,剝削女子,是這世道大錯特錯了。”
沈重照摸上她的頭發,“星禾說的對,既然有錯,就要改。”
“星禾不喜男裝,便穿我的衣服吧,跟著我,以後便可以穿漂亮的衣裙了。”沈重照又伸手拔下簪在頭發上的其中一根玉釵,交到了紀星禾手上。
“目前還是要束發的…”沈重照盯著那根玉釵,語氣卻逐漸堅定起來,“但是以後,我會讓女子有不束發的自由。”
紀星禾握緊玉釵,也握緊了沈重照的手,此時的她還不知道這個承諾要實現有多難,她隻是見沈重照有些難過,所以想要給她一點力量,“嗯!姐姐,我相信你。”
沈重照笑了笑,“對了,還沒告訴你,我名重照,重新的重,照耀的照。”
紀星禾想了想,好奇地問道:“姓重嗎?好像很少見。”
“不是,姓的話…若我們還有下次見麵的機會,我便告訴你。”
“重照姐姐會和我分開嗎?”
蟬衣卻搶先開了口,打量著紀星禾說道:“沒大沒小的,要喊小姐。”
紀星禾卻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沈重照有些好笑地說道:“私下可以叫姐姐,但在外還是要叫小姐比較好,而且你要去各地遊曆,便不能一直跟著我。”
紀星禾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但現在我還是想跟著姐姐!”
蟬衣不耐地看她一眼,“行了,趕緊給小姐看傷吧神醫。”
紀星禾下意識忽略了蟬衣的揶揄,才想起來這回事,“哦對,姐姐快讓我看看傷!”
等到紀星禾檢查完,她才一臉鄭重地說道:“傷口有些深,為什麼不縫合起來呢?而且你現在用的傷藥更多是止血效果,卻沒有促進傷口愈合,加上缺少靜養,傷口才會一直繃裂。”
沈重照疑惑地問她:“縫合?拿針線嗎?”
紀星禾點點頭,“這樣能更快恢複。”
蟬衣卻帶了幾分擔憂,“會不會很危險?”
紀星禾想不明白,“這哪危險了,就是沒有麻沸藥會有點痛。”
蟬衣卻不讚同地看向沈重照,沈重照輕輕朝她搖搖頭,輕飄飄揭過話頭,“現在也不方便縫合,先麻煩星禾替我換傷藥吧。”
紀星禾笑得燦爛,“姐姐不必客氣,我可以重新做一份適合的傷藥,用著比你現在的傷藥效果更好,但應該需要幾株藥草研磨成藥粉。”
蟬衣點點頭,說道:“你換好衣服跟我走,我帶你去找找,完整藥草沒有,但藥有不少,先看能不能用,不行再想辦法。”
紀星禾點了點頭,換完衣服後跟著蟬衣去翻了行李。中途不時有護衛盯著她,蟬衣皺著眉幫她擋下視線,冷著臉一個個看回去。
紀星禾挑挑揀揀一番,念叨著說道:“哎呀你們這藥沒我想要的,效果沒那麼好。”
蟬衣回道:“先用著,等下次到了城鎮,我帶你去買。”
“好啊好啊,那能給我買幾身合身的衣服嗎,粗布麻衣也行的,我不挑。”紀星禾拎著裙擺,有些苦惱,這衣服做工用料都是上乘,可惜沈重照身量太高了,她穿著便有些寬大。
“嗯,到時候一起買。”之前她還覺得簪星準備的錢太多了,路上大頭都是越帝給的錢,哪有那麼多花的地方,沒想還真用得上。
紀星禾回了馬車給沈重照重新包紮好,沈重照注意到她包紮手法有些獨特,紀星禾解釋道:“有講究的,這樣更牢固些。”
沈重照合上衣服點點頭,突然想起來,“對了星禾,你被抓上山大半年,那可曾認識一個姓李的婦人。”
紀星禾的笑容突然僵住,手上收拾的動作也慢了一下,“姐姐是說…花姐嗎?”
沈重照見她的反應,應當是認識了,“是。”
紀星禾看向她,突然認真起來,“所以,我一開始沒猜錯,姐姐便是華容公主了。”
沈重照有些詫異,但也沒否認。
“李姐姐說,讓我尋你報恩。”
“嗯…她本名叫李幽蘭,她說,她隻告訴了我,其他人都隻喊她花姐。除了那個凶巴巴的老大和虎爺喊她花娘……”
紀星禾說,李幽蘭很早就發現她是女子,但卻沒有聲張,還處處幫著掩護。之前還有一次,一戶落魄人家帶著女兒回鄉下,途徑此地,錢財都被搶了,雙親也被殺了,隻餘那剛及笄的女兒被搶上山,說是要留給他們老大當小妾。
李幽蘭借著吃醋的由頭,一怒之下把那女子殺了,那老大知道後,給了李幽蘭一耳光,之後的兩個多月,她的左耳一直都聽不清聲音。
可等到紀星禾被喊去驗屍,她才發現那女子根本沒死,她偷偷望向人群中被人攙扶著的李幽蘭,對視一眼後又迅速移開,沒揭穿事實,眾人嫌晦氣,指使她把屍體埋了。
等到半夜她悄悄把女子放走,女子哭著給她磕頭,說她會記得花姐和她的大恩大德。
回到住處時,李幽蘭站在門口等她,臉腫得老高,向她遙遙拜了一禮便離開了。
後來紀星禾和她漸漸多了接觸,也知道了她的身世,她也是被強搶上山的……
李幽蘭一家本在桓州定居,母親早亡,父親曾中了個舉人,在學堂當教書先生。李幽蘭上邊還有一個姐姐,訂了門稱心如意的婚事,等著來年開春便可過門,一家三口也算過得閒適安逸。
那年因著祖母思念,便趁著中秋佳節打算回鄉團聚,卻在經過襄州時遭了無妄之災。父親當場被殺,姐姐慘遭羞辱而死,她知道自己也逃不過,所以拚了一把自願嫁給了賊老大。說是嫁,實際上連身嫁衣都沒有,頭上蒙了塊紅布就被送上了床。
而李幽蘭名義上是老大的女人,實際上這樣的女子有許許多多,都是被搶上山的。因著她聰明,能幫著出謀劃策,加上讀過書,便漸漸在山裡有了點位置,借著老大的麵子,眾人也都喊一句“花姐”。
之後還生下了一個男孩,地位也便上來了些。但紀星禾曾給她把過脈,知道她此前流產過多次,李幽蘭和她說,她不想留孽種,心裡膈應,但她需要話語權,就得生。
李幽蘭還說,她能撐到現在,就是憑著恨,想要生啖其肉的恨,這一窩山匪,全都應該永遠投入十八層地獄。她還說,放走的那個官家小姐,和她姐姐當年一樣大。
說這話時,紀星禾看到她眼中有淚光閃過。後來,紀星禾問李幽蘭將姐姐埋在哪裡,想去祭拜一番。她卻隻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這地太臟,配不上她,我將她火葬了,順著風便自由了。挺好的……”
“若我死了,你要是有機會,便把我的屍首也燒了吧。”
……
紀星禾說到一半,便帶上了哭腔,沈重照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給她遞了一條手帕。
紀星禾哭紅了眼睛,接著說道:“我待得久了,也從其他人言語裡知道了其他事。她的姐姐,是自己去和那群土匪求饒,說願意留下來伺候他們,隻要把自己的妹妹送下山,那群土匪答應了,可是他們把姐姐……
送出來的時候…身上全是傷痕。他們說姐姐死前,詛咒那些土匪如果沒有信守承諾,她便會化作厲鬼回來報複。土匪們最開始也是怕了,真的打算把李姐姐送走,可是李姐姐自己說自願留下來,他們也沒有把真相告訴李姐姐,覺得她是自願,便算不到他們頭上。
李姐姐明明可以走的……我一直沒有告訴李姐姐這件事,我不敢講,我怕她更難過了…”
紀星禾講完,馬車裡隻餘她的啜泣聲,四周像是有無形的牆不斷逼近,壓得人喘不過氣。
蟬衣緊握著拳頭,眉頭像是要皺成死結,“…奴婢出去看看到何地了。”
沈重照朝她點點頭,又將紀星禾拉進懷裡,輕輕拍著她,聲音也有些哽咽,“沒事的,以後她會過得很好,和她的姐姐、她的家人,在天上過得開心自由。”
紀星禾靠在她懷裡,壓抑著哭聲狠狠點頭。
沈重照想讓她好受些,便帶著笑意說道:“小騙子,一開始認出我是公主才非要跟著我吧,還扯謊說什麼長得漂亮,像你師傅。”
紀星禾淚眼汪汪地看著她,“不是的姐姐,師傅教過我,內不欺已,外不欺人,上不欺天,君子所以慎獨。所以我從不撒謊的,隻不過…有些沒說全罷了,都有一點原因的…”
紀星禾越說越心虛,又重新低下頭。
沈重照笑得溫潤,“那我就勉強信一下你。”
又抬手幫她拭去眼淚,“彆哭了,你李姐姐也希望你過得開心。”
紀星禾重重點著頭,重新露出笑意。
“嗯…星禾,等尋到城鎮歇息,便麻煩你幫我縫合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