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國長寧門外,有兩架風塵仆仆的馬車停了下來。
很快便有小太監從馬車內扶出了兩位少女。
打頭的大太監立刻上前行禮,“見過樂安公主、華容公主,已至內廷,請二位殿下移步上轎。”
樂安公主哼了一聲,問道:“母妃可有吩咐什麼?”
大太監笑容滿麵地回話:“貴妃娘娘疼惜公主,派了好幾趟人來問公主怎麼還未到,今兒除夕夜宴,想必是想早點接公主回去梳妝打扮。”
樂安公主得意洋洋地看了眼身後的人,隨即扭頭上了軟轎。
大太監則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華容公主,聖上就這麼兩位公主,如珠似寶地寵著,樂安公主還有個葉貴妃和葉家撐腰,在宮裡那都是橫著走的,可不得捧著。
而這華容公主…雖說聖上格外寵了些,可許淑妃自她生下來就不管不顧,連奶都不曾喂過,加之這次…說不準就失了恩寵。
思及此,大太監正想開口催促,華容公主已行至軟轎,神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去太極宮。”
“…公主,聖上可能還在休憩。”
華容的侍女回頭瞪了一眼,“這是你該過問的嗎?自己掌嘴。”
大太監梗了一下,低著頭掩下怨恨神色,正舉起手,軟轎內傳來聲音:“罷了,下次長點記性,莫耽誤時間。”
大太監謝了恩,臉上的怨恨卻未消退半分。
簪星入了軟轎內,有些不滿,“公主,咱們才離宮多久,這些奴才就…”
“噤聲,在外散漫點便算了,回來了就該收收心。”
簪星心頭一跳,“奴婢明白了。”
剛至太極宮,卻遇到了意外之人。
“重照?何時回來的?”
沈重照行了一禮,“剛剛回的宮,大哥也來找父皇?”
沈宜陽溫和一笑,“剛與父皇議完事,…既已受了這次責罰,日後可要懂事些,莫要惹父皇心煩。”
沈重照與沈今敏先前打了一架,她把沈今敏揍了一頓,沈今敏把她推下水,偏偏聖上問起緣由兩個人死活不說,一氣之下把兩個人都丟到慈恩寺抄佛經。
沈重照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知道了大哥…”
沈宜陽有些好笑,摸了摸她的頭,沈重照驚奇地看向他,對方卻隻是彆開了眼,一下收回了手,“咳…去吧,大哥先回去了。”
沈重照淡淡地看著沈宜陽的背影,她的這位大哥可是名副其實的嫡長子,不出意料便是未來的太子,可不知為何,總是沒由來的對她釋放善意,一個沒有母家憑仗的公主有什麼好拉攏的?
甚至隻有借著聖上的勢,她才能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裡活得像個人樣。
沈重照不再細想,轉身進了太極宮。
“兒臣參見父皇,祝父皇除夕安康,順遂無虞。”
越帝卻隻是捧著書看,對跪在地上的沈重照視若無睹。
“父皇還在生氣麼?”若是還在生氣,便不會借著除夕宮宴提前接她回來吧。
“…父皇,兒臣真的知錯了。”
越帝這才慢悠悠地翻了一頁書,“哦?錯哪了?”
沈重照委屈巴巴地開口:“不該與…姐姐打鬨,丟了皇室顏麵。”
“嗯…為何打架。”
說是打鬨太過輕了,越帝壓根不給她麵子,況且派人查了許久仍然不知因何而起,二人雖自小不合,但從未上升到爭鬥,越帝還真是有些好奇緣由。
“重照與姐姐說好了,此事便當作女孩子之間的秘密,父皇莫要再問了。”
越帝放下書,但看著沈重照泫然欲泣的樣子,倒是生不出半點氣,親自走下去將她扶起來,“罷了,怎麼剛回來不去見你母妃?”
“…母妃應當不關心我回沒回宮吧。”沈重照垂著眼眸,卻還是讓越帝看出了她的落寞。
越帝情不自禁生出點愧疚之意,也是因為他…
越帝牽起她,“走吧,朕帶你回延慶宮,晚上的宮宴,朕的小公主要穿最好看的衣裙。”
沈重照壓著上揚的嘴角,“那我今晚可以坐父皇身邊嗎?”
越帝皺了皺眉,可看著沈重照滿是孺慕之情的眼神,卻還是答應下來。
“福臨,安排一下,彆出差錯。”
身後的福公公應了一聲,拐向了另一條路。
沈重照心下有些懷疑,卻也沒說什麼。
延慶宮是離太極宮最近的宮殿,沒走多久便到了,隻是許淑妃還是一如既往的性子,越帝來了也不到殿前拜見。
越帝也不在意,拉著沈重照挑衣裙去了。
時辰一到,越帝便帶著沈重照準時到了宴席上。
皇後攜眾嬪妃上前行禮,隻是許多人的視線都似有若無地飄到了沈重照身上。
而沈今敏倒是豪無遮掩,惡狠狠瞪著沈重照,葉貴妃不動聲色扯了她的袖子,她才癟著嘴收斂神色。
直到眾人起身落座,葉貴妃才壓低聲量向著沈今敏說道:“自己爭寵本事比不上人家,有什麼好怨的,小賤人一回來就巴巴往聖上身邊跑,比許璃還會,這次吃了虧,下回便該聰明些。”
葉貴妃又瞄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女子,她自持美貌,卻還是比不過許璃,好在自己家世顯赫,許璃容貌再盛,她在閨閣時也從未聽聞,到底是小門小戶。
葉貴妃又揚起嘴角,正舉起酒杯想敬聖上一杯,卻發現聖上的視線越過了她,一直盯著下首。
葉貴妃的笑容扭曲了一下,心中剛剛升起的一點優越感瞬間蕩然無存,一口飲儘酒便丟下酒杯。
越帝看著美人一襲淡藍宮裙,微微垂著頭,露出一節潔白無瑕的後頸,他漫不經心把玩著酒杯。
許淑妃生得極好,隻需靜靜坐在那,便已奪走旁人大半目光。
可惜,美人從不屬意與他,越帝思及此,眼神也冷了三分。
沈重照目睹了越帝和葉貴妃的獨角戲,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眾人,身居高位,便是可以將底下人的行為舉止一覽無餘,好生有趣。
她甫一進宴席便發覺席位和氣氛不對勁,皇子席位在聖上東側,按年齡依次往下,妃嬪除了皇後與聖上同席,剩下都應在西側按位份往下排。
而她此時與皇後分坐於聖上兩側,那麼,坐在她旁邊正給她夾著點心的徐昭儀,是為什麼?
“謝謝昭儀娘娘。”
沈重照笑了一下,乖巧地吃下點心。今日剛回宮,又坐在上座,不好讓簪星出去打探。
沈重照又似突然驚覺一般抬起頭,“昭儀娘娘,您為何也坐在此處啊?”
“不知禮數,今夜宮宴可是昭儀一手操辦的。”越帝不輕不重敲了下她的頭。
沈重照捂著腦袋,“重照先前又不知道,給昭儀娘娘賠罪了,今夜的點心我很喜歡!”
許昭儀溫柔地摸著沈重照的頭,“無礙,公主喜歡便好。”
越帝似有所感,也將手疊在了徐昭儀之上,“愛妃辛苦了。”
越帝正值壯年,麵容俊俏,當那雙平日裡冷冷淡淡的眼眸突然含著情意看向一人,還是很有殺傷力的。
比如此刻的徐昭儀便已經害羞地低下頭,沈重照夾在中間,這畫麵看起來還是很美好的。
沈重照卻隻是覺得惡心透頂,她雖不在宮裡,消息渠道卻還是有的,宴席上不見賢妃身影,先前以為是還在休養,現在看是利用完了就扔,還要重新扶一個上位繼續鬥,連宮宴這種事都能越過皇後讓一個小小昭儀操辦,間接樹敵。
果真最毒夫人心。
沈重照被惡心得受不了,悄悄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卻不小心看到皇後也翻了個白眼。
果然,看到被惡心到的不止自己一個,沈重照心裡就舒服多了。
不對!端莊嫻淑出了名的皇後也會當場做翻白眼這種不雅動作?而且這嫌棄很明顯是針對越帝。
這是多年情誼被越帝算計到頭,可算看清了?
突然覺得兩個月沒回來,宮裡趣事越來越多了。
沈重照這個念頭剛落,發現領頭的舞女越跳越往上走,眼神還有些不對。
…不會吧,搞刺殺就不有趣了。哪一派人安排的,太拙劣了,一看就是傻缺。
沈重照皺著眉盯著舞女,想著今天還沒吃兩口飯就要準備大規模跑步運動,越想越難受。
那舞女明明還能再往前幾步爭取一擊必中,偏偏提前就拔了劍,還非要念台詞給越帝反應時間。
“狗皇帝,受死吧!”
這一劍果然落了空,其他舞女也紛紛拔劍,場麵一時混亂起來。
沈重照早就讓簪星趁亂離開,她則仗著人小,不慌不忙地躲到桌子下麵,還能托著個下巴看戲。
在舞女拔劍之時,福臨公公就已經尖著嗓子大喊“護駕”。
隻不過越帝這逃跑路線她越看越神奇,他在第一時間越過了沈重照,抓起徐昭儀就開始跑。
…你說越帝心裡有徐昭儀,可是明知刺客是衝他來的,帶著徐昭儀豈不是更危險,如果心裡沒她,人家放著旁邊的皇後不管不顧,轉頭拉上了更遠的徐昭儀。
而且…越帝這是哪裡刺客多往哪裡鑽啊,徐昭儀都被嚇得半死不活了。
沈重照又望了一圈,許淑妃和皇後正在最外圍被保護著,身邊站著…皇帝親衛。
笑死,這才是偏愛吧。
沈重照看了眼和侍衛打鬥的舞女們,在不諳武功的嬪妃們看來唬人得很,但沈重照覺得…更像在過家家。
有意思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