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走到這裡了,病友】
【生澀的海風能讓我忘記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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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亦想掀了掀眼皮,沉默不語,慢條斯理地站起身。
“我今天也要出院,以後有事微信聯係。”
景言眼睛都瞪大了,不可思議地站起來問道:“我們兩個月的友情!最後就是一句微信聯係?我心碎一地了!雲亦想。”
雲亦想睨了景言一眼,戴上一頂粉色鴨舌帽,往下拉了拉帽簷遮住眼睛,聲音壓得很低沉。
“知道太多不是什麼好事。”
“那我就想知道那是什麼,你悄悄告訴我唄。”景言好奇心要爆炸了,語調下壓,“是……水母切片的標本?”
雲亦想動作驀地頓住了。
景言還是不帶停地接連說著。
“我可沒打開你的箱子,我在洗手台看見了一眼,就一眼啊。但後來我在房間裡翻了半天都沒找到,那個標本是你的嗎?”
景言忽然有種不安的預感,聲音越來越輕,加快了語速:“我是因為在夢裡夢見了,感覺很巧啊。就想問一下,如果。”
“如果是你的,我想再看一……”
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少年用力掐住了臉頰,速度快到景言都沒反應過來。
……這還是他那個體弱多病安安靜靜、精神狀態領先人類三十年的病友嗎。
景言愣住,目露疑惑。
雲亦想手捏住景言的發尾,薄唇抿著,發尾散在耳側,眼尾彎垂時有種冷冽的感覺,麵無表情一字一頓,
“你說你,看到了什麼。”
“……水母標本。”
景言陌生地看著雲亦想,聲音因為被掐住臉而有點含糊不清,
“難道不是麼?扣在玻璃夾層裡的,呃,顏色是紅的……”
雲亦想眼神深深地看著他,似乎還在等他下文,景言倒是遲疑了,說話有點磕磕絆絆的。
這不會是人家的小秘密吧。
“很多細細的觸須,像是蛋白纖維,腦袋大大的,然後就沒了,我就看了一眼也不太清楚……真的。”
“你今天彆出院了。”
“啊??你也覺得我要轉精神科?”
雲亦想的手垂下,站在景言身前俯視他,目光一分一寸劃過他的發梢、眉睫、微微開合的嘴唇。
景言難以置信地開口:“我哥也說我更應該呆在精神科……”
耳邊聽到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聲,再抬頭,他見雲亦想抬步轉身走向門口,卻是把病房門關緊了。
神情淡淡的,拿起桌邊還飄著熱氣的茶,杯沿靠在唇邊,氤氳起的霧氣模糊了他的臉,不見神色。
“你又不走了啊?”
“很失望?”
“你。”雲亦想摘下帽子扣在景言頭上,語氣悠悠然,“再想想,你夢裡還有誰?”
“反正沒有你。”
“……服了。”
“等等等等……好像有點想起來了。”
雲亦想姿態閒散靠在牆麵等他說話,神色懨懨,居高臨下看他,看起來想一拳一個景言。
“說實話具體的我不是特彆清楚,這可能是人體的自我保護機製……我對那水母的印象倒是挺深的,叫做,血,血腹水母好像是。”
“哦!對。”
他一拍手,恍然想明白,“還有一個男生在我旁邊的,比我大四五歲。”
“長得還怪好看的。”
景言躺回床上,仰頭看著房頂的方形鎂光燈回憶青年的輪廓,素描畫一般展眉輕笑,似乎還有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就是突兀的白襯衫外加三件大棉襖疊穿,神級搭配。
“而且他……”
窗外升起的晨光投射在景言的眼睛裡,他伸手在虛空中抓了抓:“而且他身體好像不太舒服,低血糖。”
雲亦想扯了扯嘴角,冷笑一下,薄唇翹起,透著若隱若現的譏諷之意:“是屍體不太舒服吧。”
“什麼?”
“我現在告訴你,那個黑匣子根本不是我的,我也根本沒有玩標本的愛好,你真會不記得麼。”
“啊?哦,哦。”
卡皮巴拉版病友突然一次性說了這麼多話,景言一下有點不適應,欲言又止,轉頭看向雲亦想。
對方琥珀色眸子也望向他,身形修長挺拔,外套被風吹得擺動,神色寧和淡漠,尾梢上挑的桃花眼,仿佛置身遙遠之外的萬年冰雪消融的碎雪一片。
看不懂的情緒,讓景言有點走神。
還怪好看的誒。
“這其中要解釋的話太多,不能說。總之,你必須記住。”
雲亦想停頓了一瞬,接著說道:“無論什麼時候,如果遇到你夢裡的人,無論發生了什麼,當對方是空氣,轉身就走,明白嗎。”
啊?是“話太多,不能說”還是“話,太多不能說”。景言愣了愣,點了點頭卻是說道,
“那還好我沒夢見你。”
雲亦想伸手點了點他的額頭:“長點心吧,你。”
……
雲亦想還是離開了,臨走時把門鎖上並意味深長地說“誰來了也不能開門”。
景言一個人開開心心躺床上刷手機,等他哥景明來接他辦出院。
[震驚!五歲女童在家獨自應對門外歹徒,巧妙……]
什麼鬼,真是大數據的算法啊。劃走。
[注意看,這個男人叫小帥,這天他獨自一人呆在醫院……]
???劃走劃走。
還好現在是早上七點,走廊上已經傳來三兩個走動聲,不像恐怖片裡那樣三更半夜、電路還斷。
他無聊到托著臉點開今日法治來看。
[2024年X月X日,A氏藥物集團曝出震驚全網“娃娃菜”事件,集團創始人疑似在商品娃娃菜中使用致癮成分並以高價秘密轉售,現已繩之以法……]
屏幕上出現了嫌疑人的臉,一行黑條打在嫌疑人的臉上。
[嫌疑人疑有團夥,後續將由我不斷為大家更進……]
景言對照片上的人大眼瞪小眼,這滿臉凶神惡煞的、怎麼看怎麼眼熟。
“咚咚咚。”
“誰?”
“1361,可以出來辦出院手續了,你哥哥來了。”聲音隔著門模糊傳來。
景言心中警鈴大作。
“我哥叫什麼名字?”他小心地挪步到門口,出聲問道。
門外沉默了。
景言身靠門板,湊近傾聽。
“……景明先生,來看一下你弟弟,還有醫生,病人好像有點症狀加深了……”
“……”
聲音飄到了遠處,遙遙透過門板傳來,不過多時響起了另一種叩門聲,還有更是低沉的聲線。
“景言,開門,三秒鐘。”
“唰”的一下,門開了。
“哥哥哥哥哥哥!”
一雙西裝筆挺的長腿邁進門,五官冷峻,目光清朗,徐徐走來的每一步沉穩而自持,銀框眼鏡架架在鼻梁,鏡麵反射冷光,像是摻雜著冰塊,周圍的空氣都低了幾分。
十足的威懾感,看得景言眉心一跳一跳的。
景明淡淡從上往下瞥了他一眼,語氣波瀾不驚道:“都整理好了吧。”
“時刻準備著!”
景言戴著粉色鴨舌帽,手紫發藍尾留到了肩部,微微上翹,杏眼圓睜,一件深藍色的寬鬆粗線毛衣,襯得脖頸修長,乾淨清澈。
“這裡辦手續。”
護士引著他們往前走,鴨舌帽帽簷在景言臉上垂下一片陰影。
景言暗戳戳打量周圍的環境,很好,沒有一個在夢裡出現的人,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走向前台前,出乎意外地,一個玩具車快速滑了過來,一不留神他差點一腳踩上去。
景言忙退半步,險些摔倒,看著玩具車一溜煙似的飛走。
“我沒看住咱家孩子,小飛,快給叔叔道歉。”一個男人出來作勢打了小孩的手一下。
小孩生氣地把自己的小手用力抽出來,圓潤的紅臉蛋鼓了一下,轉身就去追玩具小車。
景言傻了,指著自己:我?.jpg
景明沉默片刻,臉色愈發沉重,反手抓住從身邊溜過去的小孩衣領,聲音應得輕飄:“站住。”
小孩嘿嘿的衝景明笑了一下。
景明的臉色宛如烏雲密布雷聲滾滾,黑得都快要具象化。
“等等等——這個,小朋友,咱們彆在醫院走廊裡玩玩具啊。”趕忙拉住小孩,景言蹲下來,絞儘腦汁地想詞勸告。
小孩充耳不聞,抓著撿起來的玩具小車假裝是飛機,“咻咻”的在空中到處竄動,最後飛到了景言的帽簷上穩穩停著。
“咻咻咻,飛機落地!”
“……”
沒事,沒事,沒事,隻是小孩子。
景言垂下頭忍耐,玩具小車沿著帽簷滑落下來,掉在他手上。
“沒收,這是我的了。”他舉著玩具小車在小孩眼前小幅度晃了晃,小孩傻笑得燦爛,目光隨著景言的手來回移動,一邊拍手叫嚷“飛機!飛機!”
“請簽字。”前台響起聲音。
景言抬頭站起來,應了一聲,接過單子,簡單掃了一眼視線落在最後一行簽字確認上,按下筆尖就要寫字。
“豎、橫、豎,”小孩踮著腳尖趴在台前認真盯著景言寫字,一邊頗有稚氣地拉長聲音念著,
“撇、點!哥哥你筆畫錯了,言字第一畫是點!”
筆尖頓了頓,最後一個點還沒落下去,景言眼風掃過,滿不在意道:“我習慣這樣寫。”
小孩童音未諳世事,清脆如銅鈴。
“那不行呀,差了一點就是差了很多呀。”
景言挑了挑眉,然後筆尖輕輕一按,點了言字最後一筆的點。
非常端正的兩個楷體字,“景、言”
他顧自欣賞了一下,忽然感覺有點不對。
視線上移,隻見這A4上的字根本不是什麼“出院通知”之類,而是四號宋體標題寫著“遊戲知情同意書”。
遊戲、知情、同意書?
他猛地一抬頭對上的護士的視線。那男護正眉眼彎彎對著他笑,燦燦得如同三月陽春,身穿著白大褂,醫用口罩,一副讓病人家屬放一百個心的樣子。景言倒是沒有發現他竟然……
就是那個夢裡白襯衫外麵穿三件棉襖的。
景言的視線一幀一幀卡頓放慢,模糊,像是掉色的古舊電影畫麵。
他見那男護摘下耳朵一邊的口罩繩,露出來是夢裡青年的臉,朦朧中看清晰的是青年的口型:
“歡迎一起玩遊戲啊,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