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行的聲音實在算不得好聽。
很沙啞,不夠清亮,總有暗沉的感覺,像是常年隱匿在黑暗中的人。
不過他的身姿卻格外挺拔,如寒風中的鬆竹,傲然而立。
此時此刻,蘇言的小命被捏在雲舟手裡,可她卻更警惕雲行。
她也說不出原因,隻是直覺上,雲行似乎更加可怕。
雲行朝二人走去。
雲舟雖有不滿,但還是稍微鬆了鬆手。
雲行垂眸看著蘇言。
他的眼睛是深邃冷凝的,可又有西風殘照的衰敗之際,讓人琢磨不透。
蘇言看得膽戰心驚,但還是很快擠出笑容,“您……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您放心,今日之事,我一定當做什麼都沒發生,您二位願意在這裡待著就待著,反正也影響不到我,是吧?”
蘇言努力示好,以求保住性命。
但她又忍不住琢磨——“趙大哥趙大哥趙大哥在哪!救命!有壞人!”
雲行瞥了蘇言一眼,收回匕首,彆在腰間。
他好像沒聽到蘇言的話似的,遞給雲舟一個眼神。
雲舟蹙蹙眉,見雲行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隻好扣住蘇言的脖頸,將她拖拽到屏風之後。
無頭屍體赫然出現在眼前。
屍身穿著棕色的袍子,從身形來看,的的確確就是成文山。
雲舟將她推過去,“你會不會驗屍我不管,總之,先把他處理掉。”
蘇言嘗試著問道:“是要我將他帶走?”
“廢話!”雲舟剜了她一眼,“讓他彆那麼臭!”
成文山的屍體雖然還未腐爛,但創口處已有許多扭動的蠅蛆,而且他被人砍斷了頭,血腥味極重,常人無法忍受是正常的。
蘇言默默想著——“原來是害怕屍體。”
雲舟臉一黑,吼道:“老子十歲就殺過人,會怕他?!”
蘇言有些驚恐——“他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若不是害怕,就是一定要將屍身留下,但又無法忍受味道,歸根結底還是害怕嘛,堂堂七尺男兒,膽子真小。”
雲舟:“……”
他抽出腰間軟劍,咬牙切齒地看向雲行,“我能不能滅了她?”
雲行已經走到榻邊,闔眼躺下,不願理會他們。
氣得雲舟七竅生煙,也隻能把軟劍收回去。
他名義上是雲行的搭檔,實際上是要受雲行的號令的。
出雲樓等級森嚴,雲行能力出眾,在樓中地位斐然。
雲舟隻得冷著臉叮囑蘇言,“將他弄得乾淨些,等城中戒備鬆懈,你就可以滾了。”
蘇言忙應下。
不過雲舟雖說會放了她,蘇言卻琢磨著,等城中戒備鬆懈,他們多半是要殺人滅口的。
聽到蘇言心聲的雲舟:“……”
死丫頭可真氣人!
蘇言走到無頭屍前蹲下。
死者皮膚已現老態,與成文山的年齡基本相符。
蘇言先將屍身上的蠅蛆清理乾淨,然後觀察起創口來,與頭顱頸部的創口也基本吻合。
蘇言可以斷定,屍身的確是成文山的。
隻是若想驗屍,還需要工具,她的工具都留在了廂房裡。
蘇言端著一碗蠅蛆看向雲舟,“可否允許我去拿工具?就在成堂主的廂房。”
雲舟冷著臉,手裡把玩著飛刀,見蘇言看過來,看做出了抹脖的動作。
隻是他動作剛做到一半,便留意到碗中的蠅蛆,飛刀便停在他脖頸前不動了。
雲舟見過許多屍體,也親手處理過不少,但這些屍體在他眼前停留的時間不會超過一炷香。
大多數時間,人還沒涼透,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雲舟喉結滾動,慢慢放下飛刀。
他難得沒有反駁蘇言,而是起身平靜地說道:“我去取。”
蘇言不疑有他。
雲舟離開,密室內隻剩下蘇言與雲行二人。
她偷偷看向雲行。
雲行枕著自己的小臂,闔著眼,不知是否清醒。
雲舟就在外麵,她又不會操作石門,還沒傻到想溜走。
她對雲行這個人有些興趣。
蘇言說不出緣由,每一次見到雲行,她都有似曾相識之感。
方才他言語間並不懼怕衙門,又似乎知道她仵作的身份,實在奇怪。
“那個……”蘇言開口試探道,“您需要我將屍體處理到什麼程度?您直接告訴我就好,我一定儘全力配合您,您放心,我都懂得。現在城中戒備森嚴,凡是出入城的,都要查文牒,你們肯定不好離開,若你們放我走,我可以讓你們順利出城。”
雲行沒有理會,卻也能聽到蘇言的心聲——“先騙他放我走,再找人捉了他!”
雲行隻是換了胳膊枕著,闔眼說道:“你認為你提出的條件誘人嗎?”
蘇言噎了一下。
恰好雲舟拎著蘇言的木箱子走進來,不知是嫌棄還是害怕,他一根手指提著已經磨損的帶子,遠遠的便丟了過來,“喂,趕緊拿去。”
蘇言害怕工具被磕壞,小跑著過去接住。
木箱子有稍許沉,撞得蘇言呲了好一會兒的牙,一邊呲著牙一邊打開箱子檢查,見沒有損壞才鬆口氣,“還好還好,都能用。”
說完,蘇言抬起頭,見雲舟另一手竟還提著東西。
她怔了片刻,才意識到雲舟提著的是成文山的頭。
“你……”
雲舟把人頭隨手丟在地上,“有了這東西,就能去複命了,雲行,咱什麼時候走?”
雲行擰眉揮了揮手。
雲舟歎口氣,凶巴巴地看向蘇言,“去,驗你的屍去!”
蘇言不知他們為何允許她驗屍,能驗屍是好事,聽了雲舟的話,蘇言害怕他反悔,立刻捧著木箱子去了。
雲舟走到雲行身邊,壓低聲音詢問道:“那人頭就在外麵,咱們根本不需要躲在這裡,要回去複命,直接拿著人頭走就是了,為何還不走?難不成還真要等他們查什麼凶手?雲行,你彆忘了,成文山背後那些事情真被查出來,上麵是要生氣的,所以那些東西……”
雲舟看向密室內的書架,“是不是都該毀掉?”
成文山的死,凶手留下的線索較多,死亡時間、致死傷都能確定。
蘇言主要檢查了屍身上的傷勢,她發現成文山生前曾與凶手打鬥過,身上有數處淤青。
尹元的屍身上是沒有這些痕跡的,他被一擊斃命。
蘇言一直更傾向於尹元是被偷襲的,而成文山顯然知道凶手的存在,甚至極有可能是他將凶手放進自己的院落,所以他與凶手有過搏鬥。
蘇言查驗得仔細,是將成文山的外衣全部褪去了的。
雲舟從最初的滿眼嫌棄到忍不住慢慢湊過來,沒用多少時間。
他一手捂著鼻,踹了蘇言一腳,問:“喂,聽說你們能瞧出人死了多長時間,怎麼看出來的?”
“很多種方式,”蘇言說,“人死後會出現屍斑、屍僵,眼睛渾濁等很多種現象。包括他身上的蠅蛆的生長速度,都是有規律可尋的,哦對了,若是可以剖驗,將他的胃部剖開,確定胃內容物,也可根據最後一餐的進食時間來推算。”
雲舟:“剖開……胃?你這手段,可比我殘忍。”
蘇言拿不準雲舟的心思,便謹慎道:“公子說笑了,公子麵善,生得也是風流倜儻呢,怎會做殘忍之事?”
蘇言違心地誇讚完,忍不住在心裡琢磨——“說謊話太多不會遭報應吧?”
雲舟:“……”
他抽出飛刀,咬牙切齒地瞧著她,“你今日就給我好好說說這具屍體的情況,說不準,我讓你下去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