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元雖是安平鎮人,但大家對他知之甚少。
就連秦縣令也隻知成文山器重他而已。
趙捕頭翻遍名籍,也隻找到一句尹元乃孤兒的記載,他的父母姓甚名誰一概不知。
前任縣令離開安平鎮多年,若是想去尋他查到消息,要走一個月的路,即便尋到了,至多隻能問清為何記載不詳而已。
“前任縣令調走至今,秦縣令幾乎沒有再理過名籍檔案,有所缺失的部分自然也是沒有補全的。秦縣令已命人去查,但我估計需要很多時間。”
“尹元甚至沒有成親,一直居住在書院內,了解他的人實在不多。”
這一點蘇言倒是知道,她驗屍時想通過身體特征確認死者身份,她看到死者腿部有一處胎記,但竟無一人知道尹元是否有胎記。
查不清尹元這個人,他們便無法得知凶手的作案動機,抓住凶手的難度更大了。
蘇言問:“成堂主就沒說些什麼?”
“愁就愁在這裡,”趙捕頭愁眉苦臉道,“成堂主堅稱尹元不是安平鎮人,可我們查過了,他就是安平鎮人,隻不過孤身一人而已。再多的,成堂主也不清楚了,隻說他是很多年前偶遇不得誌的尹元,認為年輕人很有能力,所以把他留在書院。”
尹元在書院待了十多年,如今竟如透明人一般,著實蹊蹺。
“我們還檢查了尹元的遺物,他的廂房沒有任何異常,不過方才我讓楚風又去他廂房看過,楚風的意思是,似乎少了本名冊。”
“名冊?”
“書院的名冊,這些一直都由尹元保管,”趙捕頭道,“楚風說他曾見過一本封皮損壞的名冊,但今日在尹元房中並未見到。但他也說不清這名冊是否還在尹元手中,書院的名冊不止一份。”
從書院報官起,趙捕頭便一直在忙此事,查到現在卻隻查到一些零零碎碎的線索,甚至不知是否與凶案有關。
直到現在,他們也沒找到尹元的頭顱,趙捕頭都不敢拍著胸脯保證死者一定是尹元。
這些年他經手的案子不少,書院一案算是難辦的。
蘇言聽來聽去,覺得還是自己去查一查最保險。
趙捕頭見狀便說道:“我讓人給你收拾出一間廂房,你想去哪裡轉轉便去哪裡,我已經同成堂主說好了,可以自由行動。”
蘇言對吃住都不挑剔,日子困難的時候,還曾去隔壁伯伯家的牛棚擠了幾晚。
她沒有特意去看趙捕頭給她準備的廂房,而是繞去了學子們居住的樓舍。
後山雖不夠巍峨,但聳立在書院之後,在暮色的映襯下,卻也多了幾分神秘。
青白月光勾勒出山體的曲線,輕風悠過,伴隨著幾聲鳥鳴,山間更顯寂寥。
蘇言仰著脖子看了片刻,摸摸脖頸,向尹元的廂房走去。
書院內發生命案,學子們都不敢四處亂跑,早早歇下了。
院內點著兩盞石燈,火光似乎沒有從前那般明亮。
尹元廂房前的小院落有捕快把守,好巧不巧的,今日當直的捕快是個新人,麵生,而且隻有一人。
按理說趙捕頭會留下兩人一同看守。
蘇言規規矩矩地走上前,憨笑道:“捕快大哥,我是咱們衙門的仵作,趙捕頭許我再來現場看看,您看方便我進去嗎?”
捕快掃了蘇言一眼,不太信她的話。
明明是一白白嫩嫩生得水靈的姑娘,肩部能抗手不能提的,如何做得了仵作?
聽聞今日那具屍體是無頭的,幸好他沒瞧見,若是看見了,非被嚇死不可。
捕快不耐煩地擺著手,“這是死人住過的地方,我若放你進去了,嚇哭了怎麼辦?快走快走,彆胡鬨。”
蘇言倒也習慣被人質疑身份,畢竟做仵作的女子當真不多。
她耐心地解釋,“我真的是仵作,是趙捕頭讓我今夜暫住在書院的,不然書院裡怎麼會有女子?”
“怎麼不會有?”捕快一副看穿蘇言的表情,“你是夥房裡幫工的丫頭吧?這裡可不是供你玩樂的地方,趕緊走。”
蘇言微微歎氣,無奈地瞧著捕快。
捕快被她看得不舒服,正欲說些什麼,就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身上尚有酒氣,午時未去後山,不知屍身情況,恐怕是因喝酒錯過了。”
捕快:“……”
“眼角有淤青,顏色尚算鮮活,大約是酒後與人打架所留。”
“今日當值,卻在當值前喝酒鬥毆……”
捕快:“現在就進!我帶你進!!”
蘇言不懂捕快的態度為何轉變得這般快,她十分善解人意地建議道:“真的可以進嗎?我們還是先去見一下趙捕頭,我把身份說清楚了,您也可以安心。”
捕快:“……”
死丫頭想去告密!
捕快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帶你進去就好,進去了可不要亂動東西,更不能將東西帶走。”
“明白明白,我都懂的。”
捕快年紀尚輕,前些日子才來衙門,還沒接觸過命案。
現在走進黑燈瞎火的廂房,想到這裡曾是死人住過的地方,捕快不寒而栗。
他把著門框,腿哆哆嗦嗦不動了。
蘇言見狀便說道:“大哥,要不您在外麵等著,我一個人也方便些,您放心,我肯定不會亂動東西。”
捕快眼前一亮,“也好……咳,這是你提的,可不是我不想進呐。”
蘇言笑道:“我知道的。”
說著,她走進廂房取了蠟燭點上,往書案旁走去。
蘇言步伐輕,隱約間,捕快聽到她的聲音飄過來,“年紀輕輕,膽子如此小,以後可怎麼當差?”
捕快:“……”
都說了不是因為害怕!
蘇言對趙捕頭口中的“名冊”比較感興趣。
所謂名冊,平時不算起眼,但若是在凶案現場丟了名冊,那便不能不多想了。
死者身上並無打鬥痕跡,說明凶手襲擊他是在突然之間發生的,他沒有防備,凶手一擊致命。
常去後山的大多是學子,尹元隻偶爾隨成文山一同去,他會出現在後山,一定另有原因,恐怕是被凶手引誘過去的。
凶手殺人後,將尹元的屍身藏了起來,接著砍下他的頭顱,故意讓學子們注意到,又在第二日將他的屍身拋出。
凶手是一定回到廂房放置了尹元的頭顱的,名冊會不會是凶手拿走的?
上麵有和凶手有關的信息?
蘇言仔仔細細查找了一番,果然不見楚風口中的名冊。
楚風……
沒有不在場證明的共有六人,當日的情況,狄鈞、許漾、文緒風三人被大門阻隔,與其他學子都在一起。
成文山與鬱天材的廂房雖與尹元同側,但他們二人當時並未留在自己的廂房,皆在後院,若是想到尹元的廂房,要麼經過上鎖的門,要麼需要繞一大圈。
唯有楚風,進出尹元廂房最方便。
當時學子們親眼看到尹元七竅流血,即便凶手隻在方桌上放置頭顱,也需要在學子們趕到之前將頭顱取走。
狄鈞幾人有機會嗎?
蘇言坐在方桌前沉默好半晌。
捕快隻是看著蘇言的行為舉止,便想打哆嗦。
這丫頭當真是可怕極了,放過屍體的地方,她竟還敢坐著。
坐著就罷了,還要朝外看……扮演鬼怪呢?
捕快一邊在心裡吐槽蘇言,一邊默默移開目光。
他不怕,絕不是害怕!
就在捕快即將給自己洗腦成功時,蘇言驀地從桌子上站了起來。
捕快一驚,握緊佩刀走了進去,“我的姑奶奶,這可是放過屍體的地方,你坐就算了,怎的還站起來了?你不怕尹先生的鬼魂回來找你報仇呐!”
蘇言沒有回應,而是仰頭向上看。
她抬起手臂,試圖去看房梁。
奈何廂房的房梁太高,即便加了桌子,蘇言也隻能勉強碰到。
為了能看清房梁,蘇言拜托捕快再找一個玫瑰椅。
“還要再加高?!”捕快扶著方桌拒絕道,“不可不可,你一個小丫頭,太危險了。”
蘇言等了一會兒沒吭聲。
心裡琢磨著——“這種時候是不是該提出上來幫我看了?”
捕快:“……”
蘇言和捕快大眼瞪小眼。
片刻,捕快道:“我去幫你找椅子。”
“幫你”二字,聲音格外重些。
天地良心,不是他不憐香惜玉,這桌子可是放過屍體的!
多加了玫瑰椅,蘇言便能清楚地看到房梁全貌。
她一手舉著蠟燭,屏氣凝神,就連房梁上的灰塵變化都不放過。
就這麼移動著蠟燭看了好半晌,蘇言的目光在某處停了下來,接著,她唇畔彎起,笑了起來。
扶著玫瑰椅的捕快:“……”
鬼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