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言將銀鈴抱回了院子裡,慕千月也跟著進來了。
李七斤四人也回來了,柳知知看著銀鈴滿身的血,急得跟進了屋子裡,她個子小,一鑽就進去了,而不看不聽和李七斤則被攔在了外麵。
“慕閣主可需要我準備什麼?”謝長老將銀鈴放在床上,回頭看向慕千月。
柳知知溜到床邊,拉住了銀鈴的手,“姐姐,你怎麼了?怎麼那麼多血,你不會也要丟下知知吧?姐姐……”
銀鈴急切地調整呼吸,撐起眼皮,看向柳知知,朝她搖搖頭,試圖用眼神告訴她:慕千月不是個好東西,讓慕千月滾。
柳知知眨眨眼,擦了擦眼淚,仔細看著銀鈴的動作,壓低聲音,小聲問道:“姐姐想說什麼?”
銀鈴像是看到了希望,慢慢挪出手指,指了指慕千月,又緩緩在自己脖子前比劃了個割喉的動作,然後又指了指自己。
柳知知睜大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我什麼都不需要,謝長老出去等候便是。”慕千月這邊與謝不言說完話,走向床邊。
柳知知小小一個,伸出雙手擋在銀鈴床前,滿是稚氣的聲音,大聲道:“你不準過來!”
銀鈴聽到了,心裡鬆了口氣,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這小丫頭,當初沒白收留她,是真機靈啊……
慕千月眉頭微蹙,柔聲道:“小妹妹,姐姐要做正事,你去外麵玩好不好?”
柳知知動都沒動,大聲反駁道:“你才不是我姐姐!也彆想傷害我姐姐!”
“知知,彆胡鬨。”謝不言走了過來,正要將柳知知帶走。
柳知知泥鰍一般滑到一旁,然後跳上床,抱住已然昏死過去的銀鈴,死死抓著床鋪被單,“仙人哥哥!姐姐不信她!你讓她出去!”
謝不言頓住了手。
是啊,他怎麼能信慕千月?當初在歲溯流轉陣中,慕千月能害銀鈴一次,今日,未必不會再害她,畢竟整個浮玉山,沒有人能真心接受銀鈴這樣的仙門弟子。
可銀鈴該怎麼辦?如今全靠那兩道符保著她的命,可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死……
“謝長老,我再不救她就真的來不及了!”
敲門聲響起,不看的聲音傳來,“長老!”
謝不言深深看了慕千月一眼,走向門邊,打開了門,“何事?”
不看遞給他一個錦盒,“方才院門外有人扣門,我們打開門什麼人都沒看見,卻看見了這個。”
謝不言接過錦盒,打開之後,他有些驚訝,錦盒裡是一塊漆黑的石頭一般的東西,他像是不確定一般,拿了起來,聞了聞,香氣甚異。
他自然認得,這就是他想要的,妖獸魑犀之角,這氣味與書中所言一般無二,是從活著的魑犀身上取下來的,燃之可定魂生魄,亦有強心凝神之效。
“沒有看到是誰送來的?”
不看搖搖頭,“沒有,我當時開門並不晚,但門外空無一人。”
“嗯,你先送慕閣主離開。”謝不言眼眸低垂,看不出神色,隻點點頭,回身往屋子裡走。
“是。”
慕千月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送我離開?你、不救你徒兒了?”
“多謝慕閣主好意,我徒兒有她自己的命數,不勞慕閣主費心了。”說罷,謝不言又看了不看一眼,示意他動作快點。
不看走到慕千月身旁,“慕閣主,請。”
慕千月皺著眉頭,看了看他手中之物,可她並不認得。
謝不言走到床邊,“她走了,你也先出去吧。”
柳知知爬了起來,坐在銀鈴身旁,“仙人哥哥,你一定可以救姐姐的吧?”
謝不言輕輕“嗯”了一聲。
幾人都出去後,謝不言立刻將這魑犀角放進香爐之中,點燃之後,將其挪至銀鈴床邊,自己坐在了書案旁,取出酒壺,靜靜等著。
魑犀難尋,世間恐怕也找不出兩隻,魑犀角更是世間罕有,偶出沒於妖荼湖邊,妖荼湖極深如淵,有書中所言,魑犀便棲息在於妖荼湖底,曾有凡人見過,稱為水怪,其首圓,生獸耳,眼大,身形如龍,卻細長生雙脊,四肢彎曲,無角。
那麼這魑犀角又是誰尋來的?又如何在這種時候送到了他院門外?
他早便想到了一個人,但不敢確定。
如果真是她送來的,倒也不奇怪了,他本就是要去找她的,隻是,送得也太過及時了一些,難免,叫他多想。
畢竟,那個人從未在意過他這個……兒子,又怎麼會在意他的徒弟?
他喝了口酒,看向床上滿身是血的銀鈴。
這丫頭,隻這一天,不知流了多少血。身體受傷,他尚且有藥救她,可他沒有想到,新弟子中,竟有魂力如此強大之人。
她的魂魄本就是被她祖父招來的,強行困在身體裡,一旦出了問題,便是神仙難救。這些日子,讓她練習命中,也是為了讓她定心養魂,好在她運氣不錯,陰差陽錯到了八十多年前,還漲了不少修為。
運氣……謝不言深知,她今日明明可以依靠羅骰,輕鬆取勝,可這兩遭幾乎要了她的命,何嘗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有所得,必有所失,世事皆是如此,此為天道,天上地下,無人可改。
倒是這魏慎,實在可疑。
“不,不是……我……隻是餓了……”
銀鈴的囈語聲傳來,謝不言不禁輕笑出聲。
謝不言怎麼會不知道,她這般不顧一切的要贏,也是為了讓他能去逍遙宗秘境,找一個可能……隻是這丫頭嘴硬,還說什麼餓了。
他看著她,不知為何,心裡有些異樣。
當初那個人的驕傲,是一雙飛升成仙的父母,可他這小徒弟與那人如出一轍的驕傲,又是來自什麼呢?
眼下,她能說夢話,看來,魂魄是穩了。
這塊魑犀角也許能助她與身體融合的更好,許是用不了多久,她便能如常人一般,吃飯喝水,不需要逍遙宗秘境裡的那個幽冥碗了,不知她知道以後,又會是如何的氣急敗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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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聲嚦嚦,清脆婉轉,銀鈴伸了個懶腰,卻猛地睜開了眼睛!
慕千月!慕千月要害她!
她倏地坐了起來,環顧四周,此時外麵天剛蒙蒙亮,屋子裡暗沉沉的,空無一人,香爐裡不知燃的什麼香,好聞極了,隻是好像已經燒儘,沒有煙氣了。
這是她的房間,慕千月不在這兒,銀鈴鬆了口氣,逐漸放鬆下來,又躺了下來,她好像很久很久,或者說,從來沒有這麼舒服地睡過一覺了,
被子裡還有熱氣,這種溫暖舒適,實在讓她有些舍不得離開,但她好像躺了很久。
良久,銀鈴慢吞吞坐了起來,穿上鞋,走到了門邊。
推開門,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清晨的浮玉山,這靈氣,真可算得上是上等!
她動作很輕,走出門外,坐在石桌旁,四處看著,留意到了那棵大樹上掛著的銅板,不知為何,她不自覺又拔了根頭發,朝那錢眼飛去。
發絲輕盈,伴著清晨的濕氣,飄飄悠悠,穿過了錢眼,似乎完全不費力。
“嗯?”銀鈴覺得有些奇怪,怎麼會這麼容易?
她的手指在石桌上劃拉著,閉上眼回憶起剛剛發絲行動的軌跡,卻看見不遠處有兩三個光圈。
可她是閉著眼的啊!
她追著其中一個光圈走了進去,竟看見了柳知知!
小丫頭打扮的和她一模一樣,衣裙眼色款式一樣,就連頭發上也係著相似的鈴鐺,正在和一條小青蛇玩著,隻見她拿叉子插了切的小小的生肉,送到小蛇嘴邊,小蛇吐著信子,張開嘴,將那塊肉吞入腹中。
銀鈴皺了皺眉,“你哪找來的蛇?這麼小,剛孵出來的?”
“姐姐?”柳知知看到銀鈴很高興,笑了起來,“你看它,是不是很可愛,小舌頭像花蕊一樣!”
銀鈴撇撇嘴,“嗯,就這樣吧,也沒多可愛,等它長大了,你說不定就要怕它了。”
“我才不會怕,我喜歡它,涼涼的,很舒服。”說著,柳知知把小臉貼在了那條小蛇身上,一點也不怕。
“隨你吧,我先出去了。”
說罷,銀鈴睜開眼,卻發現自己仍然在石桌旁坐著,院子裡很安靜,一個人也沒有。
她皺皺眉,又閉上眼,果然又看見了光圈,她隨便選了一個,走進去一看,是李七斤。
他正躺在一戶農家小院子裡,坐在搖椅上,手中晃著蒲扇,閉著眼睛,身旁小竹幾上擺著兩盤點心,他十分愜意地吃吃喝喝,曬著太陽。
“你這是在哪兒?”
李七斤聞聲睜開眼,立刻坐了起來,“嶽姐姐,你怎麼來了?”
“我問你這是哪兒?”
“這是我家啊!你等等啊,知知也來了,在屋裡吃雞腿呢,我去叫她出來。”
銀鈴皺著眉,“不用了。”
轉身,睜開眼,她依舊在石桌旁。
這是怎麼回事?她看到的是什麼?
“嶽姑娘?你真的是嶽姑娘?嶽姑娘……你終於醒了!”
銀鈴回過頭,見不聽滿臉驚喜,拎著一籃子菜走了進來。
銀鈴眨眨眼,確定眼前是真的,反問道:“終於?我睡了很久嗎?”
不聽點點頭,走了過來,將菜籃放在石桌上,“你要是睡到今天傍晚,那便是整整半個月。”
銀鈴一臉不信,眉毛眼睛皺在一處,“什麼?你說我睡了半個月?”
不聽仔細看著她,“是啊,我豈會騙姑娘,不過方才,我都沒敢認,嶽姑娘睡了半個月,模樣又愈發……長開了。”
“長開了?什麼叫長開了?”
“就是說——”
一扇廂房門被推開,不看揉了揉眼睛,打斷了二人,“不聽?你今兒怎麼起這麼早?”說著,他抬頭看看天,“天都還沒亮。”
不聽笑了笑,朝他晃了晃菜籃子,“我起早去挑了些好食材,給長老補補身子。”
不看注意到了銀鈴,又揉了揉眼睛,“不聽,我是不是還沒睡醒?在做夢呢?這人怎麼有點像……嶽姑娘?”
“你睡醒了,我就是嶽銀鈴,長開了的嶽銀鈴。”銀鈴用上了不聽所說的字眼,雖然她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說罷,她朝謝不言的房間走去,沒再和二人閒扯。
推開門,謝不言眉頭皺了皺,卻沒有醒,她放輕了動作,躡手躡腳走到他床邊。
謝不言皮膚白,如今頭發也白,睡在銀色緞麵被褥裡,有種莫名的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一整個讓人不敢多看一眼,但好在,銀鈴不是人。
她忽然想到什麼,閉上了眼睛,眼前卻不是光圈,是個小光點,她走近了,卻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她睜開眼,輕輕清了清嗓子,“謝不言。”聲音不大,他沒醒,“謝不言!”聲音大了些,他還是沒醒。
她想了想,壓低聲音,“師父?”
床上那人睜開了眼睛,雙眼含笑,又帶著惺忪之意,定定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