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鈴咽了咽口水,站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
他知道她的姓名,是銀鈴,不是嶽銀鈴……兩百多年,什麼兩百多年?無論怎麼算,人間的兩百多年前,她都沒成鬼呢!幽墟一年人間一日,幽墟千年,人間不過三四年,所以這天上地下才沒什麼人願意管幽墟,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地方。
“銀鈴?”男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銀鈴回過神來,皺著眉打量著他,“你到底是什麼人?”
“你……真的不記得我?”男子看她的模樣不像裝的,試探的問道。
銀鈴搖搖頭,她也不應該記得吧?她這輩子除了做鬼之前的事,什麼都沒忘過啊!難道她做鬼之前也叫銀鈴?這麼巧?她隨便起的名字,就中了?所以眼前這個怪人,是她做鬼之前認識的?是她的弟弟?
“那你可記得這裡是何處?”男子指了指石碑。
銀鈴依舊搖頭。
男子想了想,抬起手輕輕一揮,眼前瞬間變了模樣。
原本的鬱鬱草木消失不見,這裡竟憑空出現了一座小山村,屋舍林立,村民們來往忙碌,炊煙嫋嫋,閒話家常……
“這樣呢?”
銀鈴還是搖搖頭。
男子有些失望,收回了手,方才的山村消失不見,眼前又是先前的景象。
“這裡,曾經是我們的家。”
“家?”
男子點點頭,向銀鈴伸出手,“跟我回家,好嗎?”
“不好。我想回去,不是回家。”銀鈴一口回絕。
“回去?”男子有些驚慌,死死抓住銀鈴的手腕,恐懼又憤怒地吼道:“你要回哪裡?你哪裡都不能去!跟我回家!”
銀鈴用力甩開他的手,罵道:“瘋子。”說罷,她再也不想搭理這個怪人,準備先離開這裡,找個沒人的地方,用玉鶴聯絡謝不言試試。
隻是,她才剛走出一步,腳下一輕,整個人被扛了起來。
“你乾什麼!放我下來!”銀鈴皺起眉頭,立時運轉靈力,一掌打在他身上。
男子隻頓了頓腳步,“兩百多年不見,你的法力倒是退步了不少。”
退步?
銀鈴見這六成力的一掌無用,隨即又是全力一掌。
男子笑了笑,“阿姐的扇子呢?若是帶著那扇子,說不定能傷到我。”
銀鈴再次驚了。
他連扇子都知道,他怎麼會知道扇子?扇子分明是兩個多月前才到手的!
“你到底是誰?”
“銀鈴,我是銀夜,是你的家人。”
瞬息的功夫,銀夜將銀鈴帶進了這座風溪山中,卻停在了一座恢宏的地宮麵前。
這地宮建在山穀之中,模樣雖與幽墟宮有些不同,但氣質非常接近,都是華麗恢宏,帶著點幽靜詭秘。
銀鈴被銀夜扛在肩上,費力抬頭,“你說的家,就是這兒?”
銀夜微微一笑,“不是。”下一瞬,他帶著她進了這座地宮,出現在了一座草屋前,“這裡才是。”
銀鈴看著這間突兀的立在殿宇之中的草屋,心中愈發覺得眼前這人,精神不正常。
“我再說最後一次,放我下來,不然,我絕對要,殺了你。”
銀夜將她輕輕放了下來,“你的脾氣,一點都沒變。”
銀鈴方一落地,立時站得離他老遠,“你到底想乾什麼?”
他沒答話,隻是伸出手,“你身體有些弱,我先幫你把左臂複原。”說著,一道淡淡的玄色光芒自他掌心,緩緩流向銀鈴的左臂。
銀鈴隻覺得這隻還沒完全恢複的斷臂處,癢癢的,還有一點酥麻,接著,有一種說不出的通暢感傳來。
待到銀夜收回手,她擺動了一下左臂,竟真的恢複如初了。
“你先在這兒住著,有什麼需要儘管告訴我,我去為你尋些養身的丹藥來。”
說罷,銀夜便消失在她眼前。
這人怪是怪,有病也是真的有病,但是似乎對她沒有什麼惡意。
銀鈴環顧四周,空無一人不說,殿宇相接,長得都差不多,她自己定是走不出去,所以……她往那草屋走去,四下看了看,拿出了那個玉鶴。
“謝不言!”
沒動靜。
“謝不言!”
還是沒動靜。
“小白臉!謝不言!”
“為師在。”謝不言的聲音自玉鶴上傳來。
“我還以為你死了!”聽到謝不言的聲音,銀鈴心裡莫名安定了許多,“我被坑了,我現在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現在是何年何月,我怎麼回去?”
那頭沉默片刻,“附近有人嗎?”
銀鈴道:“沒有。”
謝不言道:“彆怕,先找到有人的地方,問清楚年月,為師會想辦法救你回來。”
銀鈴道:“誰怕了!”
謝不言道:“記住,萬不可插手改變此間之事,儘量不與任何人接觸。”
銀鈴皺著眉,道:“那要是有人非要纏著我呢?不,不是人,是瘋子。”
那頭又沉默了片刻,“等我。”
說完,那邊沒了動靜。
“謝不言!謝不言……等你什麼啊,不靠譜!廢物!還當什麼師父!”銀鈴罵了幾句,差點砸了那個玉鶴,手一抖趕緊將玉鶴收好。
銀鈴對這個連嶽宅都不如的破敗小草屋實在沒什麼興趣,於是往外走了兩步,四下看了看,卻見到不遠處的牆後,似乎有人影閃過。
她腳下一動,追了過去。
許是她眼花了,穿進這高牆之中,她並未看見有什麼人,回過神來,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追過去,或許是為了問問今夕是何年?
眼下,她走出來也有段距離了,七拐八繞的,本以為自己會不認得回去的路,沒想到卻在牆上看見了刀刻的小箭頭,她將信將疑,順著箭頭的方向走著,竟真的看見了那個草屋。
有點意思。
銀鈴正要抬腳過去,卻猛地腳下一滑栽倒在地,接著,她的腳好像被什麼東西纏住了,整個人不受控製的被往後拖去。
“砰——”伴隨著一聲關門聲,銀鈴被拽進了一間漆黑的宮殿。
腳踝被什麼東西纏著,那東西生出一股力,將她倒吊起來,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她此時才反應過來,瞬間運轉靈力,朝腳踝上的東西打去。
“小娘子長得不怎麼樣,氣質倒是不俗,修仙的凡人,果然不一樣。”
“嘿嘿嘿……是個修仙的凡人……”
“嘻嘻嘻……最沒用的凡人……”
窸窸窣窣的嬉笑聲從四麵八方傳來,許是因為這間宮殿太大,回聲乾擾,一時難辨方向。
銀鈴被倒吊著,心中怒意已達頂峰,即便為人以來諸多不順不堪,卻也不曾如今日一般,受此大辱!為人,對,都是因為她如今成了人,當真是什麼雜碎都能來戲弄她了。
好,很好,好得很!
她閉著眼,反複調整呼吸,卻意外的發現,這處山穀所在,靈氣不錯,不亞於浮玉山,倒是個修行的好地方。
“這個女的怎麼不說話?也不動了?是不是死了?”
“嘿嘿嘿……死了……”
“小的們,去看看。”
那為首之人一聲令下,隱隱約約,銀鈴似乎看到許多人朝自己靠近,她如今目力因修行精進不少,待到這些“人”離近了,她驚訝的發現,這些竟都不是人,都是紙糊的,那麼說話的……
也是個有病的。
這些紙紮人如同牽線木偶,順著銀鈴的臉,往她身上爬著,弄散了她的頭發,隻聽“叮當”一聲,她發間係著的紅繩鈴鐺掉到了地上。
紙紮人似是故意被做的很粗糙,身體裡的竹條上有許多毛刺,在銀鈴的臉上、脖子上,劃出了許多細密的傷口。
“滾!滾開!”銀鈴搖擺著身體,試圖讓身上這些紙紮人掉下去,甚至張開了嘴,撕咬著紙人。
“喲,小娘子沒死啊!”人聲緩緩靠近,一隻手摸在了銀鈴的臉頰上。
這隻手長滿老繭,粗糙如石,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銀鈴近閉嘴巴,扭開臉,惡狠狠地瞪著這隻手的主人:一張滿口黑牙、麵若樹皮的醜陋麵孔。
“瞪我?”這人湊近了銀鈴的臉,恨不得貼上去,“那我就先挖了你的眼——啊——”
隻聽這人一聲慘叫,他一隻左眼生生紮進了一截竹枝,這枝條正是銀鈴從紙紮人身上咬下來的。
銀鈴吐掉口中的木渣,“就憑你,還想挖我的眼?”
“啪——”那人捂住左眼,一巴掌重重扇在銀鈴臉上,“你以為你是那個人帶進來的我就不敢動你?我今天非將你碎屍萬段不可!”
這一巴掌打得銀鈴頭暈目眩,倒吊著在空中蕩了半天,好一會兒都沒緩過來。
想來也是好笑,她為鬼主時,成日閒得無聊,幽墟也沒有一個鬼靈敢同她叫板,異界也沒有來挑釁的,如今做了人,一個兩個,不是要撕了她,就是要將她碎屍萬段……
銀鈴“呸”了一聲吐掉了口中血沫,“你要殺就動作快點,姑奶奶看著你的樣子,聽見你的聲音,惡心的很。”
她死不死得掉還不一定呢,隻要她不死,這一個兩個的……事到如今,她倒不敢再放下狠話了,仇人越來越多,可她卻被吊在這裡,任人魚肉。
恍惚間,她想起了陸曳那時和她說的話:眾鬼一心,隻想讓她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難道她真的錯了?所以受到了天罰?可她做錯什麼了?
“想死?哪那麼容易,你毀我一隻眼,我怎麼可能這麼便宜讓你死!小的們,給我撕了她的衣服,送去幽牢給那些妖獸好好享用享用!”那人說著,又伸手摸了摸銀鈴的臉,“怎麼說,也是個細皮嫩肉的小丫頭,夠他們玩一陣兒——”
他的手驟然離開了銀鈴臉頰,光照進了這座漆黑的宮殿,門被打開了,銀鈴眯著眼費力的看去,卻見他的手被生生截斷了,掉落在地上,他卻連叫都沒有叫一聲,下一瞬,便朝向門口,跪倒在地,“主、主上……”
“你,敢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