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林舒語
1997年,對中國來說是極具曆史意義的一年。
鄧爺爺去世,香港回歸,舉國悲痛之後又歡欣鼓舞。而我的人生在那年也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那就是我媽的去世。
香港回歸後不久,也就是中考前的幾天,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被告知臥床已經兩個月的媽媽走了。
我媽走的時候是睜著眼的,當時的我還不了解她有什麼不瞑目的事。爺爺最後幫她闔上了眼。
那年我15歲。看著躺在屋中間的那口沉默的棺材固然悲痛,但自還不知母親角色的缺失對於我人生是怎樣大的缺憾,又將會產生多麼巨大的影響。甚至於日後回憶起那股悲痛,都自覺還不夠,反而是經年累月之後心痛愈發深重。
我媽下葬後沒幾天,我爸就帶了個女人回家。
我媽去世之前,我的人生可以用八個字概括:風和日麗風調雨順。成績好,家境好,在當時還沒見過什麼世麵的小男生眼裡,大概樣貌也是好的,反正各種小紙條情書不斷,這些對於同樣還沒曆經過人生的小女生的那點小小虛榮來說,是足夠了的。
我媽去世後幾天,我腫著眼睛參加了中考,糟糕的情緒並沒有讓我失利多少,9月,我沒有意外地考入了臨絕中學。
我家所在的小城臨絕是一個好地方,三麵環水,一麵環山,可登高,可臨淵,山明水秀,曆史悠久。多年後因此而成了旅遊勝地,那都是後話。但在當時,臨絕還是一個相對封閉的小城,商業氣息不濃,未有過度開發。又因臨省會不遠,物資不至匱乏,條件並不落後,真正是個好地方。
而臨絕中學,便是當時全市最好的中學。考入臨絕中學的,大多都是各區縣拔尖的學生。
當然,丁伶伶除外。
2.丁伶伶
丁伶伶是我的發小。
從幼兒園兩個人屁顛屁顛地跑去買2分錢的攪攪糖到高中窩在被子裡講班上的男生,一路走來,也算是同甘共苦曆儘考驗的好戰友。
這樣聽起來,感覺我們的人生就是從兩枚吃貨成長為了兩枚花癡,但事實不是。吃雖然是我們永恒的主題,但男生就未必了,至少在當時還不是。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主要還是忙於促進彼此心智發展,其實就是互相批判,戳對方傷疤,哪疼往哪兒戳,戳到不疼為止。批判完彼此,再順帶批判社會批判老師批判班上裝X的女生,從批判中找共鳴和存在感。
丁伶伶個子不高,長相秀麗,齊肩短發,一眼望去,也是眾多少男心中的清麗佳人。但三句話後,便現了原形。
如果說,90年代那個年紀的女生還多少都有那麼點嬌羞矜持,那丁伶伶就太太太“落落大方”了。
她會在課間操的時候當著一眾同學毫不避諱地指著隔壁班的帥哥津津有味地點評:“看見沒,穿藍白格子那款,又高又大又壯觀,就是太黑了。哇!黑得跟自行車車把似的。”
丁伶伶有很多千奇百怪的形容詞,自行車車把是其中之一。又比如“冬天的太陽”。丁伶伶抱怨冬天有太陽的早上反而更冷,看著有了溫暖的影子,其實凍得徹骨。那時候我們討厭某人虛偽,都說他假得跟冬天的太陽似的。
要論機靈,丁伶伶絕對是當仁不讓的。但在班裡的成績,反正就那麼溫不溜湫,不上不下。她也從不為此煩心,該玩玩,該睡睡,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一瞅她她準在樂。
這種樂觀的性格源自於她的家庭。丁伶伶的父母都是工廠的普通工人,但絕對是一對不普通的父母。對於這個唯一的女兒,他們的政策是百分百放養。作息時間自便,成績標準隨意,父母女兒嘻嘻哈哈,沒大沒小,什麼玩笑都能開。
丁伶伶有次跟她媽吵架,跑到她爸麵前跳著腳大呼小叫:“離了,把我媽離了,當初為什麼要娶她,都是你沒眼光害了我,馬上離婚。”她爸居然還望著她笑,政策之寬鬆可見一斑。
中考丁伶伶發揮不錯,但還是不夠臨絕中學的錄取線。她爸問她想上哪個高中,她說:“那就臨絕吧,說不定能跟方五同班。”於是她爸就托關係拿錢替她搞定了。
方五是我的外號。曆史典故起源於初中有次玩吹牛,丁伶伶先出了張牌說是“一張5”,後邊的人接二連三跟著全是“一張5,再一張5”,幾圈下來,我看大家吹得歡,手裡本來有張方塊5,想著等下再出,便隨便拿了張牌說“跟張5”,哪知丁伶伶突然揭了我的牌,那厚厚的一疊牌便全砸我手裡了,沒有一張是5。從此,方五便成了我名震江湖的外號。
不管怎樣,我們一起進了臨絕中學。
3.江汀
我和丁伶伶一起上了臨絕中學,卻不在一個班。她在1班,我在5班。
丁伶伶和我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她外向開朗愛說笑,幾句話就逗得周圍的人前仰後合。而我多少有點自閉,隻在熟悉的人麵前才露出本性,對不熟的人奉行的是三不戰術,不說最好,不先開口,絕不多說。
丁伶伶稱此為“死樣”。
我擺著這副“死樣”進了高一(5)班,想想也是活該心酸,大家都忙著認識新朋友適應新環境,隻有我坐在座位上神遊,不發一言。老師沒來,書也沒有,獨自一人默默坐在一片喧嘩之中是件很尷尬的事。
所以說江汀是很可愛的。
她是我的同桌,雖然是同桌,但一上午了我們還沒交流過,大概是我一副謝絕打擾的神情阻止了她的主動。不過她終於還是決定感化我,隻是方式讓人不敢恭維。我聽見她細聲細氣地開了口:“你簡直完全不說話,多無聊啊,要不然發給你本小說看?”我想我當時是很快的說了“好啊”,因為確實很無聊,於是江汀轉過身去取她掛在椅背上的書包。
後來我們無數次地演練這個動作,都無法解釋她當時怎麼就鬼使神差地連人帶椅子摔在了地上。“隻能是因為你太肥了”,我草率地給她下了個結論,得到兩個字:“去死”。
“砰”的一聲巨響,沸騰的教室馬上安靜了下來。江汀給還是陌生的同學們行的這個禮也未免有點大了,我目瞪口呆居然都忘了扶她,她雙頰通紅悻悻地站起來,環顧了一圈不明就裡的同學們,揮了下手說:“大家好,我是江汀,大家請繼續。”
我馬上就愛上了這個外表柔弱聲音嬌嗲但骨子裡大氣的女生,我們迅速打成一片淪為死黨。
高一生活就是在我、丁伶伶和江汀的三人團隊組團撒歡中渡過的。
江汀是走讀,不住校,白天我跟江汀在教室裡伏案疾書,其實是看小說吃零食;晚上跟丁伶伶在寢室裡暢談人生,其實是互相攻擊再找個目標共同攻擊;閒暇時候就三人行吃喝玩樂,學校周圍的東西南北街都留下了我們矯健的身影。
丁伶伶名字小女人,外表小女人,其實內裡是個不折不扣的女漢子。
力大早就不是秘密,我們親眼見過她騎著自行車載著一位身高180,體重160的男同學順利通過了一條夾角呈35度長約1裡的斜坡,瞬間征服所有人。
能吃也是人儘皆知的。學校食堂的大碗麵,在一眾男生都隻要2兩的情況下,她每每不顧眾人的異樣眼神,鎮定自若地捧著那個比頭還大的3兩碗吃得雲淡風輕。
這些都還隻是膚淺意義上的女漢子,我比誰都清楚丁伶伶從小獨立,雷厲風行,說一不二,想到什麼勢必去做的個性。這個不到1米6的瘦小的漂亮女.......漢子,同樣也隻有我清楚,她同所有女生一樣,有顆細膩易感的心,隻是從不輕易為人所知。
至於江汀,和她相處永遠都是舒服的。溫和善解,很少像我和丁伶伶常有的那樣咄咄逼人,也比我們多了那麼點女性荷爾蒙,細致靈巧。無論什麼時候,在哪裡,她都能從包裡變出各種的東西,小到一包紙巾,大到一條毛毯,一切你需要的她都準備了,而我和丁伶伶卻是那種有時候連自己都忘記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