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島露娜逐漸走近,芹澤克也發覺她的狀態很糟糕,頭發沒綁好,也沒做造型,毛毛躁躁地在四周散開。
她走到他跟前,哭聲變更大了,整個人變成仰頭哇哇大哭的幼稚模樣。
芹澤克也對她不知所措。
霧島露娜張開雙臂,想更靠近男人……然後就被芹澤克也伸直手臂按住了額頭。
洗衣服很麻煩啊,他如是想。
芹澤克也人很高,手也很長。
霧島露娜被他按在原地無法前進,手和腳包括頭發都仍在努力揮舞——困境如背殼朝上的烏龜。
芹澤克也看著她因自己變滑稽的烏龜小人,冷汗嘩嘩直流。
他收手,抹掉臉上冷汗。
芹澤克也對霧島露娜抽出西裝口袋裡的手帕,很低聲下氣地說:“這沒有使用過,很乾淨的。”
淚水量呈現減少趨勢的霧島露娜不嫌棄地接過,用他的手帕擦起臉上綜合交錯的淚跡。
“你怎麼了?被人欺負了嗎?”
芹澤克也想到自己少年時期被欺負的事了。
霧島露娜先用手帕醒了鼻涕,後才慢悠悠答:“唉,露娜很難說,太複雜了。”
她不怎麼哭了以後,拿出來手機讓芹澤克也端著,像手持鏡子的仆人那樣對著自己。
芹澤克也對此滿是問號。
霧島露娜反而露出了,更加疑惑他為什麼不能理解的樣子。
“露娜要梳頭發呀。”
非常有理有據,芹澤克也乖乖拿起自拍模式的手機對準霧島露娜。
霧島露娜將頭發辮成蓬鬆的麻花辮,露出了耳朵上的粉白糖果色耳釘,琺琅質地,戴十字冠的土星形狀,鑲嵌小小水鑽。
光是麻花辮還不夠,她把耳邊的碎發用手指繞圈圈,再小心地落下,原是繞成了小卷發。
霧島露娜看起來很可愛。
芹澤克也喜歡有美好外表的事物。
由遠及近,一盞空中懸浮的燈朝他們飛來。
燈還會說話:“喂,學生在這乾嘛呢?”
光線照亮彼此,兩個人都認出那是騎自行車的巡警。
霧島露娜變臉:“被抓住會被叨叨念個不停的,超級討厭的自以為是的多管閒事的大人!”
最後半句話簡直咬牙切齒地擠出來。
然後,她拽住芹澤克也的手,飛奔逃離。
他們私奔到沒有巡警的街區,霧島露娜撐著膝蓋喘氣,芹澤克也還好,可能是腿比較長,人家跨兩步他一步就過去的客觀因素造就。
“露娜好餓,你著急除靈嗎?不著急先吃飯嘛。”
芹澤克也:“……”
現在沒靈可除。
霧島露娜垂頭喪氣,變成了拱橋形狀的人。
“露娜今天一直沒心情吃東西。”
根本不知道有什麼地方開著門。
雙倍拱橋形狀的麥當勞被霧島露娜一擊否決。
芹澤克也懷疑霧島露娜就是喜歡表麵這行那好什麼都可以呀實際上什麼都不要的麻煩家夥。
不是懷疑,她就是吧……
他們走了好一陣,在這個街區找到了還未關門的老喫茶店。
狹小的店麵布滿碎花布簾、木製桌椅與昏黃燈光;牆邊貼了一張店主老婆婆和丈夫的照片,美滿又幸福;掛牆電視機播放著動畫,奇怪的是美國動畫,同店的昭和複古懷舊風格十分不搭。
動畫主角是頭馬人,還有個雀斑煙熏妝女孩,對話是英語。
霧島露娜先找了靠窗位置坐下,沒有特彆原因,隻是她很不想坐吧台。
芹澤克也便坐在她對麵,剛把斜挎腰包放下。
霧島露娜快速起身,手拎起他的斜挎包放在桌上,身體坐到他旁邊,極近。
說是坐,其實是擠到了芹澤克也身旁。
芹澤克也定定地看她一眼,接著望向掛牆的電視,在播著英語動畫片呢。
在讀高中生的霧島露娜:“露娜聽不懂英語。”
看起來平時是一點沒學。
初一肄業的芹澤克也尷尬:“我也是。”
情有可原。
老婆婆端上咖啡和冰淇淋麵包片、炸豬排三明治。芹澤克也瞧見霧島露娜拍手,再期待滿滿地咬下,然後露出了幸福的神情。
她很喜歡。
他們認真吃著,偶爾瞥一眼電視。
因為不懂英語,所以劇情全靠猜測。動畫片現在的劇情大概是雀斑女孩死在了天文館,馬抱著她,背景都是星辰。
霧島露娜問:“現在的晚上能看見星星嗎?”
芹澤克也沒注意過。以前下班後他會去夜校提高自己,沒想過星星,現在每天下班後隻想躺屍,更想不起來星星。
“吃完了以後,”霧島露娜說,“想去河邊看星星。”
她把除靈小分隊的本質忽略得一乾二淨。
芹澤克也:“太晚了,你家人不擔心嗎?”
“誰?不擔心呀,你還可以帶露娜去你家裡睡覺哦,完全不會有問題的。”
兩人位置坐得太擁擠,霧島露娜的小腿彆著芹澤克也的小腿,她尤嫌不夠,又抬起腳,隔著一層布料,腳尖勾纏他的小腿肚子。
芹澤克也察覺她並沒有穿製服鞋。
不知道什麼時候脫下了。
他突然又想到霧島露娜那天沒有拉下去的製服裙,那時她對自己說的話語:再下麵也有哦,你想不想看?
當時的芹澤克也什麼都沒意識到,依靠本能感覺不太合適。
上麵有肚臍穿環……
再下麵有什麼……
芹澤克也臉紅地把霧島露娜推遠。
霧島露娜掉了凳。
“喂!”
她氣急敗壞從地上爬起來。
芹澤克也渾身呈現高熱開水壺狀,他謹慎地瞄向打瞌睡的店主老婆婆,再對女孩小聲張口:“露娜,這樣不好。”
“嗯嗯。”
霧島露娜沒懂,就算懂他話中含義也選擇充耳不聞。
“你不去露娜就自己去看星星。”她說。
離開喫茶店不久,霧島露娜興衝衝去了河邊看星星,芹澤克也怎麼能放她一個人,他在身後緊緊跟隨。
站在河岸,她大失所望。
天空有星星,可他們忘了現在是枯水期,大部分都光禿禿的河床,無關浪漫絲毫。
霧島露娜遷怒,她往河邊的無辜枯樹乾踢了一腳。
芹澤克也:“……”
她踢完,注視著斷成一節節的樹枝發呆,應該是有了什麼壞主意,繼而竟然從製服裙口袋裡掏出來打火機。
女高中生會隨身帶打火機嗎?
芹澤克也已經對霧島露娜作出的行為不會驚訝了,非要驚訝,唯一點的可能是:他還以為現在的孩子都是電子煙,維新派的呢……靈幻新隆比起來算是傳統香煙派吧……
每逢周末,調味市的大街上就能看見脖子上懸掛電子煙的各式各樣的二十代男女。
“電子煙?”霧島露娜反問。
芹澤克也胡思亂想的時候,情不自禁念出了聲。
“我不抽煙,”她聳聳肩,“這個嘛……哦,露娜從桌子上拿的。”
芹澤克也:“……行。”
了解是怎麼“拿”的了。
火光猛然劃破黑夜,熱情,激烈。微妙劈啪聲在耳邊響起,是木材正被火焰吞噬的證明。
她的臉映著火。
他站在火的另一側,看著火,看著她。
熊熊熾燃的火光,仿佛用力灼燒著芹澤克也的視網膜。
他想,如此年輕的少女,為什麼會露出像火焰燒光了的餘燼那般的表情?
河岸上,火光凋謝,厚重的夜色再次落在他們身上。
芹澤克也:“你還好嗎?”
霧島露娜:“露娜很好哦。”
她突然來了一股火,對世界傾瀉而出:“我一點也沒要求被拯救啊,為什麼大家總要來拯救我呢?”
“難道我不知道我的人生已經腐爛完了嗎,沒人是傻瓜啊。”
“隻是這樣活著不好嗎?慢慢被爛泥淹沒,等著早點死掉,人總會死呀。”
芹澤克也不明曉霧島露娜在發什麼火,尋著裡麵的隻言片語,問:“那露娜最開始為什麼要求救?”
霧島露娜麵無表情地歪頭向他:“關你什麼事?”
她頓了頓,“話說,你叫什麼來著?露娜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