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天氣變幻莫測,天氣預報本是晴天,卻下起了雨。
雨不大,但足以打濕衣裳,不過好在吃過午飯就停了。
寧居隨按楊知歸說的穿著輕便,一身輕薄衝鋒衣和速乾戶外褲,頭發也沒打理,柔順的垂在額前。
他這副穿搭,一眼看去跟大學生沒什麼兩樣。
王汝在門口囑咐兩人小心腳下,趕在天黑前回來,楊知歸笑著朝她揮了揮手。
主路上還好,水泥地即使下過雨也好走,但開始走進草坡就有些困難了。
被打濕的泥地很滑,兩旁的雜草很快就濕了褲腳,雨剛停的天空還陰著,濃稠的雲還未散去,太陽被遮得嚴實。
兩人專心顧著腳下,沒有交流,熟悉地形的楊知歸專挑著好走的位置在前麵引路,他怕寧居隨滑倒,時不時回頭看顧兩眼,好在寧居隨走得穩,他便漸漸加快腳步。
翻過這個草坡,前麵是座與雲齊平的山。
察覺到寧居隨胸腔起伏漸大,楊知歸問:要休息下嗎,往上海拔更高,你可能會高反。
小院所處的海拔已是3500多米,他們還需要在這個基礎上往上爬山,不適應高原生活的人很容易出現高反。
“不用,”寧居隨瞥了眼楊知歸的背包,“你不是給我帶了氧氣瓶。”
出發前楊知歸的確裝了一瓶便攜式氧氣瓶,以防寧居隨缺氧。
沒等楊知歸打完要說的話,寧居隨拉住他的手臂,將人帶進那條上山的路。
山路被開墾過,泥路被鑿成梯狀,往上走比剛才爬坡輕鬆一些,不過越往上路越窄,不能再容納兩人通過,小道旁還固定著供抓扶的粗麻繩。
還是楊知歸在前,寧居隨踩過他踏過的路。
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動作變得簡單機械,心無旁騖,腦子裡隻有往上爬這個念頭。
雨後的山林散發著潮濕的草木氣息,鳥雀在枝頭嘰嘰喳喳,濃雲漸漸散去,陽光由於丁達爾效應被交錯的樹枝裁剪出漂亮的形狀,如天幕落下的另一種形勢的雨。
寧居隨抬頭看著身前因攀爬輕微晃動的後腦勺,某種情緒在胸腔中流竄。
他在腦中搜尋著合適的詞語來命名這種情緒。
應該是一個正向的詞語。
如同將自己從身體裡抽離出來成為一個客體,他審視著即使累了,甚至有點缺氧,但是並不想放棄往上的自己。
他不是一個執著的人。
原本隻是想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待著,也沒什麼彆的想法,他並不知道楊知歸說的地方值不值得他這樣往上。
按照以往的調性,他估計翻過草坡就停止了。
但是很奇怪,現在沒有放棄的念頭。
看著前麵的背影,好像隻要楊知歸還領著自己一直往上,他就可以跟著往上,不管終點是否值得他這微不足道的堅持。
忽然停下的楊知歸打斷了他的思維。
他們已經走完了有粗麻繩攀扶的路段,前麵視野變得開闊起來,寧居隨聽到了水聲。
楊知歸朝他伸出手。
路還是那條被造成梯狀的路,隻是沒了繩索,看起來就格外凶險。
寧居隨看向伸到麵前的細窄的手掌,有點懷疑若是真踩滑了楊知歸是否能拉住自己。
極有可能他會將楊知歸一起拖下去,摔進樹林裡。
不過在楊知歸的安靜注視下,寧居隨沒有說什麼,握住了那比自己小上兩圈的手。
手掌相貼,寧居隨幾乎將楊知歸裹進手心。
有些路段的確需要相互攙著,但多數路其實不牽著也沒問題,寧居隨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見楊知歸沒有放手的意圖,便也沒開口提醒。
兩個不太熟的男性就這樣牽著手,一步步抵達了目的地。
直到看見眼前的景色,寧居隨找出了那個詞。
——愉悅。
他看見了彩虹。
這是一處懸崖,遠方是一方方順著坡度均勻錯落的梯田,不同色調的綠按著某種自然的規則蔓延,連接著天際邊隱在霧中的墨色群山。柔和的天光被空氣中水汽構架成了一道彩色的弧形,這座七彩的天橋就懸在梯田與遠山之間。
雨後被陽光照耀的山林美得讓人失語。
右手被扯了下,寧居隨側頭去看。
楊知歸飛快眨了眨眼,鬆開了抓著寧居隨的手。
像是後知後覺意識到兩個男性牽手牽了一路有點奇怪,楊知歸往旁邊讓開一步,笑容尷尬。
山風撫過手心,微涼。
寧居隨表情如常,虛握了下右手,而後揣進褲袋。
“你之前來的時候,”寧居隨側過頭,說:“有過彩虹嗎?”
楊知歸:遇到過一次,但沒有這麼清晰。
給寧居隨看完他又繼續敲字:我沒騙你吧,這裡很漂亮。
寧居隨點頭:“嗯,這裡即使沒有彩虹也很漂亮。”
楊知歸像是得到了某種認可,眯著眼笑了起來。
日光鋪灑在他的臉上,偏長的睫毛在眼下落出一小簇陰影,紅暈爬上他麥色的皮膚。
這是個充滿生命力的純粹的笑容。
像是被他的開心感染,寧居隨也不自覺牽起嘴角。
——需要幫你拍張照嗎?
楊知歸舉著手機,眼神真摯。
他的眼睛總感覺一直很亮,在光下尤其,隔著一臂的距離,寧居隨清楚地看進那雙透亮的眼睛。
瞳色很淺,色似琥珀,透亮得讓寧居隨想起昨日景點見到山間湖泊。
“不用。”寧居隨收回目光搖頭,說完又想起什麼,“我幫你拍吧,畢竟彩虹可不是隨處可見。”
楊知歸還未反應過來,就被輕輕推了一把,寧居隨給他找了個完美的位置。
可以將彩虹和美景一起框進鏡頭裡。
他有些局促地站著,眼睛也不知道往哪裡看。
“楊知歸。”
寧居隨舉著手機提高音量喊了他的名字。
被突然喊到的人一愣,茫然地看向被手機擋住臉的寧居隨。
那沒被擋住的嘴唇張張合合。
“你現在開心嗎?”
寧居隨說。
開心。
楊知歸點頭,不自覺帶上了笑容。
鏡頭這邊的寧居隨看著取景框裡明顯放鬆的人,彎了嘴角。
快門按下,留住了他這一刻的開心。
拍完照的楊知歸反應過來,打字:我沒告訴過你我名字啊,你怎麼知道我叫什麼?
找了個平坦的位置,寧居隨鋪上手帕坐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了一句:“我叫什麼名字?”
打字:寧居隨。
看著屏幕上自己的名字,寧居隨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很高興認識你,楊知歸,”寧居隨伸出手,偏頭看過去,“我是寧居隨。”
被寧居隨摸不著頭腦的一句話搞得有點愣的楊知歸,不明所以地捏住了伸過來的指尖。
手被拉著上下搖了搖。
“好了,現在就算互通姓名了,”寧居隨抽回手,看著仍在發愣的楊知歸笑了起來,聲音都帶著愉悅,“朋友你好啊。”
反應過來的楊知歸被寧居隨這有病的一來一回逗笑。
他打字:你也好啊,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