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的孩子大都繼承了他的力量,也能夠在各個世界之間穿梭,隻是不能像他們的父親那樣隨意自如地選擇自己的目的地。而多納,你和他們完全不同,你沒有這種力量,所以不得不通過和我們這樣獨立於天地之外的靈體交易來實現自己想要到達其他世界的願望,這真是遺憾……”
“是的,我隻是一個普通人。”多納想起從小到大哥哥們對他的排擠和厭惡,自己這個像個普通人類一樣的弟弟,既不能像父兄們那樣享受長久的壽命,也不能掌握神明給予的力量,生活在富麗堂皇的神殿裡,作為阿姆內森斯最小的皇子而存在,卻與那承載著皇家最深重欲望與貪婪的理念格格不入。於是他放棄了那種皇家的命運,選擇擁抱一種普通人的人生。
現在,作為一個普通人,對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回自己的那顆心。
說到底,這樣一個脆弱的宇宙,竟然淪落到需要靠獻祭一個普通人的心臟才能維係下去,那麼多神明和擁有神力者的存在都要仰仗一個普通人的犧牲才能存續,這樣的世界,不是很可笑嗎?
如果他們真的是神的話,就把他這個普通人的心臟還回來啊!
多納裹緊了身上的紅色羊絨披風,柔軟的布料能夠緩解一部分他內心的恐懼與彷徨。那個拚命生下自己卻又因此而死去、最終不得不將繈褓中的他獨自拋棄在這冷酷世界上的母親,梅麗莎夫人,如果她還活著的話,一定不會讓這一切發生吧。
那個作為聖女的梅麗莎夫人,深深愛著這個世界和世界上的每一個人,作為她的兒子,作為繼承了她神聖血液的孩子,本來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如果是她的話,一定會告訴自己的孩子:“你是一個普通人,但我為你而驕傲。”
可是那樣的話,他從小到大都沒有聽過。
他曾在心中無數次地想象母親年輕美麗的麵容,想象她慈善柔和的微笑,想象她在陽光下向蹣跚學步的他張開雙手,想象她在他受到欺負的時候為他擦乾淚水。
他想象過自己本來擁有的幸福生活,可那樣的生活,他從小到大,一天都沒有經曆過。
在他貧瘠又單薄的人生中,最快樂的一天就是遇見裡歐的那一天。那是一個真正和他相似的同齡人,是他短暫而又平凡的人生中擁有的第一個夥伴,可就在那一天,他的父親,卻把這一切的幸福與快樂都從他那裡奪走了,還搶走了母親給予他的那顆寶貴的心。
他在心中深深地憎恨著那個男人,那個殘忍地奪走了他一切的男人。如果沒能繼承他的力量,沒能成為和他相似的人,這對於多納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但在他人眼中,這卻是一種遺憾,畢竟神的兒子隻是一個普通人。
少女伯德似乎感受到了少年內心的震蕩和動搖,她關切地望著他,堅定地扶住他顫抖的肩頭:“多納,在這裡,我和你一樣,我們都是普通人。所以我們才更要團結在一起,去對抗我們不想要的命運,去開拓我們想要走上的道路。”
多納感激地回望著伯德。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身邊多了這樣一個信賴和支持著他的朋友。這個從異世界而來的少女,竟然理解了他內心的痛苦與感傷,並穩穩地接住了他的彷徨與無助。失去了心臟的自己,仿佛成為了這個世界上一個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而這個少女卻在他乾枯凋零的心床上重新埋下了希望的種子。
為了守護他,她寧願放棄自己的一根手指。
他原本以為她隻是被那個男人誘拐到這個世界裡的弱小受害者,但她卻在生死攸關的時候用這副弱小身軀擋在他身前決定獨自付出沉重的代價。
他不能讓她傷害自己的身體。當他將她從那片末日之海致命的浪花中救起,他看到了她那顆支離破碎和墮入無邊黑暗的絕望之心。
經曆人生驟變,飄搖在陌生世界的無知少女,開始明白了一點點關於這個世界運行的原理。
少年為她指出了一條路,於是她重新變得堅強起來。
當他們相遇時,命運的齒輪就開始轉動起來。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說,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遊戲場,他們的目的是找回自己本來的東西,在實現目的之前,絕對不能做損傷生命的事情。
“除了身體的某一部分,你們還有彆的代價可以收取嗎?”少年多納鄭重地向麵前的兩位女子發問,“我不想讓我的朋友犧牲她的身體,現在我胸中的東西也不能給你們……如果你們還有彆的想要的東西,我也會儘己所能地滿足你們。”
“你想讓我們做彆的選擇嗎?”鏡姬沉思了一陣,“也不是沒有可能,隻是這樣的話,我想要的東西會比她的手指更珍貴……”
“你想要什麼?”少年眉頭緊蹙。
“我要她的衣服……”鏡姬用手指著少女。
“我的衣服?”少女伯德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粗麻衣裳,那是在末日之海阿玉送給她的舊衣服。守護異世界通路的鏡姬竟然想要這身破舊的衣服?少女心裡覺得不對勁,難道她想看自己的裸體嗎?這也太奇怪了!
“這是什麼意思?”少年的語氣裡夾雜著一絲慍怒,這個手捧鏡子閉著眼睛的女人似乎在耍他們。
“我說的不是這身衣服,是你留在末日之海的那一件……”
少女回想起在阿玉家的那一天:
她剛從濕冷的海水中被阿九救起,五叔帶她到了阿玉家,她在哪裡換下了自己被淋濕的衣服,穿上了阿玉給她的乾淨衣服。然後她在溫暖的火盆前睡去了,阿玉則幫她收走了換下來的濕衣服,幫她洗好晾曬在庭院裡。
夜半她聽見了人魚的歌聲,便在那個小小的水池邊一直守著玉珠,直到出海的船隊歸來,直到玉珠死在她所愛之人手下……
她被這人性中的混沌和惡意所深深地刺傷,不顧一切地逃離了那個漁村,被悲傷和絕望所裹挾而投入了洶湧的浪潮中。
她以為自己會死去,卻被獨自漂泊在海上的少年多納救起,兩個人一起來到了這個異世界交彙之處。
那件她從喜鵲變成人類時所穿的青藍色衣裳被遺忘在了末日之海的漁村,遺忘在了阿玉家。而現在守護通往其他世界道路的靈體鏡姬想要她的那件衣裳。
“我是沒有什麼問題,如果你確實想要的話。但是那件衣服被遺落在我的朋友家了……”少女伯德嘗試和鏡姬解釋衣服不在自己手中這件事。
伯德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個時候還稱阿玉為朋友,即便她犯下了難以被原諒的罪過,但她曾善待過自己,伯德始終無法將那個溫柔體貼的阿玉姐姐和那個作惡多端的形象重合在一起。
這正是她不理解人類的地方。
喜鵲的性格是非常單純的,它們看到什麼就相信什麼。誰對它們好,它們就認為這是好的,如果誰膽敢侵犯和欺淩它們,它們便要群起反抗。
在它們眼裡,這個世界上不是親友就是敵人,沒有中間選項。
可是成為人類之後,伯德卻不得不麵對曾經善待自己的人是一個殘忍的殺人犯這件事情。
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給她帶來了強烈的衝擊。她覺得也許還要很久,她才能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才能夠內心沒有波瀾地向他人訴說這件事情。
“沒有關係,我要的是所有權,而不是使用權。隻要你願意,那件衣服就是我的,放在哪裡都沒有關係。”
“我願意!”少女長舒了一口氣,不用付出手指的代價,這對她來說是一件好事。
然而這真的是好事嗎?少年多納在心裡發問。剛剛鏡姬說她想要的是比手指更珍貴的東西。既然這件衣服如此重要,就這樣草率地給出去真的可以嗎?但他阻止的話還沒說出口,少女已經迫切地回答了願意。
“好,那我們成交。”鏡姬一錘定音。
“兩位這邊請……”橋姬伸手示意二人走上戻橋。
在小橋的儘頭,伯德看到的是一條和自己來時相似的‘路’,‘路’的起點有一張清透的薄膜。少女探出頭觀察薄膜裡麵的道路,卻發現‘路’上不再有記憶的回放。也正是因為當初有回放,安東尼才發現了她是喜鵲的真相。
“為什麼我過去走過的‘路’和你們提供的‘路’不同呢?我走過那條路時,看到了很多在我的世界裡發生過的事情……”少女對‘路’中不再有回放這件事依然感到困惑。
“因為你從另一個次元而來,迎接你的道路是我們的創世神鬆子大人所開辟的,和我們宇宙中各個小世界之間的通路自然是不同的。我們世界裡的路,是沒有記憶回放的,你們不會看到一些令人尷尬的景象,這不也很好嗎?”
“嗯,是的……”伯德的心裡有一些感傷,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知道自己身份的隻有那個男人——安東尼·塞繆爾,隻有他知道她曾是一隻自由的喜鵲,隻有他知道她來時的“路”。她發誓,一定要再一次見到他。
“我還有一個問題,那個誘騙了我的朋友裡歐的戴著藍寶石戒指的人是誰?”少年在心中發誓要為死去的朋友討回一個公道,他必須和這個人有一個了斷。
“他叫霍克,是一個紅發紅眼的中年男人。” 橋姬彬彬有禮地回答少年,向他躬身表示敬意。她知道這個少年對朋友的情義,這也正是她所欣賞的。她在這個昏暗的空間裡生存了千百年,見過了太多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鬥爭和戕害,這樣真誠的情誼並不多見。
“如果你們見到他,要多加小心……”鏡姬補充道,“那個男人是個瘋子。”
“這條路會通向哪裡呢?”少女想起來兩人一直沒有詢問這個問題,他們想要離開這裡,可是下一站將要去往哪裡呢?
“隨機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