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納·塞繆爾,安東尼王最小的兒子,阿姆內森斯王國的第十三皇子。
那位給他取下名字的哲人,是他的老師,也是王的肱股之臣。
“聖王安東尼之幼子,吾以諸神之名,賜汝名姓,多納·塞繆爾。汝必常記此於心,不忘訓誡。……”
他6歲那年才正式獲得賜名。回想起來,當時的場景都還曆曆在目:老師身著黑色教服站在黃金神像前念完長長的祝詞,然後用一根橄欖枝輕輕敲打他的頭,透過教堂彩窗照進來的陽光投映在老師臉上,變成各色斑駁的影子,那是多納對於“神聖”最初的印象。年幼的他從老師手中接過橄欖枝,轉身將它高高舉起,台下觀禮的諸臣向這位獲得聖名的皇子鞠躬致意。禮畢。
“我的兒子啊,發誓效忠王國吧,你的命運就是為王的光榮奉獻一生!”
他依然記得安東尼王走到禮台前說這句話時眼底的孤高與冷漠,也許在國王心裡,這便是一位父親能給孩子的最好的祝福吧。
可就是這樣的父親對自己的兒子做出了流放末日之海的宣判。因為與他國潛入的密探成為朋友,多納犯下叛國罪。
他至今都無法忘記那個從火之國遠道而來戴著護目鏡對他微笑的男孩,那是他過去十幾年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的摯友,但是他的父親,那個冷酷之國的王者,卻當著自己孩子的麵殺死了他唯一的友人。
多納從小都不理解他的父親,他們總是保持著遙遠的距離,他的父親從來沒有觸碰過他。他的母親梅麗莎夫人是阿姆內森斯國境內最虔誠的聖女,她忠誠地信奉著這個世界的王者與神的代理人——安東尼王。她也將自己寶貴的青春和生命都獻給了他,拚下性命為他誕下多納這個神聖之子。她曾是安東尼在晦暗人生當中所看到的一線光明,他深深地愛著她,可卻在她死後,如此殘忍地對待她的兒子。
多納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作為一個永遠失去了歸途、永遠都在世間飄搖的人,他並沒有放棄自己,因為他還有兩件重要的事情要去辦。那是他一定要完成的事情,如果不去做它們,他就失去了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全部意義。
當多納還生活在王國中時,他在王宮裡並沒有同齡朋友,哥哥們熱衷於爭奪父親的寵愛,沒有人願意理會這個年幼無知的弟弟。
父親給他們的教誨是:“掠奪吧,殺戮吧,這是你們與生俱來的權力!全世界都是你們的財寶,去把它收入囊中吧!”哥哥們便順著父親的教誨去做,好討他的歡心。
作為被神所青睞和保護的家族,塞繆爾家所有的孩子都和父親安東尼一樣,享受著長久的生命。他們生長得很慢,千百年來也依然保持著青少年時期的模樣,除了多納。作為梅麗莎夫人的兒子,因為母親聖女的身份,唯獨他沒能繼承塞繆爾家族孩子的生長特點,他飛快地成長著,十幾年裡就成為和哥哥們相似的少年。這種不同,讓他被兄長們視為異類,沒有人願意和這個像普通人類一樣的“怪物”一起玩。
一個清朗的早晨,多納正在宮廷裡散步,剛好看到侍衛抓住了一個外麵闖進來的小鬼。阿姆內森斯王國實行嚴格的封鎖策略,不允許任何外來者闖入王宮內部,其他世界的人也不被允許輕易踏足這片神聖的土地。
“密探?你是外麵的密探?!”侍衛大聲嚷嚷著。
“才不是!我隻是來撿風箏的!”小孩急得大聲反駁。
“還嘴硬!看我不把你關起來好好審問!”說著就要把孩子往牢房拖。
“住手!”多納叫住侍衛,“我來審問他,你下去吧。”
“可是……”
“皇子的命令是絕對的!”
“是!”侍衛退下了。
多納端詳著眼前這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你叫什麼名字?”
“裡歐,今年14歲。你是這裡的皇子嗎?”那孩子戴著一副漂亮的護目鏡,對多納露出笑容。
“我是阿姆內森斯最小的皇子——多納。裡歐,你到底是不是密探?”
“我隻是個小孩子,怎麼可能當得了密探呢?”裡歐回答。
“我相信你,看你的眼睛就知道是真的了。”透過玻璃鏡片,多納看著裡歐明亮的眼睛:“你的眼鏡看起來很酷呢……”
“是啊,這是一位重要的家人送給我的……”裡歐撫摸著自己臉上的護目鏡,心中泛起一絲暖流。
“我在外麵放風箏,看到這麼宏偉的宮殿就忍不住想靠近看看。結果線被樹枝掛斷了,風箏也掉進了牆裡麵,我是進來撿風箏的。”這大約就是他闖進來的全部理由。
“等找到風箏我們一起玩吧,我沒有見過那種東西。”
仆人們果然在水塘裡撿到了那隻被沾濕的風箏。
“裡歐,你住在哪裡?”
“我現在借住在親戚家,他們家在王宮西邊的鎮子上,那邊有很多神廟。”裡歐回答。
西邊的鎮子嗎?多納想到自己的母親,梅麗莎夫人也曾在西邊鎮子上的神廟裡工作過,更對眼前的少年產生了親密的情感。
“你知道梅麗莎夫人嗎?她是我的母親……”
“我知道,她是這個國家裡最善良最純潔的聖女,她的心靈就像雪一樣潔白無暇。”裡歐握住多納的手,對他幼年喪母表示深深的同情,但是他希望多納明白這個國家裡每一個人都記得梅麗莎夫人,都深深地尊重和愛戴著她。
“謝謝你,裡歐……”多納感激地看著裡歐,問:“你見過真正的雪嗎?”
“這隻是比喻,我沒有見過雪哦,在我的故鄉,那裡已經很久都不下雪了。但是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叫做‘雪之國’的地方,那裡終年被白雪覆蓋。”是啊,阿姆內森斯是一個從來沒有下過雪的國家,這裡四季如春,是全宇宙中最宜居的地方,是王者和他的家人們生活的地方,怎麼會有下雪天那麼嚴酷的氣候呢。
“哇!我也想看雪,我還從來沒到過那麼遠的地方。”
“當然啊,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去!”裡歐笑了,“多納,你知道嗎?我們的宇宙裡,在與雪之國對稱的方位,還有一個國家叫做‘火之國’,那裡不會下雪,但是有著美麗的沙漠紅蓮,如果可以,我真想帶你去看看啊……”
“裡歐我真的好開心,你是我第一個朋友!我們以後一定要一起去世界各地旅行,去不同的世界和國家,去看看你說的那些美麗風景!風箏修好了,你來教我玩吧!”多納的眼中閃起了星光。
仆人把晾乾、接好線的風箏送到年幼的皇子麵前。
多納拉起裡歐的手跑向了花園。
正在殿中議事的國王朝窗外一瞥,一隻彩色風箏映入眼簾。
“那是什麼東西?!”
安東尼王大怒,此等凡俗之物怎能出現在阿姆內森斯神聖的宮殿之中?
“把褻瀆聖殿的人抓來!”
多納把風箏緊緊攥在手中,無論前來追捕的兵士如何央求,他也不肯交出。就這樣,他和裡歐一起被帶到了國王麵前。
“扔掉你手裡那汙穢之物!多納!”
“……”
“你要違抗父王的命令嗎?!”
“父王……”多納話還沒說完。
“我讓你扔掉!!!”
多納低下頭,不敢看國王的眼睛。他偷偷將這隻心愛的風箏撫摸了好幾遍,然後輕輕放在一旁。
“過來,我的兒子,到我身邊來。”
多納額頭冒出了冷汗,腿也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裡歐握住他汗津津的手:“去吧,不用管我。”
“裡歐……”多納幾乎要哭出來了。他邁著顫顫巍巍的步子往前走,通往王座的幾級台階明明很短,他卻好像走了很多年。
“很好。我將這把聖劍賜給你,用它殺了下麵那個賤民。”
多納渾身戰栗,每一個毛孔裡都充斥著恐懼。他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了,大腦也變得一片空白。
“我的兒子,你不愛父王嗎?”安東尼王的手停在多納頭頂,隔著空氣愛撫眼前這個軟弱的小兒子。他厭惡碰到小孩的肌膚,那讓他感到自己正在逐漸衰老。
多納長這麼大,他的父親還從未觸碰過他。這一刻他害怕得無法思考,但又本能地感覺到自己完全不愛這個沒有為自己成長做出一丁點貢獻的男人。
“動手吧孩子,父王最為疼愛你,才不忍心你被帶上歧途。下麵那個正是褻瀆我神的罪人,隻有他的血才能熄滅神明的怒火。你要是從心底裡愛父王,就用行動證明自己對我的順從吧。”這是國王第一次對多納展現溫柔,但卻矯揉造作得令人作嘔。
國王將鑲嵌滿寶石的聖劍放在多納顫抖的手中。多麼沉重的利刃啊,少年怎麼拿得動?他緊張得手一鬆,劍便脫鞘,掉落在王座底下。
“多納,撿起那把劍,”就在國王正要發作時,裡歐開口了,“我根本不是進來撿風箏的,那不過是個借口。其實我是一名戰士,用你們的話說就是密探,那個侍衛猜得沒錯。我是為了探究阿姆內森斯王國的秘密才來的。我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所以勇敢點,殺了我吧。”
其實多納早就看出來了啊!在阿姆內森斯這個四季如春、氣候宜人的地方戴著防風沙的護目鏡,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個孩子實際上是來自其他某個風沙彌漫的世界吧。阿姆內森斯王國一直對外采取禁嚴政策,他是怎麼來到這裡又住在親戚家的呢?又怎麼會剛好到宮牆外放風箏?怎麼剛好風箏就掉了進來?皇宮內的重重守衛怎麼敢把他放進來?
如果不是有特彆的能力或者經過特殊訓練,他是絕對無法來到王宮中的。
這個叫做裡歐的孩子,是一個不一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