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詢室內氣氛劍拔弩張。
戴著銀邊眼鏡的西裝男士拍著桌麵高聲斥責,“你們第七軍團真是好樣的,離中央星一遠心也野了,認不清現實。你們每年勞師動眾遠征揮霍的是康納集團繳納的稅款,用的是康納集團供應的先進礦晶電池,原本去年所有遠征行動都要被駁回,愛德華茲在政務院求爺爺告奶奶,誰理他了嗎?是康納家族的議員雪中送炭投了最關鍵的支持票!要不是康納家族鼎力相助,你們這些人,早該領遣散金回自己的垃圾星老家了!”
中校額角肉眼可見地猛跳了一下。
“我說瑟蘭多爾有什麼問題?‘S6357嗜晶蟻已儘數清除’是不是他寫在報告裡的?掃清了今天的蟲子從哪冒出來的?人造天穹又沒有漏。”他每多說一句,中校眼中的怒火便更旺盛。
“工作態度如此不嚴謹,誰知道他是不是真提前申請過去蟲巢——”
話音未落,忍無可忍的中校伸手攥住他的領口向牆麵猛摜,一拳砸進他右邊的眼眶。
破碎的鏡片紮進眼球,西裝男士慘叫一聲,在疼痛中徒勞地捂住眼睛口不擇言地咒罵,“我說錯什麼嗎?七大軍團裡誰不知道瑟蘭多爾是個我行我素的暴力狂?達米安殿下他都不放在眼裡!軍部開大會的時候當著殿下的麵把愛德華茲簽的機甲能源采購合同撕了,當眾卸載機甲能源艙向上級示威,瞞著上級采購其他電池,跑來S6357借口剿殺蟲獸逃避皇室問責——”
染血的拳頭青筋暴起,中校二話不說又要揍他,手臂卻在這時被人拉住。
“不好意思,容我打斷一下。”
他紅著眼回頭,見抓住自己的是原本排在最後接收問詢的黑發Alpha。
“這位先生,這是萊納·康納少將撰寫並簽字提交軍部、軍事法庭的E58星戰役報告。”裴擇拍了拍中校高舉的手臂示意他冷靜,打開終端,換了個星網馬甲投影先前發來攪動輿論的軍團板塊熱帖主樓。
西裝男人臉色一沉,隻聽裴擇清晰地念道:“作為戰場臨時指揮官,統籌調度和處置突發事件是我的本職工作,儘管這一決策的出發點是保護普通士兵的生命,但此次蟲襲中,我折算了珍貴的S級機甲,也因疏忽大意,忘記自己批準了瑟蘭多爾·蘭德爾少將前往蟲巢的申請,釀成無法挽回的大禍。”
“不會吧,萊納少將不是S級的Alpha嗎?S級就這?”
“你最近沒上星網吧,在星網論壇的軍團板塊……你看你看,就這個爆料貼,居然留到現在,那天第三軍團發聲明我還以為馬上要被刪了。”
兩個礦務大廳工作人員已經結束問詢,剛才大氣都不敢出,此刻有人打破僵局,終於聞著瓜味躲在門邊探頭探腦。
先前躲進窗口的另一位中年男士輕蔑一笑,他是坎貝爾礦業集團的南部區域經理。坎貝爾集團與康納集團前年曾因西部星區一顆資源星的開采權從政務院打到最高法,終審遲遲不宣判,直到坎貝爾上將把他的S級機甲開到資源星空港放了兩天,伊利亞王夫出麵調和,這場爭端才以康納集團敗訴告終。
他們兩家有宿怨,這會兒不踩兩腳說不過去,“萊納本來就是S級守門員,坎貝爾上將一直懷疑他出生時精神力等級測錯了。他的少將軍銜就是康納家族用遠征行動的表決票置換來的,不然根本輪不到他當少將。”
竊竊私語傳進被滿臉是血的西裝男人耳朵裡,他正要無差彆怒罵問詢室裡的所有人。裴擇又接著一個字一個字讀道:“對於我犯的錯誤,我感到無比羞愧,在此,我嚴肅地向塞德裡克陛下、坎貝爾上將深刻檢討,鄭重地向瑟蘭多爾·蘭德爾少將道歉。”
“先生,您的意思是萊納少將在報告和證詞中撒了謊嗎?”他皺著眉,看似十分苦惱,“涉及到兩位少將和兩台珍貴的S級機甲,在這麼重大的關鍵問題上欺騙軍事法庭,後果恐怕很嚴重。”
西裝男人一時語塞,“你你你”地指著裴擇鼻子,隻能說些諸如“哪冒出來的下等人”、“星網的謠言也有傻子當真”的垃圾話。
“順帶一提,”裴擇耐心等到他罵完,又突然想起來似的,“貴集團的戰鬥機甲用礦晶電池容量有點虛高,安全模塊體積過大,傳動設計落後同行半代,受南部恒星風的乾擾經常出現機甲變速斷電故障,去年評標的時候是不如曼斯菲爾德能源的生物能源電池分數高的……”
原主去年參投過這個標,但他的小公司初審就被刷了,回來後他專門招了從第七軍團退伍的銷售黛西。相關內幕也是一起跑業務時黛西告訴他的。他自己心裡清楚這番話的由來,但其他人不知道。
聯係上下文,看這捧一踩一的話術,原來是來自曼斯菲爾德集團的“消息人士”!
門外三人恍然大悟。雖然是個生麵孔,但S6357的基礎設施建設剛剛起步,這時涉足此地的,八成都是中央星那幾個手眼通天的大貴族派來探路的代理人。
因為主家私交甚篤,坎貝爾集團和曼斯菲爾德集團常有合作,加上此刻有共同的敵人,坎貝爾集團的中年經理立刻站到了裴擇身邊。
裴擇笑著同他握手,聽完對方的自我介紹,沉言片刻才語焉不詳地說,“我是臨時代人前來,他最近不太方便。”
中央星風傳曼斯菲爾德家萬花叢中過的長子在某娛樂圈偶像身上栽了,目前進展到“錢在哪愛在哪”的自證階段,正四處買礦博佳人一笑。這不算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但偶像粉絲四處炫耀,星網輿情不太好,曼斯菲爾德政務長因此遭到幾輪小規模彈劾,長子閣下也被勒令低調。
經理一琢磨,和這個料對上了,笑臉上寫滿“我懂”。
係統慫得不行,“宿主,您怎麼什麼話都敢講,萬一被戳穿怎麼辦!”
裴擇沒理它的大驚小怪,神色自若地同經理寒暄。他說的有什麼錯?瑟蘭多爾精神力耗竭還在休養,他確實是臨時決定代瑟蘭多爾來找失蹤的機甲。
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
他聲音不大不小,雙腳離地還被按在牆上的西裝男士耳朵動了動,康納家族和坎貝爾家族自塞德裡克陛下病倒無法理政後就徹底鬨僵了,扯皮扯到政務院,政務長的態度每次都很曖昧。與蘭德爾家的婚約因為那種原因取消,短時間內康納家族不能再得罪曼斯菲爾德家。
他冷靜了一些,矛頭重新對準中校,瞪著他頤指氣使:“還不放我下來!”
簡單六個字成功再次激起中校的怒火,中校收緊攥著的領口,喉結滾動幾下,終於恨聲道:“給我們少將道歉。”
“長官,還是放他下來吧,雖然這位先生汙蔑瑟蘭多爾少將在先……”裴擇掃了眼依舊趾高氣昂的西裝男士,無可奈何地歎氣,“哎,我把錄像發給您,之後要是被上級或者大法官關照了,勉強能申辯一下。”
所有人這才注意到他的手腕上,終端側麵的錄像燈一直閃爍著。
西裝男士倒吸一口冷氣,捂著還在流血的眼睛要他把視頻刪掉。
裴擇平靜道,“彆擔心先生,大法官會庇佑您的,我隻是想向這位長官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回報。您幾位可能還好,但沒有他和他的戰友,我早就死在礦務大廳了。”
西裝男士哪管得了那麼多,不顧受傷的眼睛撲上來就要搶終端。裴擇退到中校身後,任他張牙舞爪地掙紮。
“霍恩中校,怎麼回事?”
敞開的門被敲了兩下,幾人齊齊回頭,隻見身著第七軍團製服的棕發少校一臉懵地站在門外。
中校一愣,“安東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