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臘月初八,朔風凜冽,雪花如絮,覆蓋了整個雲京。
入目皆是一片雪色。
當今雲國的丞相姓楚,名峰,身側隻有一正妻張氏,夫妻二人伉儷情深,也因張氏體弱多病,二人膝下少子,隻有一獨女,名為楚雪。
楚相是雲國位高權重的丞相,張氏年輕時是雲京出了名的才女,那楚雪也非繡花枕頭,隨了楚相張氏的才華,是雲京赫赫有名的才女,七歲便能作詩,被當朝唯一的公主——墨陽公主選中,入宮成為墨陽公主的伴讀,十歲起則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國子學也有著響當當的名號。
可那楚雪自及笄之後也就從國子學離去,回了丞相府。
此後雲京之人鮮少見到楚雪出府。
……
雲京丞相府內,下人都在掃著門外的落雪,不讓那堆起的雪堆進了府裡。
楚雪站在自己閨房門前的石階之上,那飛翹的屋簷恰巧能遮擋住飄零的雪花,倒讓楚雪身上沒有沾風雪。
她就這麼看著天上的雪花飄落,思緒也隨著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至遠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過寒風刺骨,她也沒穿大氅,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有絲淩亂,鼻尖被凍得通紅,終是忍不住抱著手臂微微發顫。
“小姐,外頭冷,還是彆站在門口吹寒風吧,若是受寒生病可就不好了。”楚雪的貼身侍女青桃拿來一件碧綠色的大氅,瞧了眼外麵的天色,“若小姐想出府的話就披件大氅,奴婢去通知下人備馬車。”
楚雪收回視線,看向青桃,那眉眼間清清冷冷的。
“我不出府。”
楚雪張開雙手,青桃識趣地將大氅給楚雪披上。
披上厚重的大氅,寒風吹不進去,隻得在楚雪的四周飄蕩,那大氅之下冰冷的四肢也開始回暖,蒼白的唇瓣也紅了幾分。
青桃不解:“既小姐不想出府,那小姐為何在此處?”
“在想往事。”
“五年了啊。”楚雪沒有正麵回答青桃的問題,隻是望著雪,喃喃道,“上一次雲京下這麼大的雪,還是在五年前。”
青桃自是聽說過五年前雲京下了場大雪,那年的雪格外大,幾乎把所有的房屋都給掩蓋在雪地裡,百姓也因大雪導致莊稼無收。
離雲國最近的程國起了賊心,趁著雲國鬨雪災之時來犯。
雲國上下內憂外患,上有天災人禍,下有敵國來犯,一時人心惶惶。
正是危急存亡之秋,還是安北公蕭大都督站了出來,向元永帝請纓出征,得令後攜還未及冠的蕭二公子領著雲岐軍前往百裡原——那與程國的交壤之處,戰爭一觸即發。
百裡原戰火紛飛,打了足足三年,凶猛的雲岐軍打得程國節節敗退、落敗而逃。
不過蕭大都督似乎是為了鍛煉蕭二公子領兵作戰的能力,如今還未帶蕭二公子回雲京。
蕭二公子也有五年未歸了。
青桃是知道楚雪在思著誰的,捂嘴笑道:“小姐莫不是思念蕭二公子了?”
“是思念嗎?我也不知,多年未見早已忘卻故人之容。”楚雪搖了搖頭,歎氣道,“我隻知我們分彆已有五年之久,也不知他現在生得何等樣貌,性情有何變化,與曾經我認識的蕭雲煊是否還是同一人,這一切我一無所知,又何談思念?”
青桃不太懂楚雪話中意思:“小姐這話奴婢聽得不太明白,蕭二公子難道還不是蕭二公子了嗎?”
“不懂也罷。”楚雪覺天有些冷了,把大氅攏了攏,笑道,“站這兒許久也冷了,進屋去吧,你去找李管家取點銀絲炭來燒。”
青桃道:“那小姐等等奴婢,奴婢去去就回。”
楚雪應了一聲,目送青桃離去後就回了屋,半關著房門。
屋內沒屋外寒冷,楚雪也就褪下身上披著的大氅,掛在衣架子上,緩步走了幾步,坐在梳妝鏡前,伸手拉開擺在梳妝台上的首飾盒,隻見那眾多的金飾銀釵之中,躺著一枚半隻手掌般大小的雙魚玉佩,在一眾熠熠發光的金飾銀釵中顯得格外矚目。
楚雪把雙魚玉佩從中拿了出來。
那雙魚玉佩冰冷,放在手心中,帶著一絲冬日裡微微的寒意,似乎透過了她那薄薄的手心,滲透進了她的骨子裡。
不過雙魚玉佩很快就被楚雪的體溫給暖溫熱了,就算是貼在身上也不覺冷。
楚雪看到那雙魚玉佩後,淡然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如三月春風般和煦,似是回想起了往事。
五年前的雲京。
那日也是下了如此大的雪,楚雪是在大雪之日出生的,自娘胎裡就帶著一身的病,病殃殃的,天天吃極苦的湯藥,是個藥罐子,受不得一點寒。
“咳咳。”楚雪乾咳了兩聲。
那雪順著她微張的唇探入她的喉嚨裡,刺痛得要命。
楚雪把毛絨絨的大氅領子往上攏了攏,遮住了自己大半張小臉,臉被厚重的大氅悶得通紅,眼睛也被如利刃般的雪激得水汪汪的,像是含了一池春水,楚楚可憐得很。
蕭雲煊隻穿了一身玄色勁裝,外麵披了件玄色大氅,他原牽著馬的韁繩,在與蕭大都督交談,聽到了不遠處微弱的咳嗽聲,話音一止,朝那咳嗽聲的來源望去。
隻見把自己裹得像個雪球似的楚雪融入了這滿天雪色之中,一步一步朝他走來,那身上穿得厚重,險些被雪絆住了腳。
蕭大都督見到楚雪來了也很是意外:“阿雪怎麼來了?身後也不跟著個人,楚峰那個老家夥不是把阿雪都捧到了心尖上嗎?倒是舍得讓阿雪在大雪之日一個人出來。”
“遭了……爹,你先牽著黑雲,我去看看阿雪。”蕭雲煊在見到楚雪的那一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暫且終止了與蕭大都督的交談,把手中的韁繩遞給蕭都督,連忙朝楚雪迎去。
楚雪在蕭雲煊麵前停住了腳步:“雲煊哥哥。”
蕭雲煊扶住楚雪的手,讓她不在雪地裡絆倒,半彎下身子,正對上楚雪的雙眼:“阿雪你怎麼來了?”
“今日大雪,國子學休了假。”楚雪認認真真地一字一句說道,“公主她也給我放了一天假……我知曉雲煊哥哥今日就要走了,就想來見雲煊哥哥……”
楚雪咬著下唇:“見雲煊哥哥最後一麵。”
蕭雲煊的笑意溫柔:“原是如此。”
蕭雲煊揉了揉楚雪的腦袋,楚雪不滿道:“彆揉,頭發會亂。”
蕭雲煊鬆開了手,道:“你怎麼會這麼想?不會是最後一麵,隻是暫且離去,之後我會歸雲京。”
他跟哄小孩一樣:“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裡,阿雪你也要跟著公主在國子學好好學習,待我歸來我可是要抽查你課業的。”
“你不說我也會好好學。”楚雪躲閃著蕭雲煊的眼神,“我在國子學的成績可比你好。”
蕭雲煊笑道:“嗯嗯,我知曉,阿雪最厲害了,雲煊哥哥當然是比不過的。”
楚雪淡淡掃了他一眼:“你好敷衍。”
蕭雲煊:“沒有敷衍。”
“再過不久我就要離開了,不過——”蕭雲煊轉移了話題,牽起楚雪的一隻小手,“在此之前我還有一個任務未完成。”
楚雪任由蕭雲煊牽著她的手:“什麼任務?”
“將你平平安安送回家。”蕭雲煊回頭對著蕭大都督道,“爹,我先送阿雪回丞相府,她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我很快回來。”
蕭大都督見時間還充裕,對著蕭雲煊擺手:“時間還早,去吧,彆讓阿雪受寒了。”
蕭雲煊將楚雪帶回了丞相府,一入門就見楚雪的貼身侍女青桃急得團團轉,麵上儘是焦急之色,見到楚雪被蕭雲煊帶了回來,迎了上來。
“小姐,您怎一個人出去了?奴婢尋了好半日也沒尋到。”青桃牽起楚雪另一隻小手,那小手凍得指尖都在發紅,看得讓人心疼,“您要出去也叫上奴婢一起呀,一個人出去多危險,若有心懷不軌之人……”
“沒事,不必責怪阿雪,我將她平安帶回來了。”蕭雲煊打斷了青桃的話,想將楚雪的手鬆開,可楚雪仍是握著他的手,沒有半分想鬆開的意思。
楚雪微微抬起頭,那雙清澈如湖水的眼撞入他的視線中。
楚雪嘴角向下微抿,一言不發,也不肯鬆開他的手,蕭雲煊知道為何。
楚雪又生氣了。
“蕭二公子今日不是要隨蕭大都督去百裡原嗎?怎會來丞相府?”青桃道,“還有……小姐怎將蕭二公子抓得這般緊?”
“在路上遇到了阿雪,就帶她回來了。”蕭雲煊想支開青桃,“你去備些熱水給阿雪暖暖手,我與阿雪聊聊。”
“是。”青桃不多問,欠身離去。
這裡隻餘他們二人,蕭雲煊就這麼牽著楚雪的手,半蹲下身子,十六歲的少年比楚雪高上許多,得蹲下身子才能與楚雪對視。
楚雪悶悶道:“你要離開。”
“嗯,我要離開。”蕭雲煊重複了一遍。
楚雪聞言,微蹙著秀眉:“你重複我的話乾嘛,就沒什麼要表示的嗎?”
這一離開也不知要多久才能重逢,楚雪不舍,蕭雲煊亦是不舍。
“阿雪想要什麼表示?禮物如何?”蕭雲煊指著天上洋洋灑灑的雪花,“就算阿雪想要天上的星星,雲煊哥哥拚了命也會為阿雪摘回來。”
楚雪一本正經道:“不要星星,星星根本抓不到,我要一個抓不到的星星作甚?”
蕭雲煊道:“那阿雪想要什麼?”
楚雪從上到下打量了蕭雲煊一番,最後視線鎖定在了蕭雲煊腰側的雙魚玉佩,指著雙魚玉佩道:“我要這個。”
蕭雲煊的視線隨著楚雪的手朝自己腰間望去,他取下腰間的雙魚玉佩,放到楚雪手中:“阿雪妹妹好眼光,這可是我娘在幼時贈我的,同我說以後這玉佩今後可是要送給我未來的妻子。”
楚雪臉刷一下就紅了,也不知是被凍紅的還是被蕭雲煊的調侃給逗紅的,她把雙魚玉佩攥緊在手心裡:“我不管,我就要這個。”
“好好好,阿雪想要就拿去吧。”蕭雲煊縱容道,“那待我歸來之日,可要看阿雪有沒有把我贈予阿雪的玉佩保存妥善。”
“說不定你到時候都不記得了呢。”
“怎麼會不記得呢?我當然會記得。”
……
思緒收攏,楚雪纖細白嫩的玉指將手中的雙魚玉佩攥緊,久久未鬆開。
霎時,門被人推開,楚雪也被這聲響吸引了目光,來人正是青桃。
青桃麵上滿是欣喜,她聲線陡然拔高:“小姐,蕭二公子回來了!他一回京就馬不停蹄來丞相府拜訪楚老爺了。”
楚雪先是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青桃,青桃麵上的神色不像作假。
蕭雲煊回來了?
旋即楚雪反應了過來,攥著雙魚玉佩取下衣架子上的大氅,潦草地披在肩上:“快,他們現在何處?”
“在大堂議事——小姐等等,彆跑這麼急,外麵還在落雪,奴婢為您取把傘來!”
不待青桃取傘,楚雪就已奪門而出,在雪地裡小跑著,任由那雪落在肩頭、落在發絲上,不顧一切向大堂的方向跑去。
雲煊哥哥……
她馬上要見到朝思暮想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