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啦的海風不是唬人的,呆在岸邊才多久一行人都凍得僵硬。
”傅隊!”楊理在後麵叫了一句。
警燈忽明忽暗的閃爍在威爾海光禿禿的海岸邊,像是被它主人遺棄一般,鳴笛的聲音在傍晚的夜裡顯得淒涼哀婉,像在哭泣。
大海有時漲潮,楊理為了追隨傅靈輝的腳步,也下了海去,奈何前麵的人走的太快,縱然想跟也跟不上,存心尋死一般。
”傅隊!”
楊理的聲音被海潮淹沒。
”傅隊!”他剛畢業,就跟了傅隊,現在在他手下乾活。
三年前,他們小組接手了一個連環殺人案。
這個案件的真凶到底是誰,大家其實都不太在意,因為有顧清言這個寅城最大財團兜底,很快就可以草草結案。
但傅靈輝卻特彆在意,在意這個案件的主謀。
”彆跟過來!”終於前方有了回應。
優拉(eura)是一個國際上知名的攝影師,她的作品享譽全球,深受各界人士喜愛,也包括他們的老大,傅隊。
楊理越走越深,膝蓋以下已經濕透,寒冷侵入骨髓,他得快一些。
否則彆說勸傅隊回來了,就是自己也得玩兒,就快了幾步追上去!
他頭一次這樣以下犯上的罵起來,”優拉已經失蹤快半月了!就算跳海現在也早就被海浪衝的不知去向,你這樣一味的找根本找不到,更何況,警方還在調查,說不定尤拉還活著呢。”
傅靈輝絕望的搖頭,”回去!”
”滾回去!”
”你和我一塊兒回去!”楊理憤恨的道,”我怎麼這樣倒黴和你一起值班,你死了,我在所裡以後怎麼待下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我這個新人實習生給氣死了呢。”
楊理可不是個身嬌肉貴的二世祖,父母還等著他去養呢。
當然傅靈輝也也不是二世祖,但說曾經倒算是個二世祖。
但傅靈輝也並不那麼的身嬌肉貴。
”要死等你哪天休息了,自己找個沒人的地方去死去!”
”相機...她在相機裡說的...”傅靈輝的眼淚大滴大滴的砸進威爾海裡。
”她就在這裡。”
傅靈輝不想連累彆人,他想若溫雪鳶地下有知大概也不想和他死在一塊兒。
……
楊理現在還記得那個攝影案。
案件的開始,是國際著名攝影師尤拉報的案。
她說她先生的狗早上在莊園裡吃了鳶尾花,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總之中了毒。
因為尤拉特彆愛護這條狗,攝影展結束就要到帶這條狗做體檢,怕誤了約診時間她托管家在天使之翼門口看著,等她接受完采訪直接就去寵物醫院。
然而鳶尾中毒的這條狗瘋了似的掙脫開管家,直奔尤拉而去,因為展會人多,宙斯找不見自己的主人,橫衝直撞的上了二樓,人群騷動,優拉經過打聽才知道情況。
追著人們描述的方向跟去了二樓。
”宙斯!宙斯!”
她穿過人群,呼喚著愛犬。
宙斯難受的狂吠兩聲。
”宙斯,彆跑了,我在這兒!”
她聽見了愛犬的叫聲,找到也就不難了。
就這樣一路跟到了二樓的一個員工休息室。看到了眼前一幕血淋淋的凶殺現場,幾乎嚇得昏厥。
這個案自然就是尤拉報的。
楊理喋喋不休的念叨,”媽的,漂亮死了,那個優拉長得又純又媚,像個精靈一樣。”
傅靈輝下了警車鄙夷了一下楊理那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說重點,有沒有封鎖現場。”
楊理這才恢複正經,”封鎖了,要不我們先看看優拉老師?”
展會人群早就走散,到處都圍著警戒線,隻有優拉還在天使之翼大樓的長椅上坐著,等警方調查,伶仃一人看著有些孤獨。
傅靈輝問了句,”在哪兒?”
”什麼?”
”你說的那個目擊者,報案人。”
傅靈輝順著楊理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見了那張隻能出現在夢裡的臉。
優拉...
七年前她還不叫這個名字。
溫、雪、鳶。
——
該怎麼形容初遇的模樣呢。
好像說什麼都難以表達出那種心情。
懵懂...萌動...
初升高那年,傅靈輝十五歲,家裡頭來了個十三歲的表妹。她是個病殃殃的少女,有著很淡的淺棕色瞳仁,頭發很長,垂直後背文胸扣的位置,微微卷著,像威爾的海浪,皮膚皙白,粉唇豐潤,體態纖薄像朵雲。
她穿著珍珠扣子的蕾絲小衫,下身是個碎花短褲。傅靈輝記得,那褲子很短,很短,細長的腿完美的暴露在他眼前,足夠那時一個半大的男孩僵硬在原地。
聽家裡大人說,姑姑和姑父去年開車進了大海自殺,因為姑姑得了癌症,姑父殉情去了,短短一夜表妹就成了孤兒。
”溫雪鳶!雪鳶!”
從陽台那邊兒,春光下回眸的少女逐漸清晰。
朝著傅靈輝笑了,那是他第一次聽見她的名字,見到她的模樣。
真的好像天使,純潔無瑕。
你們或許知道《洛麗塔》的原文有區彆於少女和性感少女的差距麼。
傅靈輝在看見他的一瞬間就明晰了所謂性感少女的概念。
並不是她的身材有多麼豐滿,相反她很輕盈,輕盈到至夢至幻的地步,輕盈的落在他十五歲的夢裡,再也醒不來。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一瞬間,聽到呼喚的溫雪鳶立馬回應。
”舅舅!”少女從陽台進到房間跑了出去,繞過傅靈輝的身邊,帶過來一陣清香。
溫雪鳶著懷裡抱著個陶瓷娃娃跑到傅連鵬的身邊,傅連鵬看著姐姐的閨女,那稚嫩的臉龐,清澈的眼,纖弱的身體...心裡一時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
原來一切塵埃落定是這樣的感覺。
”你看見你表哥了沒有,我記得他剛才好像進到房間了。”
話說到這兒,那被提到的少年脫了書包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他比她高一個頭,很有一副哥哥樣子。
傅靈輝的頭發不太合規,有些長了,留到了眉頭位置。
五官很是乾淨,但並不很秀氣,雖不那麼高鼻深眼,卻也有些棱角,很是好看。他身上一股灑脫自然、無拘無束的少年感,看起來不怎麼務正業,但也絕不是那種痞裡痞氣的混混,頂多是那種上課接個小話兒,無聊的時候走個神,和女生開一些沒什麼分寸的玩笑,身邊有幾個喜歡廝混的狐朋狗友。
嗯,這是,溫雪鳶對他的初印象。
可以說是精準的透過現象看本質了。
沒錯,傅靈輝就是這種人。
”你好,表哥。”
這些年她和媽媽都住在市郊邊緣,媽媽和舅舅關係一直都不太好,雖然沒有明說過,但小孩兒的敏感度其實很強,她可以覺察媽媽字裡行間對舅舅一家的不滿,因為這個她從來都沒見過舅舅一家。
也包括這個表哥。
傅靈輝剛要開口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就被傅連鵬訓了一頓,”你那校服怎麼穿的,敞個懷兒,流裡流氣跟誰學的!”
傅靈輝也不打招呼了,拉開身邊的凳子坐了下來,沒有看溫雪鳶但話裡帶出來的意思卻明指著她。
”這個遠道而來的表妹有何貴乾,要住下麼。”
他知道姑姑一家的變故,問的也有些沒大沒小,像是不歡迎一般。
其實他就是懶散慣了。
”對,是要住下,以後還要去你們千嶼中學。你以後要多多照顧妹妹。”
傅靈輝擺弄桌子上的假花兒,傅連鵬拔高音量作勢要踹他的模樣,”聽沒聽見!”
”聽見了...”他回答的有些不耐煩。
他確實有些煩躁了,這個人怎麼能是他妹妹呢,為何偏偏是他妹妹呢。如果不是的話,那會不會是什麼彆的關係。
傅連鵬一副無奈樣子,拍了拍溫雪鳶的肩膀,”雪鳶去洗洗手吧,你舅媽馬上就做完飯了。”
她覺得這個家真的很陌生,特彆特彆陌生。
前天,她的父母還都活著,媽媽雖然身體不好但卻從沒放棄過生活,爸爸雖然有時候嚴厲但大多時候還是和藹的,她要什麼就是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會摘給她,完全當成世上最珍貴的掌珠。
明明就在眼前,她幾個月前還和媽媽一起學習做飯,和爸爸在車裡聊報考哪個大學。
怎麼卻都成了過去的事情了呢。
舅舅家是三層彆墅,負一層是地下停車場,前麵有個大花園,後麵還有私人遊泳池,曲徑通幽的樹林間有發光的噴泉雕塑。
他很有錢,傅連鵬很有錢,溫雪鳶知道像這樣的房產他不知道還有多少。
可她卻感受不到丁點兒溫暖,舅舅儒雅並不善談,哥哥很明顯對她態度冷淡,舅媽...那個舅媽麵若冰霜,一般情況下隻跟自己兒子和丈夫說話,就像剛才甚至都沒有出麵迎接她。
溫雪鳶再這樣的家裡迷了路,一時間不知道洗手的衛生間在哪兒。
依稀記得舅舅告訴過自己是一樓,但這個房間的隱藏門實在太多,就說一遍很難記住,她一時間有些暈頭轉向。
傅靈輝有些好奇,翹著二郎腿,放下打遊戲的手,”她怎麼還沒洗完?”
傅連鵬看著財經報刊,吩咐自己兒子,”你下去找找。”
態度高高在上,似乎也覺得自己的這個外甥女是個十足的蠢貨。
傅靈輝三步並作兩步跳下樓梯,果然看見那個小心翼翼敲門的少女。
原因是她剛才憑感覺不小心進了一個耶穌受難像的隱藏門後看見了一個換衣服的男子,大概是這個家的園丁或者司機之類。
那人麵色一凝,雖然在這個層次的貴族家裡頭做工,不會張口罵人,但那眼神卻足夠刺痛一個十三歲少女的自尊。
溫雪鳶禮貌道歉之後,嚇得她趕緊退出來。
所以一共七個隱藏門,她得謹慎的打開了。
傅靈輝坐在白玉理石台階上看她像熱鍋螞蟻似的,覺得好玩兒極了,忽然間就想捉弄一下這個小地方裡來的少女,傅靈輝勾了勾唇,劇烈的咳嗽了一聲,故意引起溫雪鳶的注意。
然後不動聲色的指了指《最後的晚餐》那道隱藏門。
《最後的晚餐》這道門可有講究,他爺爺就在上月才死在這裡,裡頭白花花的靈堂,一張大照片掛中間,陰氣重的很。
就剩下三個沒試過了,要不要聽他的呢。
溫雪鳶朝上淡淡的看了一眼,她選擇不要。
於是那叛逆的丫頭就繞過《最後的晚餐》,打開了《綠野仙蹤》的隱藏門。
這下可把傅靈輝的好奇心點燃了。
怎的在主人家還不聽主人的指揮。
他走完剩下通往一樓的台階,跑到衛生間的地方專門等她出來。
她剛洗了手正走出來就直麵撞上了傅靈輝。
”表哥...也來洗手麼?”
少年惡狠狠的道,”你是故意和我作對吧。”
”抱歉,我沒這個意思。”
那少年有些流氓的把剛走遠幾步的她按回了牆麵上,”那你什麼意思,莫非是想給我玩兒那套欲擒故縱了麼?”
他這話說的離譜又莫名其妙,溫雪鳶打開他的手瞪了一眼。
傅靈輝被她瞪得惱火,隻管抓了她的頭發,貼著耳朵告訴她,”你記住,你永遠是個外人,住到我家也就隻是個下人,沒什麼資格反抗。”
確乎如此在沁爾斯帝國這片土地上,貴族和平民永不對等,作為平民她沒有一點兒反抗的能力。傅家作為第一大財團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是傅靈輝要溫雪鳶去死,她也得去死。
隻不過這種要求他輕易是不會提的,若是家族內部成員有命案在身,包括後代在內都不會允許加入至高無上的爵位之爭。
而且溫雪鳶也不算什麼平民,不過是父母亡故無依無靠罷了,她也算是財團的一份子,但無繼承權。
現在整個驊鵬集團都是傅連鵬掌控,溫雪鳶更是被開除在家族以外。
傅靈輝和她說這些無非就是想讓她唯命是從,為以後做好一個任他擺布的娃娃奠定基礎。
桑春枝喚了一聲,”靈輝!飯好了,快上來吃飯!”
溫雪鳶這下擺清了自己的位置默默地跟在傅靈輝的身後,慢悠悠的走。
傅靈輝其實很佩服她,他記得她除了被自己做哭以外基本上沒哭過。
或許她早已心死,或許她早已了悟哭這個事情沒用且浪費時間。
”我還以為一樓有什麼吃人的東西了呢,一個兩個下去都沒了影兒。”桑春枝陰陽怪氣的道。
傅靈輝慣會做好人,”表妹認不清路,我又帶她認了一遍。”
”彆管那些沒用的,快些吃,吃完了去學習。”桑春枝罵了一句。
溫雪鳶還記得第一頓飯吃的有多麼尷尬,幾乎全程無人說話,她吃的很慢,因為吃快了就不知道該做什麼,又不能太慢,因為如果大夥兒都吃完了自己還剩半碗,豈不是讓外人等她了麼。
她吃的很有節奏,不偏不倚和傅靈輝並列倒是第一吃完。
於是慷慨的大包大攬起來,”我來刷碗吧。”
傅靈輝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故意的,”我還要再吃一碗。”
溫雪鳶這句話就這樣不尷不尬的停在了半空。
接下來她要麵對的是,要不要收回這句話,當做沒說過。如果真的刷碗的話,那她就得等著這個表哥吃完飯。
那時候已經九點半快十點了,桑春枝等不起去洗澡睡覺了。
傅連鵬也吃完朝溫雪鳶點了點頭,默認她的刷碗行為,”也不用每天刷,這個月管廚房的阿姨臨時回鄉下有事兒,雪鳶就代勞一個月吧。”
溫雪鳶心裡嘀咕,她說的麼,怎麼是女主人桑春枝親自掌勺,她還以為偌大個家裡沒有管廚房的人了。
傅連鵬囑咐完也去睡覺去了。
於是整個廳堂就剩下了溫雪鳶還有眼前這個一邊玩手機一邊吃的慢騰騰的表哥。
她開始計劃著收拾起來。
她先把吃空的碗筷整理到了廚房,用洗碗機過了一遍,然後全部扔進水槽倒了幾滴洗潔精,在水裡泡著。
大概是她把那些碗都洗完了並且整理進櫥櫃裡,又過去了半個小時,他的飯還幾乎一動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