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中學語文學科帶頭人、特級教師劉惠娟,師生尊稱劉大娘,有一個在蘭山流傳日久的言論:“對於多數孩子,重要的不是發現學科興趣,而是發現最有興趣的學習方式,前者在高中階段,主要地是天才的專利,後者則是每一個上進的人都可能實現的最優策略。”楊致很認同這個觀點,至少在高一階段,他並沒有發現自己對哪個科目擁有真正的喜歡,“楊致”這個名字之所以能一年下來始終在年紀紅榜前五、還三次占據榜首,大概隻是因為目前的學習給不了他疲憊感。
自己喜歡的究竟是什麼呢?初二時,楊致就養成了打籃球的習慣,基本每周都有一兩次,但他很清楚,與其說是喜歡籃球,不如說是離不開運動後毛孔舒張、大腦放空的輕鬆感,以及習慣於和球友定期的、不帶什麼客套的會麵。但三年下來,他不僅沒體會到父親告訴他的那種“球場社交”,甚至隻要拿出一道壓軸題看看,已經醞釀好的打球準備就可以從心理散得乾乾淨淨,毫無依賴。
第一次戀愛的念頭產生在什麼時候呢?第一次hormones的衝動他倒是記的清楚。那是初二上學期一個傍晚,死黨陳鵬曆把幾個玩的好男生神秘兮兮地拉到學校隔壁的公園裡,從書包裡翻出一本從家裡偷來的海外雜誌。緊張、好奇、害怕、興奮,像是在進行一種神秘而莊嚴的儀式,而幾人中青春期開始最晚的楊致也在第二天真正長大了。
粉紙上的形像楊致沒有去傾注記憶的功夫,“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他有時覺得這種審美也許不勞啟蒙,就像那個傍晚,看到什麼大抵已經不重要,在心靈裡不過是雪白與粉黃、滑嫩感與磨砂感相混成的一片——真正鮮明的,是在那種被定義作“美”的東西麵前完全袒露了心裡頭不假思索的情緒,無論這種情緒是受自己長年累積起來的疑惑所驅使,還是受那些相對比較輕車熟路的朋友所帶動。在微蒙蒙的意識裡加速心跳,又在微蒙蒙的意識裡以安撫渲染躁動,楊致倒是疑惑過這種飄忽的感覺究竟算不算真正的快樂,但這顯然遠不是當前的他能嘗試回答的。真正烙印在心的,反而是和家裡彙報了自己身體的“重大情況”後,爺爺少有的那麼嚴肅的話:“以後要是想討到喜歡的老婆,也不想天天喝藥紮針,這種事就儘量不能做,最多最多兩旬一次,不然,阿公都救不了你了。”
麵對爺爺楊仲德,這位蘭山市備受尊崇的大醫,楊致的敬畏是遠超過對父母老師的。楊仲德並沒有在家學上刻意培養過子女和孫輩,用他的話說,“技者攻於操,術者立於心,好醫生強求不來,也萬不能強求出一個醫生來。楊氏醫堂的匾可藏可埋,就是不能掉下來砸了人”。但“醫術可以不學,養生怕死的心是萬萬不能粗陋了的”,於是從六歲開始,楊致就像姐姐楊和一樣跟到爺爺身邊,經年下來,那些病人的痛苦之態儘管沒真怎麼束縛少年的手腳,但也讓他對爺爺的那些劃重點的叮囑養成了骨子裡的信任。
什麼是好老婆?什麼又是美好的戀愛?按母親的意思是,“跟老婆要能說得來話,兩個人默契,要能相互愛護的”。楊致覺得他和陳曉伊應該占過這三點中前麵的一點半。從初一開始就是同班同學,相近的成績,同樣的開朗愛交友,有小才女之稱的陳曉伊更比他還伶牙俐齒些,當然,陳曉伊公認的漂亮大概是楊致在這段關係裡最得意之處了——“戀愛是一張名片”,這也是兩人在一年十一個月的戀情到頭後打造出的最大默契。
一同看書解題,一起散步爬山,一塊談心鬥嘴,對這段感情,兩個人都抱有過相當長的熱情。麵對白嫩的臉,紅潤的唇,水靈的眼,他也產生過“親吻的衝動”,但這感覺來得猝然又糊塗,去得也糊塗而匆促,兩個人的最佳戰績是牽過手、擁抱過。五個月前分手時,陳曉伊重複、加深了她在戀愛一周年時就表達過、他也認同的但至今還沒想明白的結論:“我們談個戀愛越來越像寫作業了,跟你在一起確實快樂,但並不是最快樂,快樂著也累著。”
所以愛是什麼呢?
回過神來,楊致接過東西,看向劉明儀笑道:“今天這身可以呀!”
“燦原先生剛也這麼說,但你彆想轉移話題”,劉明儀輕輕一笑,“你跟範遠,沒這熟吧,怎麼……”
“得得得,存冰先生剛也這麼問,看來我是得澄清一下了,”楊致轉過身,走到課桌邊,雙手在後一撐,坐了上去,“我這兩天想做一件事,就是跟範遠變熟,估計用不了幾天就OK了。”
梁存冰“噗嗤”一聲,彎腰笑了起來,“這兩天?你可逗死了!你好端端地為啥要跟他變熟,不會,擱哪瞧見他妹妹了?哈哈哈……”
“我沒開玩笑”,喝了口果茶,楊致仰起頭說,“儀姐,阿冰,你們說,很多學校都愛搞什麼風雲人物,我們自己這也天天吹來吹去的,現在,這麼一整年了,我們年級哪些人,真能算風雲人物?”
“人家煮酒論英雄,你這桑拿評風雲呢”,咧著嘴笑了兩聲,梁存冰也到楊致邊坐了下來,仰頭咕嚕了口茶。
劉明儀笑道:“你們男生還挺有英雄情節呢。如果照總成績的話,致哥你應該是第一的,存冰,你前三十應該也有吧?不過科學家倒也不在這點成績上。”
“三十差不多”,梁存冰撓了撓頭,“我早上去老趙辦公室的時候,有撇到一眼排名,致哥第一,沈成積第二,徐靜第三,你是二十好像,範遠,好像是五十左右。”
“二十?那我估計的差不多”,劉明儀低了低頭,活動了下手腕,“如果從文藝方麵說的話,謝天臨,劉平典,陳倩倩,張婉怡,也都算風雲了。”
“還有你,大畫家,年級大廳牆上掛著呢還。”梁存冰笑著補充,眼睛跟著眯了一下。
“謝天臨琴確實不賴,劉平典的字……我不懂字,不過看著是有刷子的,你的長康杯才是真沒說的。”楊致點頭讚同。
“嘿呀!看給你倆說的”,劉明儀抿住了嘴,“真要說風雲,那還不得是他湯文奉,他就差去請劉文典趁他額頭寫‘風雲’倆字了,我到要是去當代表,絕不投他。”
“不氣不氣,你好端端為他生啥氣,他也摻和不到咱們身邊。”梁存冰下了課桌,看著那嘟起的腮幫子,抖了抖眉毛,作勢要去戳,劉明儀一口氣沒憋住笑了出來,一把拍開了梁存冰的手,“你也沒多好!”梁存冰一聽,當即抱起頭,眉一聳,嘴一撅,眼珠子委屈地朝劉明儀晃著的拳頭轉了轉。
楊致看著他倆,笑著翹起了二郎腿,劉明儀一瞥,“嗬嗬”了兩聲,說:“楊先生很會轉移話題呢,所以,人家範遠是哪一點風雲到你心上了呢?”
“得,我這還自找沒趣了是”,楊致攤了攤手,“真沒啥,我跟他真沒啥。我就是對他挺好奇的。跟人文班打了這些交道,但對他,好像什麼大的事情都繞不開他,但對他來說好像又沒什麼關係,他好像跟很多人都不差,但跟誰好,又很難確鑿地說。上學期,那個政治經濟學知識競賽之前,我不帶著猴仔去找他嘛,我就是想著剛好都是比賽的,可以認識一下,而且他有需要的話我也是可以教教他的嘛,結果……”
“結果人家不理你是吧,”劉明儀快速地搖了搖頭,“震驚!零六級段一滿心示好卻慘遭滅燈,究竟是成績注水還是……”
“心思敗露。”梁存冰補充。
“您二位,饒了我吧!我真的隻是想看他需不需要我幫他,畢竟都是同學,能讓人家拿個好點的成績不是挺好的事呀!結果他見我也太平淡了,加他企鵝,給他那麼勤快發信息,也沒主動給我發信息,哪怕問個題我有空了也會回呀……”
“人家,為啥要問你題嘞!雖然,你成績比人家好不少,但人家本身也不差,又是文科,跟你兩個方向。人有邊界感也很正常,咱們這些人誰沒個親疏有彆了,謝天臨跟人家關係就好,惠茵跟人關係也好,不跟你好也正常呀。你是妥妥的一號大學霸,確實容易受歡迎,但平心而論,你覺得除了我們這幾個,其他人跟你好,是不是很大原因在你的成績,有些是不是也衝你家裡呢?就拿我,也喜歡跟學霸玩呢,畢竟你又沒多帥。”
“明儀這個說的我很讚同。”
“所以說,我個人覺得,你可能就是,在他那觸礁了。交朋友這個東西,雖說總要有一個人開頭,但我還是覺得,你可能更多地是猛然間被他弄得有點懷疑自己魅力了。其實大可不必。你優秀就是優秀,也不需要多他一個人來證明。”
“對,這種執著,我看也是沒必要。範遠雖然是外麵回來的,但本身也是蘭山人,咱們這的門道人家也清楚著呢。不強行融入,又自然有人親近,我倒覺得這就是人家的風格。我現在反正是遠觀而敬之,真哪天要打交道了,再走著唄。”
伸了個懶腰,楊致從椅子上下來,呼了口氣,對兩人說:“可能就是你們說的那樣吧。細想一下,我這兩三月心思確實有些稀裡糊塗的,估摸是壓力少了。確實該收收了。謝天臨上次問我東西,我還有點敷衍了,下次看來得對他認真點。”
三人正說著,一個聲音傳來:“學神,明儀姐,梁哥,我們這邊集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