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那些有關他的過往和故事……(1 / 1)

“我們今天才打過電話......”江夏小聲說,“他還問我除夕團圓飯要不要一起吃來著......”

編輯老妖沉默了一下:“......原來他隻是不接我的催稿電話嗎。”

“不過老年給他發短信他也沒回。”老妖又撓撓頭。

江夏眨眨眼睛問:“他經常不回消息嗎?”

“哼!”老妖惡狠狠,“這家夥經常忽然消失一兩周甚至一兩個月。他一個人住出租屋,不和任何人聯係,我們剛開始還非常擔心,後來發現他的習慣就是這樣,也就懶得管他了......”

聽筒對麵的中年大叔音狠狠控訴,語氣越說越生氣越說越激烈,江夏聽著聽著忍不住有點想笑。她乖巧又耐心地聽了一會兒,最後小聲打斷:“可是我的電話他從來都會接誒。”

“無論什麼時候。”她補充。

“嗬!”老妖冷笑,“我再信一次他所謂的創作的時候從不看手機我就把我的手機吞下去!”

江夏撲地笑了聲:“老妖編編你信誓旦旦的樣子怎麼這麼可愛。”

“夏天我能拜托你幫一個忙嗎?”老妖換了沉穩的語氣問。

“什麼忙?”嚴肅的語氣讓江夏在椅子上坐直了。

“幫我去把大角抓起來押到編輯部來。”聽筒對麵的中年大叔音冷靜而穩重,“你負責把他關進樓頂小黑屋,寫不完稿子不許出來。”

江夏笑出聲,但是也跟著一本正經地應了:“保證完成任務!”

掛斷電話以後,她收拾一下桌麵,把電腦塞進單肩包,然後拿起手機出門去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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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清晨,滿街梧桐寥落,行人熙熙來往。一束陽光從雲間灑下來,在地麵上投落斑駁陸離的光影。街邊小攤上冒著熱騰騰的白色霧氣,幾隻貓蹲在台階上曬太陽,毛茸茸的耳朵被陽光曬得微微金黃。

江夏踩著滿地搖晃的光影,在一片悠悠的晨光裡穿過老小區,推開老樓的單元門上了六樓。她停在左邊的入戶門前,伸手摁門鈴的時候發覺門鈴的位置被挪低了一些,積在上麵的灰也被屋主人擦拭乾淨了,就像是專門為了接待她這個小個子的客人。

她低頭輕輕笑了下,摁響了門鈴。

門鈴“叮叮當當”響了一陣,屋裡的年輕男生開了門。他微微打著嗬欠,頭發有些亂糟糟的,穿著的白色睡衣敞開著,領口下麵的鎖骨清晰而筆直。

“江夏?”男生歪著頭問,身邊的貓咚一下躥出來,去蹭門邊女孩的腳踝。

“你看起來好像一隻熊。”他打著嗬欠評價。

門口的女孩穿白色羽絨服,係燕麥色圍巾,戴一頂白色針織帽,整個人都埋在厚厚的衣服底下,隻露出一張小巧漂亮的臉,鼻尖被冷風吹得有點兒泛紅,看起來像是那種漫畫裡鼻子紅彤彤的毛絨小熊。

“你才像一隻熊!”江夏哼哼,“冬天睡不醒的那種。”

接著她突然從羽絨服口袋裡伸出手,比劃了一個拔槍的動作:“舉起手來!”

謝冉愣了一下,接著溫順地依照她的話伸出雙手,高舉過頭頂。

“你被逮捕了!”江夏大聲說,一隻手做了個抬起槍口的動作,“接老妖編編通知,你將被押解至編輯部,在完成......”她低頭看了眼編輯老妖發來的短信,“......月末截稿的科幻短篇之前不得離開小黑屋。”

謝冉輕輕眨眼,接著歪頭笑起來:“這是老妖發明的新型催稿方式?”

“你被禁止發言!”江夏大聲下令,威脅似的對他比劃了一下槍口。

“好。”

他笑著伸出雙手遞給她:“你帶我走。”

江夏假裝摸出手銬在他的手腕上繞了一圈,再“哢”一聲把手銬扣上了。暹羅貓歪著頭蹲在窗台上,茫然地看著這兩個人玩幼稚的警匪遊戲,半是疑惑地“喵”了一句。

“我去換件衣服。”謝冉說,“你進屋等我一會兒,我去煮杯熱咖啡給你。”

冬天穿襪子踩木地板會冷,江夏在玄關處換下運動鞋後,謝冉遞給她一雙毛絨拖鞋。拖鞋是男生的尺碼,江夏踩著拖鞋走到廚房裡,就像小朋友穿大人鞋子,謝冉回頭看見她走路就笑。

“不許笑!”江夏大聲說,“你被禁止發笑!”

“好。”謝冉笑著點頭,撞到江夏的眼神以後又繃住下頜,很努力地憋笑。

江夏捧著熱咖啡坐在落地窗邊逗貓,謝冉進去臥室裡換出門的衣服。屋子裡安靜下來,隻有貓在毛衣上踩奶發出的呼嚕聲,還有窗外風吹梧桐葉的嘩嘩聲。

這是江夏第二次來謝冉住的地方。

冬天的出租屋和夏天沒什麼區彆,仍舊是空蕩蕩的沒什麼家具,地板上流淌著一泊寂靜的光影。江夏對著空曠的房間發呆,想象著謝冉就在這裡日複一日地寫作,深夜的時候星光跌落下來,落在他的發梢上,仿佛微微地閃光。

那麼多年來,他就在這裡孤獨地讀書、寫作、聽歌、發呆。過去的那些日子裡,他們打電話的時候,那些聲音就在這間空曠的屋子裡,寂靜地回響著。

她突然發覺自己其實並不了解這個人,那些有關他的過往和故事。

“走吧。”謝冉打著嗬欠推門出來。他換了件高領毛衣,外麵是厚厚的深色羽絨服,他的身形反而被襯得挺拔而修長,不過頭發還是有點亂,讓他看起來像是剛睡醒。

江夏挎著單肩包站起來,謝冉乖順地向她伸出雙手,她就扣住他的手腕押著他往前走。暹羅貓有些不解地歪頭“喵喵”幾聲,盯著這兩個人繼續玩這種小朋友才愛玩的遊戲。

他們一起搭公交去了法租界附近的編輯部,一路上都是沙沙作響的梧桐樹。

謝冉在公交車上睡著了,倚靠在窗邊閉著眼睛。江夏看著被梧桐葉濾過的光影流淌在他的麵龐上,側臉的輪廓沾染著淡淡的金色的陽光。

心裡忽然微微一動,出於一種莫名的情緒,她伸手碰了碰他的眼睫。

他的睫毛輕顫一下,接著他睜開眼睛。

“到站了麼?”他迷迷糊糊地問。

“到了。”她立即說。

謝冉轉頭看了眼窗外,輕聲笑了一下:“江夏,你又騙我。”

他偏過臉繼續睡了。搖搖晃晃的車廂裡,江夏看著他睡熟的側臉,想到他剛剛那句話裡的“又”字。

她以前沒騙過他。可是那個“又”字出現得毫無預兆,明明隻是無意的口誤,卻仿佛一個偶然乍現的預言。

兩個人坐著公交車到了站。江夏領著睡得迷糊的謝冉穿過雕花鐵門、石磚小徑和一路開花的小雛菊,走到了雜誌編輯部所在的小洋房。

進門的時候,謝冉被茄子老師的熱情的法式貼麵禮弄醒了。編輯老妖一臉沉穩地指揮著江夏把謝冉押上頂樓的小閣樓,還特意把門鑰匙收走了,隻留給謝冉一台電腦和一把鍵盤,不寫完今日份的稿子不許出來。

謝冉無奈地笑著,坐在桌板前開始寫作。江夏抱著一疊紙坐在他身邊,認真看茄子老師給她寫的大綱反饋。

時鐘滴滴答答地轉,閣樓裡一片寂靜,隻有紙筆和鍵盤的聲音輕微地響。

臨近午餐的時候,江夏看完了反饋,輕輕歎了口氣。

“怎麼了?”謝冉從屏幕前抬頭問她。

“茄子老師對故事結局不太滿意。”江夏低頭盯著紙頁上的圈圈畫畫,“她覺得不夠有力也不夠動人。”

“我看看?”謝冉欠身坐過去。

兩個人湊在一起重讀了一遍茄子老師寫滿大幾頁A4紙的反饋。謝冉讀得很認真,撐著一隻手,低頭的時候額發落下來,微微遮住眼睛。江夏坐在他身邊,偶爾回過頭看他,總是很想把他的頭發理一理。

“茄子老師的意思是前期的鋪墊不夠。”讀完以後,謝冉想了想說,“你想想那句很有名的‘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開頭寫了那麼多花啊鳥啊,很長很長的一段話,到最後隻為了那一句。”

他頓了下,輕聲說,“那個人當年種的那棵樹,原來已經長那麼大了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陽光恰從頭頂上方的天窗外傾瀉而落,紛亂地落滿他們一身。江夏忽然抬起頭,風吹動她的發絲,某種遙遠而陌生的情緒隔著漫長的光陰偶然地傳遞到她的心上。

她心裡忽然空落一塊。

“這就是所謂‘後勁’嗎?”她捂了捂胸口說,“我感覺好像被很多年前的子彈正中眉心!”

“對啊。”謝冉認真點點頭,“很多年前那些笑啊鬨啊,過了很多年以後突然發現,好像全部隱藏著離彆的預兆。有時候想要是可以回去那天就好了,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有人說,”他輕聲說,“‘生命中的那些彆離,並不是突然降臨的......原來都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開始了。’”

江夏回過頭看他。他在陽光裡微微仰頭,細碎的塵埃和光浮在半空中,無聲無息地環繞著他的周身。他安靜地抬眸,一半側臉藏在影子裡,一半籠在陽光下,襯得他的眉眼那麼清晰而乾淨。

“喂謝冉。”江夏低聲說,“你生命中......有誰離開了嗎?”

“有啊。”謝冉很輕地說,“他們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