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羈和關知許二人決定立刻回去“審問”孟可陽。
天已經黑了,點點繁星銀河之上,卻沒有往日的明月了,沒有月光就照明不了大地,但山坡下還有萬戶燈火。
現在雖然是冬天,但無羈總感覺有一絲濃烈的不屬於這個季節的濕氣,不過另外幾人似乎都沒有這種感覺。
孟可陽就那樣沮喪的坐在那裡,毫無氣色,和剛剛他們來的時候看到的完全不一樣,似乎更憔悴了。
泠頤沒有將頭轉過來,自己靠在椅背上也沒有反應,一時間這個小空間裡竟有些死氣沉沉。
不管了,乾正緊事要緊。
“你說,你和你哥哥是第一代傷魂花鳥?”
“嗯。”
“你哥哥是光明觀的吧?”
“不然你覺得呢?”泠頤隨口接了一句,這聲音極為古怪,無羈也總覺得耳邊有人在呼喚他,而且是如此的慌亂與緊張,但既然確定了方向,也自然沒什麼好問的了。往外麵看,不知何時已經起了大霧,空寂無聲,方才看見的萬家燈火也消逝的無影無蹤。隻有烏鴉時不時會伴隨著幾個空虛的人影出現,但很快又不見了。
這一切都奇怪的像個夢境一樣,不過是可怕的鬼夢。
他略帶疑惑的裝過頭去,剛剛身後的人竟然全都消失不見了。但那個聲音卻還一直縈繞在耳畔。他走出門,看著一刹那間變得冷清的街道,默默思索著,他感覺周圍的這一切漸漸變得越來越不真切了。
抬頭望去,一條街上閃過幾個人影,看背影像是泠頤她們。幾步追上前去,卻發覺幾人走得更遠些了,中間總保持著距離。他輕喚一聲,沒聽見自己的聲音,對方卻聽見了,回過頭來……
一雙直勾勾的眼睛瞪著他!
不,應該是眼眶。
她身旁的幾個人也回過頭來,也是一對對空心眼眶,血淋淋的,再加上沒有月光的黑夜,真就是毛骨悚然。
她們漸漸逼近,口中呢喃著的話語也變得尖利,分明的哀訴道:
“還我眼睛!還我眼睛。”
在一雙青黑的雙手即將碰到他時,人影又化為了黑霧。他身中似乎有另外一種行為控製住了他,讓他身不由己的逃到了河邊。
真是奇怪,他不覺得恐懼,但感到臉上的表情愈加驚悚。
來到那條河邊,俯身一看:這不是我的臉。
他看到的是一麵健康的臉,和他原本病態的樣子截然不同,額間的那一抹暗紅的修羅靈紋也被羽毛狀的炎黃色代替。
模糊的一時間,他覺得這張臉好生眼熟。
“難道是……孟全英?”
那個火鳳族的男子?
那個參與了“剜眼”的第一代傷魂花鳥?
他猛然間感覺到一陣頭疼,水麵上也翻起了一陣漣漪,仿佛是灰石落水,他的臉又變了。
這次是那個被剜去雙瞳的瘦弱青年。臉色是營養不良的黃棕色,瘦的骨架子都清晰著。他沒來得及思考,頭已經越來越疼了,耳邊的那個呼喚聲也變得越來愈焦急,頭中有什麼東西似乎要逃出去……
他驟然一驚,猛地一睜眼,四周黑洞洞的而冰涼濕冷,窒息感向他襲來,但卻清醒多了。他沒過多久就明白了自己是在水裡,還是在前頭的那一口井裡,但在自己的記憶中,那不是四個時辰甚至更久以前的事情了嗎?
耳畔回響的聲音漸漸清晰了一些,那是關知許的魂喚聲。“無羈你聽的見嗎?快回我啊!”
他在水中,無力的用雙指一點額間的靈紋,應付的回了一句:“沒死呢,少說幾句話吧。”
一團黑影從他身邊有過,他頭又開始疼了,懷疑到這團“黑不拉幾的玩意”有問題,趕忙向上遊去。頭探出水麵的那一刻,他如釋重負,看看那雙手,早就被泡的發紫了。他狼狽的出來,歇了好一會兒氣。
但他又開始質疑現在發生的真實性了,頭疼的厲害。他抬頭去,發現火已經被滅了,便問道:
“我下去多久了?”
“半個時辰吧。”
“火是什麼時候滅的?”
“你一下水就滅了,所以我懷疑那應該是假火,這人應該是個擅長秘術的人,而且似乎是故意想引你下去的,你一下去,那裡就形成了一層結界,我根本下不去,他還阻斷了魂喚,到後來才好。”
“我剛剛在下麵,虛景經過了四五個時辰。想不到現實中居然才隻是第四個時辰不到。”
一團黑霧毫無征兆的忽然從井底下竄了出來。穩穩地落在了離二人的不遠處,化出了一個模糊的黑身影。
無羈立刻起身拔出劍,劍鋒對著那個黑影微微發抖。
一個和瘦弱青年相似卻更加傲慢更加成熟而瘋狂的聲音說道:
“我給你看的都是真的,現在也是真的世界,如你所見,我殺人隻是為了報仇,更何況我還沒殺過人,你為什麼還要攔著呢?嗯?”
“怎麼回事?”關知許還在發愣。
“那個自以為是的顏萬是不是經常對你用閉絕術啊?承受能力不錯嘛,到後來還不受控了,讓你看到我原來的樣子了。”
隨後他很快又補充道:“那也不是什麼問題,你在修羅的時候應該也沒見過我的真臉。我還挺喜歡這種被追查的感覺的,嗬嗬。
“好了,再會。”
黑影馬上又散開了。
“怎麼回事啊?”
此時的關知許還在發愣。
“應該就是這家夥搞的鬼了,修羅族,擅長秘術,”他恍然間想到了什麼,“難道是……”
“修羅四大將之一的東而?”
修羅四大將指的是修羅族的四個主領,根據“武”“迷”“計”“守”四個領域,分彆對應“萬”“徑”“人”“蹤”幾個暗號,而,東而就是修羅迷術第一的四大將之一,對應等級“徑”。傳聞他隻花了一年就達到了這個等級,也算是個神奇的人物了。
看來就是了。
……
“趙姑娘,我和那個人之間的事,我自己處理,畢竟也隻算事私事,我也是罪有應得啊,但是我隻求你幫我守護好阿桃,彆的我就算是被火燒死,也隻是自作自受。”
“那你願意講嘛?我指的是你說的自作自受的事,包括東而以前那些事。”
孟可陽聽見那個名字倒也不覺得驚訝,隻是歎了口氣:“你也知道是他了啊……我真的不該……哎,挖了他的眼睛……”
“是你哥逼你的吧?”
“這又是?……”這回孟可陽倒是吃驚了。
“真正犯下大錯的人,永遠不可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愧疚的。”
孟可陽眼中泛起一絲朦朧的淚光,搖了搖頭:“是的,是我哥逼我的,他說要是我不這麼做,母親會死,他也會和母親一起離開,我當時以為母親活不了了,不想再失去哥哥,就答應了。但那也確實是我做的事情,我的手上已經染上鮮血了,不管做什麼挽救也是無力回天了……
“挖了他的眼睛後,哥哥給母親安上了那對眼睛,他那個舉動可真是可笑,我也是,居然以為那雙眼睛替母親看見了光。
“其實不然,母親隻用那雙眼睛看見了惡魔,我這才知道,在他的眼裡,這世界是如此不公與悲涼。母親不願渾渾噩噩的度過這一生,自行了斷了。
“一年後,三界大戰爆發,修羅的軍隊就來屠族了。
“整個火鳳族都被殺了,不管是躲在如何隱秘的角落裡,都可以被那個領隊的戴古銅麵具的人找出來,然後被一刀斬死。
“我和哥哥就躲在坍塌的廢墟裡,那個人走過我們身旁,那把長刀上都是族人的血,在地上拖著一道痕跡。
“他在我們身邊停了下來,側頭分明是發現了我們,他帶著麵具遮住了上半張臉,但那樣的冷峻,卻也可以看出來——一定是他!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他一定是留著我們報複的。”
阿桃看了她多年的好友一眼,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孟可陽將頭埋在她的臂彎裡,用沙啞帶著哭腔的聲音繼續沉重的回憶道:
“族人全被他殺光了,連剛出生的孩子也不放過,哥哥說這都是我乾的,後來承受不住,去觀裡當主持了,一夜變老。也隻有我清楚,他隻是對死去的族人傷心,對他害的人毫無愧疚之心。”
“可陽,你也不必如此,你被逼挖了他的眼睛,他屠你全族,詳細來說,還是他欠的多啊……”
阿桃明白她的話毫無說服力也隻是在一邊唉聲歎氣。
忽然間,一陣強風傳過來,把窗戶吹開了,窗框砸到了燭台,那節蠟燭碰聲墜地,阿桃離得最近,連忙拉好門窗,撿起掉落的蠟燭。
蠟燭表麵凹凸不平,她手一摸就發現了,仔細辨認著,手慢慢發起抖來,僵立在原地。
“怎麼了?”
二人察覺到一絲惶恐的氣息。果不其然,阿桃猶豫了半晌終於回答道:
“這上麵是,是……”
泠頤連忙起身,摸索著奪過她手中的蠟燭,細細一摸。
“第八個時辰?現在才第四個時辰啊!”
她也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