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耳與目已經在月的光輝下遍撒,生長於天穹中每一縷悠長的氣息。
安珀覺得自己或許是瘋了,才會做一個在深夜與厄洛斯去見科勒的夢。
又或者,這行為本身就是愛神的特性,是祂對在胡言亂語中升起的熾熱愛潮,那不可描繪的混亂情感的某種認知?
她無法理解,她的理性告訴她這一切太過瘋狂。
而厄洛斯一言不發的帶著她飛向天際,在雲海和山林中穿行。
她還不是很習慣於脫離重力的感受,也不大習慣加速時衣擺的搖曳,因此,幾乎是厄洛斯在拉著她向前。
柔軟的潔白羽毛不時掃過她的後背,觸碰神經敏感的末梢,少年的長袍有時與她的衣裙糾纏成結,又被狂風在下一個瞬間吹散。
“守衛的安珀。”
忽然,厄洛斯停下來,憑借著神力懸浮於雲中,他溫柔的呼喚著女神的名字,卻並未將目光移交。
“我們到了。”
他說著,並用餘光瞥了一眼正於東方集結的白色雲霧,恍惚中透露出半縷嘲諷,又馬上歸於平靜。
安珀望著他的麵孔,不由得發問:“我們為什麼來找她?”
金發的愛神沒有回應,他收攏自己的神力氛圍,卻剛好將安珀包裹進去。
在寂靜把二人之間的話語完全占據之前,厄洛斯突然輕笑起來——他也望向安破,那雙深藍的眼眸中閃爍著一種古怪的情緒。
“守衛的安珀……”他輕柔的呼喚著奇跡女神的名字,仿佛情人之間的呢喃。
安珀的心跳漏了一拍。
過了許久,似乎是享受夠了這份曖昧的寂靜,厄洛斯才緩慢的開口,吐出來的話語卻把之前的那種氛圍破壞的一乾二淨:
“如果能讓泊爾塞福涅協力完成我們的目標,那不是更合適嗎?”
“……我想,您在讓人出力前得把事情講清楚。”安珀彆過臉去,讓這視線落在空處——她知道他還有事情沒講。
“好吧,”他坐到一陣風上,任由衣擺混亂的抖動,聲音也平靜些許,“宙斯再度□□了泊爾塞福涅,她現在的精神很不穩定。”
宙斯……不對,這件事發生的時間不是在冥後嫁給哈迪斯之後嗎?
安珀回憶著神話中的時間線——這對不上,不過,或許是已經習慣了神話的千變萬化,她最終隻搖搖頭,便把這事情一筆帶過。
“德墨忒爾在這件事上出了力?”她緩緩的問道。
“是的,所以當種籽的科勒兩次在大地上呼救時,她才發現母親竟一言不發。”
“以及,”他嘴角勾起,隨手擺弄起自己的弓箭,並差一點將一隻金箭對準她,“在剛剛,我讓泊爾塞福涅知曉了這樣的背離。”
“您是怎麼做到的?”內心深處升起的好奇心讓少女開口。
“一點情感的引動,一點偶然的氣息殘留……讓被自己定下思維的個體多想一點不是什麼難事,雖說她實際上是蓋亞的人。”
他說完,又將箭丟到一旁,低聲的呼喚風拉起安珀,語氣悠長:“但這還不足以讓她成為可信任的盟友,我需要你。”
安珀有些擔憂,畢竟這個任務未免有些危險,但說實話,她似乎也無從選擇。
酒神不能出生於此時——這會令宙斯和倪克斯渴求的未來更快的成為現實。
“您需要我創造些什麼巧合?”短暫的沉默之後,她幽幽開口。
“今夜,發覺泊爾塞福涅並未孕育最終神子後,宙斯還會再來。”厄洛斯的尾音微微拉長,“那孩子是他用以逃過父親的詛咒,以五代神王之姿登臨最高的唯一階梯。”
他似乎感到可笑,於是也不掩飾的加以嘲諷:“嗬,那個時候,德墨忒爾也會降臨,不然,物質的蓋婭的庇護下……”
“德墨忒爾以自己的神力擾亂她的女兒對宙斯神力的感知……但實際上,這也是一種足以被諸神發覺的行動,隻是除非極小概率的事情發生,否則會被眾神之王的氣息掩蓋。”
“特彆是,在他們已有欲念的糾纏之後。”他輕笑出聲,挑起眉來,望向遠方已深沉厚實的雷雲。
“我明白了。”安珀緩緩坐下,“隻是對科勒動手確實穩妥,但微弱神力的我或許……”
厄洛斯眯起眼睛望著她,那雙深如星空的眸子仿佛要將奇跡女神的靈魂網住。
過去許久,少年好似冷泉的聲音才從她耳畔飄過。
“我會幫你,不用擔心。”
微微傾頭,與厄洛斯的深藍色瞳孔對視一瞬後,她隨即讓意識歸於命運之穹,輕柔撥弄德墨忒爾的命運絲線。
奇跡少女銀白的靈魂觸碰被夜之絲線纏繞的神,如同清風般擾動捆綁意誌的蛛絲,那命運之線卻毫不留情的,堅守著自己的職責。
見到這樣的情景,安珀並不氣餒——畢竟,她的目標實際上是春的泊爾塞福涅。
從繁星林墜的命運穹頂上遊離,她緩慢的重新蔓延出意誌,順著德墨忒爾的淺金色的命運之線,找到了一縷被環繞的嫩綠。
那絲綠色正掙紮著,脆弱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斷裂,卻又迷茫而不知方向。
安珀憐憫的朝她投入一絲神力,攪動命運的濁流。
好似一張蝴蝶輕輕扇動翅翼,帶來好似巧合,卻不能忽視的變化。
隨即,她的意識回歸軀殼。
思維短暫的生澀一瞬,然後,如同潮水般的疲倦感隨之而來。
她勉強撬動眼皮,使喚起生鏽的意誌,慢吞吞的,接納光線的侵染。
終於,視野裡露出明顯的景色——東方的雷雲已遠去,而銀月低垂,播撒它最終的冷冽光輝。
餘光忽的瞥見一抹白,女神疑惑而緩慢的投下目光。
啊,是在層層綠植之上升起的霧凇。
“白日的世界,正為喀俄涅之回歸慶賀。”厄洛斯微微的靠近了她些許。
安珀不回應,她的目光被每一刻都在蔓延的潔白所吸引——大地生霜,晴天飛雪,太陽每升起一分,潔白的冬就蔓延一分。
這是兩個她都並未見過的奇景。
“大地缺失了冬日太久,於是祂過分的欣喜了。”愛神說著,深藍色的眼眸凝視著她,那神情凝重得太過,如同在描摹著什麼傑作的輪廓,“以後你會創造更多這樣的景色的……親愛的安珀。”
直到象征著自己的音節被吐出,安珀才反應過來。
她眨眨眼睛,視線移轉,然後思緒被一抹藍捕獲。
隨後,在蔓延於祂周圍的混亂氛圍中,她原本就緩慢的思緒不由得再度的,如同藤蔓般雜亂扭曲的生長。
她望見了一抹奇異的藍色——恍惚中,她認出顏色的源頭是少年的眼睛。
是的……這份色彩與深空和遠洋沒有任何的相似之處,與祂對視的時候,隻能發覺一個侵蝕著世界的煉獄。
祂的目光好似燒紅的刀子,鋒利,熾熱,帶著傲慢般的好奇,讓人覺得自己是食客餐盤上的一道新甜品,即將被拆解,探究,然後什麼也不剩。
安珀本能的後退了一點。
厄洛斯望著她的小動作,回以一個意味不明的輕笑,但祂的神情與視線都逐漸柔和下去。
儘管那目光仍舊帶有古怪的探知意味,但至少更像是某種可以容忍的好奇心,而非仿佛要將她的靈魂一並拆解的某種食欲。
安珀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
如果她天真那麼一點點,她或許會以為,他真的對她有什麼特彆的情感——就算不能稱為愛,至少也可以算作寬容?
恍惚中,她回想起在那片雲霧之海中,祂所釋放的,超出尋常的耐心。
某種朦朧情感的種子幾乎要纏上她的心,刺破其上的厚重外殼,為那顆鮮活的器官帶去不一樣的觸感。
但她平靜的移開視線,垂下眼去,把那些雜亂的思緒連根斬斷。
“感謝您的祝福。”過了一會,她才緩緩開口。
安珀的聲音裡沒什麼起伏。
……與欲望之源打交道的時候,她或許該控製好情感,畢竟,他們還需要相處很長的時間。
如果身處對方的氛圍中,就會讓她的理智受到影響,那她未免會成為一個太大的弱點。
奇跡的女神在聲音的間隙中如是想著,視線落於地平線的儘頭。
而愛神停頓半晌,才失落的移開目光:“不必謝……某人此刻或許會找你有事,我們走吧。”
他伸出手來,指尖滲出一抹並不明顯的紅。
安珀疑惑的歪了歪頭,但最終,她牽住了厄洛斯。
諸神可以飛行,亦可傳送,與他神肢體相牽並無意義。
但她還是這麼做了——儘管他們下一個瞬間就會各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