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下,一馬林中疾馳。
凹凸不平的路麵,及其顛簸。
五臟六腑被顛得四零八散。
可即便如此,許星慕依舊不敢停下。
疲憊的神經隨著胸前衣服不斷被溫熱的液體浸濕變得高度緊繃。
耳邊除了風吹樹葉聲、馬蹄聲,還有那麻亂的心跳聲。
蕭風瑟瑟,奔跑的落影最終消失在夜色裡。
許星慕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草堆上,如若有旁人在場定會發現此人竟是家喻戶曉的鎏贏國大將軍,淩溪亭。
本該是風光霽月的大人物,此刻卻如同被折翼的鳥兒,狼狽不堪,奄奄一息。
許星慕不敢停下,放下淩溪亭後,隨即便使儘力氣拔出那把偏了幾分的箭。
許星慕不敢想如果他當時沒有擾亂奔騰的戰馬,那麼現在在他麵前的可能就是一具屍體。
可現在許星慕來不及慶幸。
被拔出的箭頭折射著冰冷的光。
暗紅的血液隨著箭壓的消失洪水般噴湧。
看著那泛黑的液體,許星慕心跳猛然漏掉幾拍,耳邊一片轟然。
竟……還摸了毒。
他們是一點活路都不留給淩溪亭。
滿是血絲的眼眸浮起一層水霧。
許星慕迅速拿出吊命的藥,托起淩溪亭的下巴使其張開嘴,將藥混著水灌進去。
淩溪亭完全失去意識,根本沒有吞咽能力,藥多次喂失敗。
許星慕腦海中那根繃緊的弦隨著失敗次數的增加逐漸走向崩潰。
“淩溪亭……你吃啊……快吃啊,嗚嗚……混蛋”
哽咽的哭泣聲落滿洞穴。
我是快死了嗎?
應該死了吧。
淩溪亭知道,他沒有躲過那把奔著他心口的箭羽。
他死後,母親父親不知會有多傷心。
還有……還有誰?
腦海裡的記憶似乎也四分五裂,臨到頭淩溪亭卻怎麼也看不清記憶裡那個站在城牆目送他遠征的人兒。
鼻間傳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淩溪亭想起倒下後一直縈繞在鼻翼處的藥香味。
瞳孔驟縮。
阿清——
混亂的意識混沌飄遙,眼前隻一片虛妄寂靜的黑暗。
淩溪亭遊魂般,無一處歸處。
不知在這片暗色裡走了多久,耳邊響起幾聲飄渺的哭泣。
淩溪亭側耳傾聽,滿是慌亂悲傷的“淩溪亭”三字灌入耳中。
那聲音陌生又熟悉。
是誰?
聲音的主人猶如失去庇佑的幼獸,惶恐不安卻又強裝鎮定。
“淩溪亭”
我在。
“你咽一咽,好不好”
好。
“我求你,我求求你”
彆哭。
即便知道對方可能聽不到,淩溪亭依舊溫柔的句句都在回應。
即便不知道對方什麼意思,但淩溪亭對這憐人的泣聲沒有半分抵抗力。
彆哭,我在。
抹淚的手舉在半空,空中卻一片虛無。
明媚的陽光照射在溪麵,幾縷光線被折射。
眼睛被光線刺了三兩下,忍著不適,許星慕終於站起活動一下麻木的雙腿,接著換了個方向,繼續清洗布條。
原本因浸血而乾巴的布條在許星慕的揉搓下逐漸顯露原樣。
摸著柔軟的布條,許星慕臉上漾起笑容。
距離那次險情已經過去三天,淩溪亭在許星慕細心的照料下逐漸恢複。
雖然淩溪亭仍在昏迷,但是許星慕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
隻是如果淩溪亭醒過來,他要怎麼解釋自己當時為什麼會在那裡呢?
許星慕皺眉。
淩溪亭會相信他嗎?
不。
應該是淩溪亭還認識他嗎?
許星慕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現代人,會來到這裡純屬意外。
他知道。
這種情況叫穿書。
為什麼這麼想呢?
因為這個世界網上特火一本耽美小說內容高度符合,那本小說叫[將軍他美強慘]。
小說講述的是一個足智多謀、果敢正直、保家衛國的少年大將軍被皇帝忌憚,是朝中也是朝外的肉中刺,人人恨不能啖其肉,咽其血。少年大將軍一朝被害成殘疾,次次保不住身邊親人,甚至連隻狗都能騎他頭上欺負。少年被逼黑化,和不離不棄的愛人共同手刃仇人,最後修成正果的故事。
許星慕並沒有穿成主角。
而是一個和他一樣普普通通的人,他連炮灰都算不上,頂多算個路人甲,路人乙。
許星慕不僅平凡,還是個懦弱的人。
即便他知道這個世界未來發展軌跡,他也不敢自信的去攪拌這片暗藏殺機的湖水。他隻想縮在烏龜殼裡,活好自己。
怎奈……
怎奈自他來到這個世界便已是局中人,或許是明明之中的注定。
他喜歡上了那個風華正茂,臉上掛著燦爛笑容的少年。
或許,見少年第一眼他就淪陷了。
待反應過來,許星慕已經無法抑製那滿腔的喜歡。
許星慕欣然接受。
隻是……
看著手中洗不掉的血色,許星慕垂下眼瞼,卷卷的睫毛在微風的吹動下一顫一動。
隻是他沒想過去趟這趟渾水,也根本沒有搬動劇情的能力。
隻是,
少年的命運在照著劇情發展。
該怎麼辦?
如果他說實情會不會被當做一個瘋子,或者精怪,然後被拉去五馬分屍。
一想那恐怖的畫麵,許星慕一身抖索。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
抓緊把剩下的布條洗乾淨後,許星慕便急忙回到洞穴。
手裡抱著一些他好不容易摘到果實,許星慕深一腳淺一腳地避過碎石,因為自己實在抓不到動物,他隻能找些能吃的水果填肚。
隻是剛到洞穴口,眼前一晃。
許星慕便被人壓製在地,那人手握一尖銳的石頭,用力抵在他脖頸。
“你是誰?”那人拷問道
話音剛落,許星慕便知身後之人是誰,一想到少年醒過來了,便欣喜不已,掙紮的手即刻放鬆下來。
“將軍,我我是許昌吉許太醫四子許星慕,我我不會害將軍……是是我救了將軍”
許星慕甚是緊張,話語磕磕巴巴。
他怕少年不認識自己,便在介紹時把少年有可能認識的父親加在自己前麵。
隻是許星慕說完,身後的人並沒有放開他,而是繼續問他是誰?
許星慕以為自己聲音太小對方聽不到,故放大些聲音重複剛才的話。
雖然帶著顫音,但是聲音洪亮,隻要不聾,都能聽清。
隻是身後依舊沒有動靜,似乎不相信他所言是真,加重了手中的力度。
“將軍!”
許星慕慌張地大聲喊出,剛要掙紮便被脖子處的利器逼退。許星慕隻能僵著身子,繼續放大聲音。
剛開始的興奮褪去,隻餘下焦急。
該說的都說了,許星慕不確定淩溪亭會不會相信他,所有話到頭變成空口白話,他有些後悔當初努力當個路人甲的自己,嘴裡重複說著相信我,我不會害你。
許星慕做過最勇敢的事便是救下他的少年,這幾日強製壓抑的惶恐、驚慌、擔憂、愁苦被少年的不信任擊垮,酸澀的委屈抨擊著許星慕脆弱的心靈。
許星慕抑製不住的哭泣起來,但因一直逆來順受的性格,許星慕哭得無聲無息。
或許是感受到許星慕的狀況,淩溪亭稍稍鬆開了桎梏的手。
身後傳來一道不確定的聲音。
“阿清,是你嗎?”
許星慕驚得忘了那還抵在他脖子上的石頭,猛地轉頭對上淩溪亭的眼睛。
隻見少年原本燦爛千陽的眼眸此刻暗淡無光,眼神失焦。
“阿清?”
淩溪亭皺了皺眉,側耳聽了聽,耳邊依舊一片寧靜。
許星慕還處在震驚的情緒裡走不出來。
他明明把毒壓製住了。
為什麼?
為什麼他的少年會!會失明!
隻是不待他想清楚,淩溪亭便伸手摸上他的臉,接著那雙修長的手順著許星慕的下巴上移到他的嘴唇上,並停下,許星慕瞬間瞪大雙眼,羞紅爬滿臉頰。
“阿清?”
剛湧上心頭的羞澀被一桶冷水澆滅,許星慕嬌羞的表情當即僵硬。
我不是。
許星慕想說我不是,嘴唇微動幾下便頓住,眼神從少年的臉龐飄到那雙手,電火石光下,愚鈍的腦子豁然開朗,這一刻他似乎才意識到留在嘴唇上那隻手的作用,無關乎旖旎的情愛。
可是將軍隻看不見嗎?難道?
許星慕不自覺地望向少年的耳朵,心裡五味雜陳。
許星慕知道少年嘴裡的阿清是誰,那是小說裡的主角受——何清麥。
猶豫幾下,許星慕向少年承認了少年的猜測。
怕少年摸不出他的意思,許星慕接著點點頭。
在他點頭的片刻,少年一改嚴肅的臉,展開笑容。
可是許星慕覺得這笑容勉強得不能再勉強。
接著少年證實了他的猜想。
“阿清,我好像看不見,現在...”淩溪亭停頓了幾秒,許星慕不知道那幾秒少年想了什麼,但是少年帶著自嘲意味的笑容十分刺痛他的眼睛。淩溪亭接著說道“現在也聽不見了”。
許星慕恍惚的在少年眼前遙了遙手,見少年依舊毫無反應。
許星慕紅了眼眶,淚珠大顆大顆落下。
“是下”雨了嗎?
一滴一滴液體砸在手上,淩溪亭有些不確定的詢問,話剛出口又猛地頓住。
淩溪亭略有遲疑的摸索著摸上對麵人的臉。
果然是一片濕潤。
沉默片刻。
“……沒事的”輕輕抹掉淚液,從未安慰過人的少年此刻笨拙的安慰麵前的人,他沒事的,所以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