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向楓子鬼站著的地方,隻有黑黝黝的土地。
“怎麼可能,他親口跟我說他出遠門的,他怎麼會在這裡。”楓子鬼不可置信道。
她無意識的退了幾步,大量黑霧爆開,衝向了她原先站的地方,黑霧破開了塵土,腐蝕出來了幾十尺的深坑,裡麵空空如也。
“還是不夠什麼嗎?夫君你可真是的,藏那麼深,害得我好找。”楓子鬼自言自語,對著空氣嬌嗔道。
星洋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指了指高大殷紅的楓樹。
楓子鬼,生於紅楓,享香火之供奉,護家宅之平安。從另一種方麵來講,這紅楓樹也就是楓子鬼的身體。
楓子鬼也也明白了星洋的意思,她閉眼感受了半晌,然後猛的睜開眼。
“夫君,你在這兒,一直在這。”她喃喃道。
地麵突然晃動起來,地下的土壤被粗大的樹根攪動,地表的土也被翻動,然後樹根裹著一具白骨從地底冒出來。
樹根輕柔的將白骨依靠著放在楓樹下,楓子鬼鬆開了鉗製星洋的手,跑到白骨前跪坐下,手溫柔的撫摸著白骨的臉,整個人撲進白骨的懷裡。
她依偎在白骨的胸膛“夫君,我終於找到你了。”
星洋跑回到君吾身邊,手上還抱著發著柔和光芒的溯洄鏡。
“這些年,你一直都在,到底發生了什麼?”楓子鬼喃喃道。
“磨磨唧唧個什麼,妖孽快說其他孩子們在哪?”
“那位道友,看好你家閨女,彆又被她抓住。”
君吾剛應個好字,回頭看星洋,便見她又被楓子鬼抓住了。
楓子鬼又掐住星洋的脖子問道“快告訴我!他到底遇上了什麼?”
“道友!不是讓你看好你閨女嗎?怎麼又落到她手裡了!”
之前讓君吾看好星洋的道士崩潰道。
在場的人除了被楓子鬼掐著脖子,一臉悠然,雙腳在空中蕩秋千的星洋和十分淡定,站在一旁,事不關己的君吾,都擺開了架勢,空氣都似乎變得緊張稀薄,戰鬥一觸即發。
但眾人眼角餘光掃到二人都有些控製不住自己抽搐的眼角。
感情擔心要死的隻有他們自己嗎?
君吾可以不管星洋死活,但其他道士顯然做不到。
一道士道“施主若想見顧公子生前之事,在下有一法子。”
楓子鬼回頭看著那道士“說!”
那道士道“可用見往咒。”
見往咒,聽其名便可知,此咒可見亡者之過往,可便利修行者完成逝者遺願,或解怨靈之怨結,是修行者的小法術。可見往咒需要見往亡魂在場,且隻可見一點不確定的片段,可以說十分無用,凡修道者都會,可卻從來沒有人用過。
“那種法術有什麼用,看不出什麼東西。”
“是啊,且顧公子的魂魄也不在這,根本施不了。”
其他道士們七嘴八舌道。
“可那位小姑娘手上不是有溯洄鏡嗎?那可不是一般的法寶,若用上見往咒加之溯洄鏡便可使往事出現。”
一時間在場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星洋。
星洋有些無措的看向君吾。君吾對上她的視線,溫聲道"去吧。”
星洋手上抱著溯洄鏡被黑霧纏住腰身,而提議的道士走到距星洋三步處站定,道士一掃浮塵,嘴上念到見往咒。
點點光華從溯洄鏡中飛出,然後在空中彙聚成一個光幕。
光幕上,出現一位朝氣蓬勃的俊俏少年。這少年雖身著粗布麻衣,卻仍無法壓下眼角的少年意氣。
君吾看著這少年,這應該就是那位顧淡公子了,不過這名字倒是與這個人不同。
而楓子鬼的反應也印證了君吾的猜測。
楓子鬼在看見光幕少年的瞬間就失聲道”夫君。“
顧淡嘴上叼著一根狗尾巴草,邁著懶散的步伐在田野上慢悠悠的晃著。
田中有些姑娘在插秧,他便調笑幾句,惹的姑娘們臉上飛滿紅霞。
”顧淡哥,你再拿我們開玩笑,彆怪我們姐妹來日上你家找顧嫂子告狀。“一姑娘道。
”好好好,我錯了,彆告訴你嫂子。“
”顧淡哥,你可待嫂子真好。“
"那可不,顧淡哥寵媳婦可是咱這十裡八鄉都知道的。”
“顧淡哥,嫂子身子好些沒。”
“咱村子日子越來越好了,你有空帶她去鎮子裡看看。”
這時一婦人走過也到”顧淡啊,你媳婦又病了,這一天到晚的,你們成親了這麼久,她老是生病,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
顧淡神色如常道”阿楓身子不好還要調理,再說我娶阿楓是過日子的,又不是為了生孩子,孩子我也不想要,我嫌孩子麻煩。“
”大娘,顧淡哥都沒著急,你急個什麼勁?“一姑娘叉腰道。
那婦人也自討沒趣隻得道”你也成家了,彆每天一副流氓樣,你媳婦的身子實在不行的話,就去拜拜楓子鬼或者石郎神。“
顧淡連忙應好。
顧淡回了院子,君吾發現那院子和他現在所處的一樣,基本上一點沒變。
咳嗽聲從廂房內傳來,顧淡從懷中取出藥包放在台子上,然後快步進到廂房。
“阿楓,我回來了。”他還是掛著在外時陽光的笑容,他坐在床榻旁,輕撫著妻子的背。
他的妻子咳完氣息漸漸變得平穩後抬起頭。她麵色蒼白,可仍掩不住她五官的豔麗,正是楓子鬼。
顧淡倒了杯茶給楓子鬼道“我回來的路上遇上了張大娘,她人還是那樣,刀子嘴豆腐心。”
說著,他又撇了撇嘴,像個孩子一樣抱怨道“雖然知道她沒有壞心思,可她那嘴還真是討厭。她說我像個流氓。真是笑話,放眼全村她上哪找個像我這麼俊俏的流氓。”
楓子鬼笑的無奈“肯定是你又招惹彆的姑娘了。”
“阿楓,你不會誤會吧,你知道的,我把她們當妹妹的。”
“你還是少找她們,怎麼還跟長不大似的?到時候害了彆人的名聲,你讓她們日後怎麼嫁人啊?”
“好好好,”顧淡笑嘻嘻道“日後隻調戲我家阿楓。”
“不過,那張大娘還是有眼光的,她讓我多去拜拜楓子鬼”他起身煞有介事的拜了拜楓子鬼,嘴上念叨道”楓子鬼大人,求求您保佑我家阿楓身體康健,保佑她越來越美,然後和我永遠在一起。“
楓子鬼笑著伸腳踹了他一腳,”你可得了吧。“
小院內,道士們麵麵相覷,”師兄,我怎麼感覺有些飽?”
“我也有點飽 。”
二人玩鬨了一會兒,楓子鬼就顯現出疲態,顧淡為她掖好被角,然後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顧淡離開了廂房轉身進入灶房準備晚餐,很快小院內升起嫋嫋炊煙,氤氳著天邊橘黃的晚霞。
待飯食做好,顧淡見楓子鬼並沒有醒來,便先將飯食放在灶台上溫著,然後又一個人出了門。
在場眾人看著天幕,都好奇這個時候他去哪。
天幕中天色漸暗,樹影婆娑,偶爾傳來鳥雀山猿的鳴叫聲,顯得有幾分陰森恐怖。
顧淡一步一步的往山上走,還是邁著他懶散的步伐,走到了一座廟前。
此廟建在山林之中,建造工藝自然比不上上天庭的神官的廟宇,但在鄉村之中也算上佳。
此廟在場的道士們不熟悉,但君吾卻一眼便認出這便是少年帶他們去的那座廟,隻不過此時這廟顯然還未被廢棄,但香火卻並不旺盛。
借著昏暗的光線,眾人也看見了牌匾,上麵赫然是石郎廟三個大字。
君吾暗道果然是石郎神的廟宇。
顧淡推開了門,緩步走進廟內,隨手點燃了一個有些落灰的蠟燭,黑暗的廟內總算亮堂了點。
石郎廟內,一尊石刻的神像,神像刻的是一個衣袂翩翩,容貌俊美的公子。
顧淡走到神像前,仰著頭看著神像道“喂,那個什麼石郎神你在嗎?”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廟內響起,卻仿佛被蠟燭找不到的地方都黑暗所吞噬,沒有任何反應,似乎連山間的鳥獸的聲響也消失了,隻餘一片死寂。
顧淡倒是不慌不忙道“彆裝死,我知道你在,快出來,小爺我問完話還要回去陪阿楓吃飯呢。”
突然,廟內不知從哪刮起了一點風,待風止,神壇上道神像突然動起來。
“小子,一點教養都沒有,也不知道楓子鬼看上你哪了。”
“自然是小爺我俊美瀟灑,溫柔體貼,人美心善,全心全意愛媳婦,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多才多藝,幽默風趣,是選夫君的不二人選。”
“彆的優點我倒是沒看見,倒是沒臉沒皮挺擅長。”
顧淡厚著臉皮道“一般一般。”
石郎神:······
靜默半晌,石郎神道“這麼晚來,還背著楓子鬼,你有什麼事?”
顧淡漸漸收起他一直玩世不恭的笑,有些嚴肅的問“阿楓她身子越來越不好了,我一介凡人,實在不知道她哪裡出了問題。我問她,她也不肯說。我想你和她是一樣的,所以想問問。”
沉吟須臾,石郎神才道“我們都是庇佑村莊的小仙,我們靠村民的供奉修煉,甚至是存活。而現在,村落發展越來越好,終有一天會變成鎮,鄉,城,待變成大城市,便不再需要我們這種小仙,那是我們便會消亡。”
顧淡猛的握緊雙拳低聲問“那阿楓她?”
石郎神看了他一眼“原本楓子鬼現在不應該會虛弱成這樣,估計是與你成了親,她自願放棄了修行所致。”
顧淡呼吸微微一滯“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嗎?”
“阻止?”石郎神嗤笑一聲“這是不可逆的,順應曆史的發展,楓子鬼,我都會消失。除非,”他有些邪性的看著顧淡道“你願意讓你的村莊倒回原本的發展,讓村民更多的依賴楓子鬼的力量。”
顧淡低下頭讓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沒有彆的辦法嗎?”他艱澀開口問道。
“沒有。”
顧淡深吸一口氣,半晌沒有答複。
不知過了多久,石郎神道“算了,不逗你了。下次對我客氣點。”
顧淡神還沒回過了,但嘴先動了“不可能,我這輩子,隻拜阿楓,其他的小仙小神,我看不上,”
石郎神道“沒讓你拜我,隻是起碼彆小爺小爺的叫,懂點禮數,”
“行吧。”
石郎神道“其實還有一種辦法。”
“什麼辦法?”
“請神咒。我們其實本是山野精怪,所謂‘仙’也不過是凡人封的雅稱。我們會幫助凡人躲災避邪,凡人會供給我們香火修煉,這實際上是我們和凡人定的契約,實質就是交易。而請神咒正是求小仙上門留下庇佑家宅,上麵後的小仙也被凡人稱作家仙。”
“這跟阿楓的病有什麼關係?”
“急什麼急,我話還沒說完呢。”石郎神瞪了瞪眼“若想楓子鬼留在凡間,你可以用請神咒,請楓子鬼上門,然後求的期限長一點不就成了。”
“不過,請的時間越長,意味著你要付出的代價越大,你若想讓楓子鬼不死,那隻有用你全部的壽命才勉強可以支撐。”
“行。”顧淡沒有一絲猶豫。
石郎神看了他一眼,“你決定好了?”
顧淡眼神堅定的點了點頭。
石郎神將請神咒告訴了他。
顧淡臨走時,對他鄭重的行了一禮道“多謝,麻煩石郎神不要將此事告訴阿楓。”
“你這小子,我還想著,你怎麼突然變得有禮貌了,還是為了楓子鬼。”
顧淡一挑眉道,“那是,也不看看我媳婦是誰。”
“滾滾滾。”
顧淡頭也沒回,擺了擺手,然後離開了石郎廟。
到了家中,顧淡輕柔的推開廂房的門,楓子鬼仍然熟睡著。顧淡輕撫她的臉龐道“阿楓,起來了,吃點晚飯。”
楓子鬼從睡夢中醒來,顧淡將膳食端進來,放在桌上。兩人坐在桌邊開始用膳。
顧淡吃飯,嘴除了吃也沒停,不停的談天說地。楓子鬼大多時候都是安安靜靜的吃飯,然後傾聽,時不時會回應幾句。
看著光幕的眾人真的很難想象這樣溫婉的女人和現在瘋瘋癲癲的楓子鬼是同一人。
拉了會兒家常,顧淡笑嘻嘻道“阿楓,我明日要出門一趟遠門。”
楓子鬼聞言抬起頭問“去哪兒?”
“我不告訴你,你猜?”顧淡調皮的眨了眨眼睛。
楓子鬼道“哦,你不想說那我就不問了。”
“誒,這麼無情嗎?”顧淡做西子捧心狀“我好傷心。”
“去多久。”
“很快就回來。”
“那我等你。”
第二日清晨,晨霧漸散,晨曦穿破雲層,頃刻照亮了天地。空氣滿是清新的水汽和泥土的氣息,偶爾遠遠可以聽見幾聲公雞打鳴的聲音。
顧淡背著一身行囊,回頭對楓子鬼說“好了,早上寒氣重,不要送了。”
“東西帶齊了沒?”楓子鬼問。
“帶齊了。”顧淡無奈道“阿楓,我又不是小孩子。”
“哦?是嗎?”楓子鬼笑道。
“好了好了,彆送了,快回屋。我走了。”顧淡懶散道,然後頭也沒回的離開了。
楓子鬼目送著顧淡的身影越來越遠,直至不見。
她麵露疲態,然後轉身回房了,過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過了半個時辰,有人推開了房門,光幕內熟睡的楓子鬼看不見,但光幕外的人都看見了,來人正是應該離開的顧淡。
顧淡不舍的用目光描摹楓子鬼的麵龐,默默的看了她很久很久,最後還是離開,關好房門,然後走到紅楓樹下,以自己的魂魄為代價,換楓子鬼永不消亡,安寧康健。
他的血肉融入了樹乾內,染紅了楓葉,白骨沉入了陰暗潮濕的地下,支撐著愛人的本體 ,留給楓子鬼回家的承諾和無儘的等待。
隨著顧淡“一去不回”一天兩天沒什麼問題,可日子久了,就傳出了顧淡不要楓子鬼這個累贅,不能生養的藥罐子。
加上顧淡本身就有點風流,很快又傳出他在外地,娶了千金小姐,有了兒子,人生得意的流言還傳的有鼻子有眼的。村裡人信了大半,楓子鬼也越顯尷尬了。
在各種流言,和村民的反應下,楓子鬼從原本嗤之以鼻,最後也變得深信不疑,日漸瘋狂。
村子發展成了鎮子,鎮子又很快變成縣,縣又變成重要的大城市。而那巨大紅楓樹被人遺忘,石郎廟隱沒在荒草中,無人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