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日午後,春雨初霽,深巷地濕路滑。
平江街上四處都是商販,垂髫稚子嬉戲於市井喧囂之中,嘴裡還唱著時興的民謠。
葉韶儀坐在馬車內,黛眉頻頻蹙起,她伸出素手覆在左眼皮上,語氣染上幾分煩悶:“我這左眼皮怎麼總是跳?”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嘛”,玉語邊掀開車簾往外探出頭,邊回答,“馬上就到妙芳閣了,公子今日是要下去看看婚服嗎?”
伴隨聲長歎,葉韶儀說道:“現在右眼也開始跳了。”
馬車逐漸放緩,車軾上人對內喊道:“平江街到了,公子新婚快樂啊!”
空氣瞬間凝固,葉韶儀窘迫地對車夫露出客套的笑容,頷首道謝。
此時葉韶儀早已換下閨閣中嫩粉芙蓉羅裙,她身著竹葉圓領袍,黧黑腰帶勒出盈盈可握的腰肢,隻有配套的烏皮靴過於不合腳。
玉語好奇地遊走在琳琅滿目的商鋪前,讚不絕口,“還是外麵好玩,以後就應該多出來逛逛!”
“才多久就樂不思蜀”,葉韶儀哭笑不得地搖頭否認玉語的提議,轉身走進家藥鋪,“玉語快跟上。”
南山堂
鋪內小廝沈濟本在一刻不停地打算盤,劈裡啪啦的聲音在整個藥鋪都能聽清,但看見來者是玉語後,連忙丟下手中的活計衝上前,“好久沒見!你家公子又病了?”
“嗯...我也不清楚”,玉語目光移至葉韶儀,“她今日自己過來了。”
倏地沈濟如芒刺背,但對於眼前這位公子,這種畏懼之感蕩然無存。
即使他身穿素衣,也難掩俊秀,澄澈明亮的眼眸璀璨如寶石,肌膚白皙細膩,身周還散發莫名的香味。
如皎月清冷,如甘泉純淨,如朝暉溫柔。
沈濟暗暗揣測此人許是女子,所謂的公子應該另有其人,“公子今日蒞臨南山堂是要看病還是抓藥呀?本店包治百病!”
思忖良久,雙方欲言又止,葉韶儀朱唇輕啟:“那...有讓人一病不起的嗎?”
假使嫁過去被退婚,此後便意味她隻能嫁比安平侯世子還尊貴的人,聲名狼藉,誰還願意娶她?更彆談高門世家了。
不嫁人她也願意,可家中怎會罷休。
嫁過去被退婚行不通,那就隻能在定婚前。
可若是行為放蕩,毀自己的名譽,安平侯府那自會退婚,但這無異於自斷前程,此後遇良人,對方必定會在意。
既然娶她是為了“衝喜”,那她就大病一場,看看是誰的喜氣更重。
沈濟麵露難色,像玉語投去求助的眼神,誰料玉語同他一樣,錯愕地張大嘴巴。
內心反複掙紮,最終沈濟選擇妥協:“好吧,我去找師傅抓藥,但後果自負哦!公子可先去堂內等候。”
玉語隨沈濟進去抓藥,葉韶儀隻得自行先去堂內歇息,而堂內彌漫一股隱隱約約的血腥味。
葉韶儀站在門口頓住,剛推開房門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栗,春暖花開之季,額上卻滲出黃豆般的汗珠。
她果斷選擇離開是非之地,手指一直停留在腰間布囊處。
轉身之際葉韶儀被人捂住雙唇,就連伺機而動的素手也被人敏銳察覺,抓緊手腕的力也愈發大起來。
那人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耳畔,腥味霎時堵住呼吸,體型差距令葉韶儀感覺自己命絕於此。
烽火四起,匪盜橫行,生非所願,命非所願,或許家人健在就是最好的選擇。
葉韶儀闔目放棄掙紮,身後卻響起醇厚溫潤的嗓音:“我非盜賊,公子若不告知人我在此,我亦不會傷公子。”
感受到手腕被放開後,葉韶儀心裡一塊大石頭總算穩穩落地,她頷首喏喏:“我不會說的,這便離開。”
陸縝淮見他單薄的身軀還在瑟瑟發抖,心中愧赧,“此處乃是非之地,公子手無縛雞之力,還是莫要獨行。”
葉韶儀從布囊內取出玉語剛在街上低價購買的金瘡藥,鬥膽遞到他麵前,“感謝公子不殺之恩,這瓶金瘡藥就贈予公子了。”
微風習習,女子身上的芙蕖清香撲鼻而來,陸縝淮察覺到絲異樣,而那雙宛若盈盈秋水的眸子正趁他不備上下打量他。
唇中圓潤飽滿的唇珠似是花瓣般柔嫩,緋紅從白皙的脖頸爬起,粉雕玉琢的臉頰泛起陣陣紅暈,不加修飾的美溫柔而自然。
她呆愣地眨巴眼睛,睫羽纖長濃密,飽含星辰的眸子不知是否看誰都這般含情脈脈。
葉韶儀見此人戴著麵具,想必就是山頭匪幫,隻是身間那處玉佩色澤質地都是上等,再看他行為舉止彬彬有禮,她猜他是富家子弟落草為寇。
陸縝淮含笑接過藥罐,上麵還殘留她手指的餘溫,打開蓋子後,他俯身輕嗅,果真是假藥...
剛想仔細與他盤算時,那抹素色早已倉皇逃走,陸縝淮輕笑:“跑得還挺快。”
玉語剛從沈濟那裡取好藥,正準備上樓時,看見火急火燎跑下來的葉韶儀,疑惑地問道:“公子出何事了?”
“太晚了”,葉韶儀忐忑地向後看,拉起玉語的手就往外走,“再不回去會被發現的!”
——
葉家
煙囪中冒出嫋嫋炊煙,春風拂煙,露出正隻飛翔在湛藍的天空中的板鷂風箏,風起百哨共鳴。
葉筱月坐在石椅上拍手歡呼:“哥哥再放高點!再高點!”
適逢風大,葉探臨把線拉長放遠,眸中蕩漾起柔和的笑意。
“好耶”,葉筱月跟在葉探臨身後來回跑,心裡比吃飴糖還歡喜,“哥哥你真棒!”
葉初禮一把拉住妹妹的手腕,怒氣衝衝地吼道:“叫你喊姐吃飯,你就在這跟傻子放風箏,他才不是你哥哥!”
靈珺看兩祖宗是又要打架的氣焰,連忙站出來勸架:“我去喊三小姐吃飯了,但她不在房裡,六小姐還小,四公子彆同她置氣。”
曹瓷聞聲趕來,問清靈珺來龍去脈後,氣不打一處來,“葉初禮你要不想認你哥,就滾出這個家,就彆姓葉!”
“大娘彆氣”,葉韶儀剛換洗好,卻不知家中又鬨這出,“這是怎的了?”
曹瓷本就在氣頭上,再加上先前葉韶儀因婚事頂撞她,現在就是火上澆油,“還怎的了,我還想問三小姐和玉語剛剛去哪了?”
玉語遽感不妙,“啊?曹大夫人何出此言?”
葉韶儀佯裝鎮定,從袖口中掏出盒口脂遞過,含笑答道:“昨日是我有錯,思來想去還是大娘說的對,今日去醉花顏給大娘買胭脂賠罪,方才如廁去了。”
葉筱月掙脫葉初禮的手,趕忙跑到葉韶儀身後,撅嘴委屈地嘟囔道:“阿姐,三哥哥又欺負我。”
“還是阿姝懂事”,曹瓷忿恚地瞪向躲在暗處的葉初禮,“感覺委屈,就去找你祖父。”
曹瓷牽著小兒子葉鳴驚的手前去膳廳,院內幾人麵麵相覷。
葉韶儀把葉筱月從地上抱起,拿出虎頭球逗她,“笙笙快看這是什麼東西呀?”
葉探臨坐在旁邊指著球說道:“老虎!”
“對”,葉筱月跑到玉語身旁一手拿一根糖葫蘆,還不忘遞給葉探臨,“哥哥先吃!”
葉韶儀奪過二人手中的糖葫蘆,“都要吃飯了。聽說家裡來親戚了,是誰呀?”
原先葉初禮還想搶答,誰料葉韶儀直接略過他,帶著葉筱月和葉探臨走了,院裡現在就隻有他一人。
春意盎然,後院內小草冒出嫩芽,頭頂陽光透過一片淺粉玉蘭花,晶瑩剔透,邊角的白色好似冰晶。
“不是親戚”,葉筱月在前麵踩著石塊路蹦蹦跳跳,“是婕婕姐姐。”
葉韶儀頷首,還未到膳廳就看見蕭芙提著裙擺跑過來,其兄長蕭荊在身後徐徐走來。
鵝黃色的裙衫襯得少女肌膚更白,不顧形象奔跑時發髻上的金銀珠釵泠泠作響,燦爛的笑容綻放在姣好的臉頰上,“姝姝!”
醉人的餘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葉韶儀拉起蕭芙的手驚訝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蕭芙眼尾泛紅,聲音也變得沙啞:“我還不能來了?我們都整整十年沒見了!”
這話說到兩人心坎,兩人是手帕交,但因邗江船案,迫不得已分開,葉韶儀苦笑道:“哪有?久安到淮平車馬勞累。”
“見你就不累嘛”,蕭芙挽起葉韶儀手向前走,“我哥來淮平辦點事情,我偷偷跟著他來的。”
葉韶儀還以為蕭芙能在老家長住或者小住一段時日,“那什麼時候回去啊,不會明天就走吧?”
蕭芙揚天太息:“不知道啊,好像是找人,提起這個就煩。”
“要不你去我們那久住得了”,蕭芙突發奇想,轉頭看見身後抱孩子的蕭荊的笑道,“姝姝你嫁給我哥吧,這樣我們倆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聞言,蕭荊耳根紅透,他不自覺地偷偷望向前麵的葉韶儀,也許她正有此意呢?
蕭芙感覺蕭荊怪怪的,許是光線問題,她感覺他的臉都是紅的!
步過小橋時,葉韶儀素手輕撫過迎春花,她垂頭喃喃道:“此事就說來話長了。”
蕭荊心想:縱使時光流逝,她也仍舊稚嫩可愛,可他卻蛻變得愈發乾練成熟,或許從開始她就不喜歡他這個類型,如果小時候雙方能定下娃娃親,是否她也能日久生情,而自己也不再是獨角戲。
蕭芙不明所以,但預感是不好的事情,便也不詢問,隻等她想說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