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被叫過去問到沈從問題的時候明顯愣了下,顯然沒想到司幕會在這麼幾天過後才問這事,他還真以為司幕不在乎呢。
“人早就被扔去亂葬崗了,將軍是想將人接回來重新安葬?”管家道。
司幕覺著自己像是隔著什麼東西在聽管家說話一樣,有種世界似乎都不太真實的錯覺。
他開口的嗓音明顯有些顫抖,“人真的死了嗎,還是還活著?”
管家低頭,“按照府中規矩,殺人償命,當然便杖責死了,之後帶去了亂葬崗。”
房間內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司幕幾乎有些無法開口說話,胸中巨大的悲痛感像是上升到了嗓子處,卡住了他的咽喉。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婢女呢?”
管家眼觀鼻鼻觀心,“將軍是問迎春和迎冬嗎?已經分派到膳房做事情了,所以不在這裡。”
“東西呢?”司幕又問。
好在管家每次都能第一時間明白司幕所指,道:“東西也已經全部處理了,能用的留下來,不能用的一並扔去亂葬崗了。”
司幕慕的抬手捂住了胸口,隻覺著剛剛像是有什麼人突然用刀子紮進了他心臟一樣,疼的他幾乎有些無法呼吸。
開始得知沈從死了,他還有些高傲,覺著反正死的是不聽話的人,能怎麼樣。
可現在隨著時間推移,他心中的傲氣完全消散,留下的,便是難以言喻的後悔,他不該那般做事情的,留著那樣的美人,哪怕是裝點下將軍府也好啊!
像是失去手腳的人那般不想做事情,司幕感覺自己突然失去了對所有事物的興趣。他沒經曆過這樣的情況,一時間也驚慌起來,難道人跟人之間,竟會有這般深刻的情感糾葛嗎?
為什麼他會這麼思念一個人,明明那人活著的時候叫他不開心,他為何會在人死後反複思念呢?而且會有一種失去了所愛的空虛感,不,這不是他應該會出現的情感,這種感覺太過糟糕,太過痛苦,太過難以理解,他不想要,他不要。
看著司幕情緒逐漸暴躁,管家咽了咽口水,不自覺往後退開幾步。
果然沒兩分鐘,司幕就跟突然發瘋一樣掀翻了麵前的茶桌,之後又是在房間開始摔東西,破壞他肉眼可見的,能破壞的一切。
“我不信!沈從去哪了,叫他趕緊滾出來!立刻!”他大喊道。
“可是將軍,人確實沒了啊!”管家為難道。
司幕確實驟然拔刀指向管家,“再敢胡說一句,我就砍了你的舌頭!讓所有人出去給我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立刻找!”
管家一聽這話轉了轉眼珠子,難不成司幕的意思是將沈從從亂葬崗接回來?
“那將軍便稍安勿躁,我這就帶人去亂葬崗將人接回來。”
司幕一聽這話卻更加惱火,“什麼亂葬崗,人還沒死呢,放肆!”
管家麵對這種情況簡直欲哭無淚,明明是將軍自己下令讓按照府中規矩處置的,現在人沒了將軍又反悔了,喊著叫著要人回來。
這人都走了,他那上哪兒給人弄回來啊!
現在看這樣子,司幕該不會還想追究事後責任,比如誰打死的沈從,誰扔的人吧?
管家像是過街老鼠一樣偷偷夾著尾巴溜出了房間,煞有介事的帶了幾個人去了亂葬崗。
可現在的亂葬崗已然變成了一片灰燼,滿地的骨灰,哪還有活人的屍體?
管家最終讓人裝了一壇骨灰帶了回去交給司幕。
可不成想,司幕見到骨灰壇的第一秒就是舉起重重給砸了!
隨之發了更大的怒火,“放屁!人就算死了,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成了骨灰,屍體呢?”
管家回道:“將軍,亂葬崗隻是給沒有死後去處的人提供的一個暫時場所而已,並不代表沒有官府管理,定期官府是會去焚燒那裡的屍體的,可能兩天前剛燒過吧。”
司幕聞言將刀尖對準了管家的脖子,管家被嚇得渾身冷汗都出來了,他年過七十,本來就到了退休的年紀,難不成今日要提前交代在這裡了?
管家眼珠子暗暗轉了轉,那他,要不要把事情……
算了算了,先再看看情況,他若是平安過了這兩天,後天就要去辦理退隱歸田的手續了,應該沒有問題吧。
司幕除了上戰場外,生活中頂多就是脾氣差了些,不至於現在亂殺人才對。
果然下一刻,司幕的刀劍越過了管家,開始劈砍起房間的窗戶和建築來,破壞程度之嚴重,差不多是整間房子都需要重修的程度。
下人們呆呆愣愣的看著眼前一幕,誰也不敢開口勸說司幕,畢竟都還要命,誰敢在這個時候觸司幕的黴頭。
等整個屋子被拆的不能再拆了,四麵透風的時候,司幕終於停了下來,卻是提刀去了茯苓的房內。
房內,茯苓正想著連日來的事情,慶幸那日她做了正確的選擇,直接將流產的鍋嫁禍到了沈從身上,這才做掉了肚中孩子。
而既沒有了孩子,想必將軍應該不會將她送走了吧。
將軍大概不想讓她這樣的人做孩子的母親,所以才想將她送走,幸好一切都回到了從前,隻要能好吃好喝的在府中生活著,她根本就不在乎有沒有孩子。
茯苓正美滋滋的試戴著司幕先前賞賜給她的首飾,誰知下一刻司幕卻提刀踢開了她的房門,嚇的她差點從凳子上跌倒下去。
“將軍怎麼突然來了,也不讓門外的下人知會一聲。”茯苓道,急忙想上前挽住司幕的胳膊。
可司幕明晃晃的長刀卻突然抬起,當空一劃,直接將她抬起的胳膊上袖子削掉了一塊,刀尖也差點劃傷她的皮膚。
“將軍!”茯苓驚詫大喊,人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手也縮回了身後,臉色慘白的看著司幕。
“將軍這是做什麼,我可是有哪裡惹了將軍不開心?”她問,心中有些忐忑,最近因為她懷孕,她在府中的日子好過了起來,所以她一向謹小慎微的性格就有些飄飄然起來,該不會有哪裡做了讓司幕不快的事情吧?
“沈從,是你陷害他的吧?”司幕開口,一字一頓,居高臨下看茯苓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將軍怎麼會這麼說,我怎麼可能會用自己的孩子做那種事情,如此有悖人倫,實在太……”
茯苓話沒說完,司幕便一刀插在了她身旁的木質地板上,長刀入木三分,刀身也因為用刀之人力氣過大而發出嗡鳴聲,讓人神經都開始發疼。
茯苓被嚇得直接尖叫了一嗓子,人都開始瑟瑟發抖起來,怯生生的看著司幕。
“我要聽實話,有沒有陷害人?”司幕額頭青筋都有些暴漲,他看著茯苓頭上戴的簪花笑了,“這才沒了孩子幾天,你倒是有心情開始打扮了,孩子對你來說,也不重要吧?”
所以他更加有理由懷疑,眼前人是故意將流產一事用作爭寵手段,去陷害沈從的。
司幕開始恨自己,那日為何那麼草率做決定,是沈從一直對他冷臉將他氣糊塗了,他才那般,現下想來,後悔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他需要有人為此事付出代價,殺人要償命,將人害死也同樣要償命。
茯苓頭搖的和撥浪鼓一樣,“將軍您誤會我了,我真的沒有陷害沈公子啊,那日的確是他將我甩開推到台階下麵的,您不是已經問了周圍的侍女奴才了嗎!”
“還有我有心情打扮,也隻是為了儘快走出喪子之痛,將軍怎能如此冤枉於我?”
“行,你說你是被冤枉的,好,那就交給府中掌刑罰的人去調查一下,你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司幕說著看向身後奴才,“管家呢,將人帶去刑罰審問一下,看看真相到底是什麼!”
“不,不要將軍,我不要去刑房!我不去!”茯苓驚恐喊道,雙手環抱住司幕的大腿怎麼都不願意離開。
“若你說實話,我還能放你一條生路,若是不說……”司幕滿是戾氣的笑容已經讓茯苓明白了自己的下場。
她咬了咬牙,“好,將軍我說,是,沈公子的確,的確那日推了我,可,可我之所以跌下台階,其實,是我自己不小心的,我隻是,隻是想讓將軍多喜歡我一點而已……”
司幕聞言大笑出了聲,果真如此啊!看看他身邊的都是些什麼人,一個個的都滿腹陰謀詭計,成天不是想著害這個便是害那個,當真叫人厭惡非凡。
茯苓害怕的渾身劇烈顫抖,她是故意陷害沈從的,也是自己故意跌下台階,可她怎麼敢完全說出真相,隻能說自己是不小心的,希望將軍能不要追究才是。
可事情終究不如她所願,司幕的確是不想追究她是怎麼跌下去的,司幕隻清楚了一點,那就是茯苓的流產跟沈從壓根兒就沒有半點關係。
“哈哈哈!其實我一開始就知道,我大概一開始就知道的!”司幕大笑著,神情有些癲狂,情緒似乎在這一刻完全失控,在場的下人更是被嚇的噤若寒蟬。
達官貴族家太多的黑暗麵,這隻是其中一角罷了,他們就當個戲劇看看好了。
司幕發瘋了半天,終於拔刀,“立刻發賣出去,這輩子不許她再出現,否則負責辦事的都得死!”
此時已經入了春季,可不知為何,前段時間本已經暖和下來的氣溫又變得凍人起來,窗外涼風習習的吹,像是鬼怪的哀嚎,像是無辜之人的哭喊,聽到司幕心悸。
身後茯苓崩潰的想求情,卻已經被不想死的下人們捂住了她的嘴巴,之後綁上了麻繩,手腳利落的將她帶出了府中。
一切發生的太快,直將聽到消息的府中之人嚇得大氣不敢出,這段時間連多說一句話都要小心翼翼。
冷風吹過司幕從頭到腳,吹過他的衣衫,他隻感覺自己像是個空心人一般,完全被巨大的失落感淹沒。
他想要他的東西,他想要他的沈從,為什麼那個人會丟了呢,他後悔了,他現在想要回來,必須要回來,還給他,還給他!
天色也開始陰沉沉的,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
司幕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的,在看到滿地被灑的骨灰後,他最後緊繃著的弦徹底斷裂,像條被人摔了飯碗的瘋狗一樣突然衝了過去,之後跪在地上,一把一把的捧起那人的骨灰,想要重新裝進壇子裡。
可壇子被他打碎了,不,他還可以換新的壇子。
可一陣冷風從破碎的窗棱外席卷而來,將他手中的骨灰吹散了乾淨。
司幕頓時破口大罵,隨即又像是野狗搶食一般,和呼嘯的冷風爭搶著地上的蒼白骨灰,不知不覺間,他的眼淚竟是滑落出來。
他這一刻,才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萬箭穿心的痛苦感。
從前他見過沈從哭,哭的很好看,他從來沒體會過對方哭泣背後的痛苦,也看不到那種痛苦,即便看到也不在乎,隻當做取樂。
看看,這麼好看的人哭了,真漂亮呢!
可現在,哭的人換成了他,他才知道,原來哭代表的,真的是很痛苦的情感,若有人在此時以此為樂趣玩弄他,他保證會滅了那人祖宗十八代!
可想想過去,沈從在他麵前哭過多少次呢?似乎哭過挺多次的,還都是他惹得人不開心。
司幕頭一次覺著過去的自己無比混賬,好好的人,他怎麼就給折騰沒了呢,他果真是個瘋子!
“沈從,如果你現在回來,我保證會好好待你,以後都不讓你哭了……”司幕說,心中期待著奇跡的發生。
可同時又覺著他無比愚蠢,人死不能複生,他又不是掌控著生死簿的閻王爺,他要怎麼樣,才能將這一抔灰燼,化出活人呢?
想到這裡,他心中情緒更是有如山崩海裂,“噗”的一聲,一口濃稠鮮血從他口中噴了出來,他卻也絲毫不在乎,反而崩潰般的大笑起來,像個瘋子!
過往的奴才們沒有人敢上前安慰他,司幕耳邊隻剩下半空閃電落下的雷鳴之聲,眼前也是被他破壞的亂七八糟的蕭瑟場景,唯有手心被風吹散剩下來的,為數不多的一丁點兒灰燼能安慰到他。
大雨傾盆而下,如同能洗淨世間所有罪惡一樣往下落,很快世間的所有場景都變得朦朧起來,了無生息……